江河.土地.人
2016-04-07蔡可君
蔡可君
“你见过吗?”她指向远处不知名的地方。
有些昏暗的落日微醺着,暮色是混沌的橙红色。朝着她指的那个方向,我看见有几只黑色的飞鸟,越过它们,是正在建设的建筑群。
“你指那些新建的楼房吗?”我想她指的是这个,因为除了它们,没有什么别的了。
“不是。”她顿了顿,又轻轻地说,“你看见过江水原先的样子吗?”
我并没有见过。
在她所指的方向,我最多能记起的是旧时的竹林和消失的萤火虫,再远些,是璀璨的繁星。
更远些呢?
那是堆在父母记忆中的草垛,是长在父母记忆中的树木,是流经父母记忆的溪流。
还有呢?
那便只有泥土了,一担又一担的、一年又一年的泥土。
我所知的名为家乡的地方,是江河,也是田野,被称之为“垦”。
小时候的我会在田里沿着沟渠一直跑,一直跑却一直看不到头,等到筋疲力尽才兴趣索然地慢悠悠地走回家。这时候,爷爷已从田里耕作回来,他见我累了,就从隔间里拿出一个小板凳让我坐下,再递过来一杯早就凉好的薄荷茶。
爷爷不多话,他看着屋后的田地,像是望着天际一般出神,等我喝干净了薄荷茶,他才不紧不慢地念叨着:“当心跑着跑着就被潮水卷走喽。”
“田外面是海吗?”我第一次听爷爷这么说的时候,就是这么问他的。
“是钱塘江。”他回答。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不,你脚下就是钱塘江。”
我知道。他们时常提起,田地是江河,江河是田地。我们生活的地方起先是钱塘江,而一代一代的人一担一担地挑着泥土和碎石,迎着潮水围着它。无数个直立又弯腰的动作,无数个贴地而建的草舍,无数的劳动人民赤着双脚,挑起海涂上的泥沙,用最原始的方式筑起海堤,拦住汹涌奔腾的潮水。
一担一担的泥沙,一亩一亩的良田,一年一年的劳作,一斤一斤的丰收。
那时候的英雄,大概就是这样的千军万马中的每一个坚持下去的农民。那时候的战斗,大概就是在这样的热血沸腾中,为了土地为了粮食为了生存的每一次与海潮的搏斗。
爷爷的背很驼,他弯曲着的脊背迎着远方天边悬挂的太阳,像是背着无比大的希望,沉甸甸的,能把人压得很低很低,可又坚持着不倒下。
我常听人提起沙地,想起的是无尽的田野和清新的薄荷,还有望不到头的陷入回忆的农民的眼神,一种称之为回忆的眼神,一种称之为永恒的精神。
“其实我见过的。”我多想这样回答她。
我会望着远处或明或暗的灯火,我会看见乡人忽远忽近的背影,越过这些,我看见的是一段无法比拟的历史,存在于这片富饶的土地之上。
“其实我见过的,从爷爷的眼神中,从乡人的口中,在每个人的心里,在每一寸青黑色的土地里,深邃,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