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时代的传人
2016-04-06王文哲
摘 要:俄裔美国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1899-1977,Vladimir Nabokov),是20世纪最重要的作家之一。纳博科夫自1919年从俄国移民之后就再未回到俄国。但是俄国文学史上的第二个高峰白银时代却给当时的青年纳博科夫带来不可磨灭的影响,白银时代的各种文艺思潮在纳博科夫的作品中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不深入探究白银时代的文学思想就无法真正理解纳博科夫的文学思想及隐藏在其作品主题背后的内涵。本文拟在以白银时代的文化精神,以及其代表作家与纳博科夫互动为切入点,探讨白银时代文化精神对作家纳博科夫在(创作)世界观、美学精神、艺术理念和诗学特征方面的影响,探究其对纳博科夫作品主题的深刻影响,为更为全面地理解纳博科夫的文学世界提供了可能。
关键词:白银时代;纳博科夫;现实主义;象征派;阿克梅派
作者简介:王文哲(1989-), 女,河南郸城人,周口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助教,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08-0-02
文坛巨擎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自二十岁起便开始了海外的流亡生涯,终生再未回到俄国。但是,纳博科夫生命中最重要的青年时代是在故国度过的,也正是在这段时期,俄国文坛迎来了继普希金的黄金时代之后的又一蓬勃发展时期—白银时代。无法否认的是俄国文坛的这段辉煌岁月在纳博科夫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对于理解纳博科夫及其作品来说, 白银时代的俄国文化精神是一把必不可少的钥匙。
一、纳博科夫与俄国现实主义
虽然自一九一九年从俄国移民之后,纳博科夫和俄国已经不再有任何外在的联系,纳博科夫甚至曾经公开承认自己是一位“美国作家”,但不可否认的是,俄国文化的精神已经在他身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并且这不可磨灭的烙印将伴随着他的一生。正如纳博科夫自己所说:俄国浪漫主义诗歌…… “曾是我童年的祭坛和激动”(纳博科夫, 《说吧, 记忆》78)。作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双语作家,如果不研究纳博科夫的俄语著作, 那么, 要理解其后来的英文著作《洛丽塔》、《普宁》、《微暗的火》等可以说是几乎不可能的。
作为一个出生在俄国并在俄国度过了青少年时代的双语作家,纳博科夫的创作究竟是背离了俄国文学的传统还是深受其影响?如果这种影响存在,是俄国文化中的什么精神在影响着纳博科夫呢?纵观十九世纪晚期至二十世纪初的俄国文坛,象征主义是诗歌领域的主流,在小说界则是现实主义占据着主导地位。俄国现实主义流派的辉煌时代是在十九世纪晚期:列夫·托尔斯泰完成了他的最后一部长篇巨著《复活》,契诃夫的短篇讽刺小说也早已经享誉全球。对于十九世纪晚期的俄国新一代青年作家们来说,亦步亦趋的跟随前辈,恐再难攀得高峰。一方面,这些青年作家十分敬重这些成就斐然的文坛巨匠们,另一方面,他们也渴望在俄国文坛上发出自己的声音。高尔基、布宁,库普林等青年文人广泛的从象征主义、自然主义、表现主义等各个流派吸取精华。布宁的作品素来以对细节的极致刻画著称,这一点在其一系列以俄国乡村为背景的短篇小说中都得到了细致的体现。纳博科夫从布宁身上借鉴学习的不仅是写作技巧,更多的是作品主题的选择:无论是情感表达、细节刻画,或是漂泊海外时流露出的俄国情结,这些都能在布宁的作品中找到影子。纳博科夫的一篇名为《委屈》的短篇小说是题献给伊·布宁的。纳博科夫在《委屈》中对与主人公细腻心理的刻画正是向自己心中的现实主义大师伊·布宁致敬。虽然纳博科夫自移民后永别故土,但俄国的血液早已在他的全身流淌,在文学创作上与俄国传统现实主义作家之间的呼应便是最好的证明。
二、纳博科夫与俄国象征派
在十九世纪晚期至二十世纪初期这段时间,传统现实主义统治是俄国文坛的主流,与此同时其它各流派也得到了蓬勃发展。对于艺术的追问和创造是俄国象征派、阿克梅派、以及未来主义的主要特点。那么,白银时代的俄国象征派究竟在哪些方面塑造了纳博科夫的文学思想,又对他后来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事实上,俄国象征派直接受到欧洲象征主义,尤其是法国象征派的影响较大。兴起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的法国象征派深受康德、叔本华、尼采,以及其他德国唯心主义哲学家的影响。法国象征派提倡诗歌创作应当用一种新的形式去表达神秘主义。魏尔伦、兰波、马拉美是法国象征派前期的代表人物。
虽然深受法国象征派的影响,俄国象征派自身也具有其独特之处。俄国象征主义的真正精神在于俄国思想史上历史悠久的神秘主义。这种神秘主义在纳博科夫作品的意境和整体氛围中得到了鲜明的体现,这也正是象征派对纳博科夫的影响的直接表现。在理念与现实的二元对立之中,纳博科夫和象征派一样都蔑视现实, 认为现实本身是不完善的, 它不足以构成艺术的成分。他说:“文学是创造,小说是虚构。说某一篇小说是真人真事,这简直是辱没了艺术,也辱没了真实。”(纳博科夫,《文学讲稿》12)。在纳博科夫看来,一般意义上的现实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五光十色的主体意象。“现实既不是真正艺术的主体, 也不是真正艺术的客体;真正的艺术创造着自身的现实”(纳博科夫,《说吧, 记忆》12)。在纳博科夫眼里,一个真正艺术家创作的世界只属于他自己,艺术永远都是一种幻觉。
除了美学思想深受象征派熏陶以外,杰出的象征派代表作家亚历山大·勃洛克对于纳博科夫的影响也早已经是学术界公认的事实。纳博科夫本人还曾经称勃洛克为自己的“导师”。他还说:勃洛克“是本世纪(指二十世纪)最初二十年中最伟大的俄国诗人”(纳博科夫, 《说吧, 记忆》258)。在一九四零年移民美国之前,纳博科夫长期使用西林“Cирин”为笔名活跃在欧洲俄侨界。在俄语中,西林意为“天堂鸟”或“猫头鹰”。而在一九一零年,俄国白银时代象征派代表诗人如勃留索夫、勃洛克等人曾出版一系列象征主义诗歌,并取总名为“西林”。因此,我们可以说,纳博科夫选取西林为笔名,并非毫无意义,而是毫不掩饰地表达了他对于勃洛克以及俄国象征派的认同和推崇。
三、纳博科夫与阿克梅派
“阿克梅”一词源于希腊文,意为“顶峰”、“极致”,事实上,阿克梅派的确是二十世纪初期俄国文坛上风头正劲的文学流派之一。作为二十世纪初俄国最重要的现代主义诗歌流派之一,阿克梅派的孕育和发展都离不开俄国象征派的滋养。有趣的是阿克梅派却成了象征派最强劲的对手,高举反对象征派基本理念的大旗活跃于白银时代的俄国文坛。
对俄国象征派诗人来说,彼岸是其最重要的理念,相对于一般的现实,理想和自由都在彼岸。可以说,俄国象征派诗人将目光投向了彼岸。而阿克梅派则以此生和现世为出发点,反对迷恋与神秘的“来世”,反对热衷于使用隐喻和象征手法,提倡“返回”人世,“返回”物质世界,赋予诗歌语言以明确的含义。因此我们不难看出,阿克梅派企图通过对雕塑式的艺术形象和预言式的诗歌语言的追求,实现其革新美学与俄罗斯象征派诗学的目标。而纳博科夫所取自阿克梅派的,是对细节的感性把握。关于这一点,纳博科夫甚至还一再对学生强调说说:“我们在阅读的时候,应当注意和欣赏细节。”(纳博科夫,《文学讲稿》31)
阿克梅派对于纳博科夫的影响不仅体现在写作技巧上,更大程度上是通过其领袖—白银时代最杰出的诗人古米廖夫以其人格魅力极大地影响着纳博科夫。早在1923年, 纳博科夫就在《纪念古米廖夫》这首颂诗中写道:“你像缪斯教导的那样, 清醒而又骄傲地死去了。/此刻, 在寂静无声的叶尼塞河上, 你正和普希金一起, /谈论着飞翔在天上的青铜的彼得大帝/和非洲的旷野上的风。”1972年,纳博科夫在诗歌《我曾经那么喜爱……》中再次提及古米廖夫:“我曾经那么喜爱古米廖夫,可如今已不再翻阅浏览, 但有些诗句铭刻在我的脑海,诗意充盈有无尽的内涵。”(谷羽译,《纳博科夫诗六首》)古米廖夫之所以使纳博科夫如此喜爱, 和他诗中的存在主义意蕴有着很大关系。古米廖夫生前曾不止一次的表示人的死比生更能说明一个人的本质。他无比向往英雄主义的生活,而他的一生也正是英雄主义的真实写照。即使在被处死时,在这位英雄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胆怯,相反,他的脸上显露着他那超拔于人世的英雄主义情怀,用自己的生命去书写他那悲剧性的死亡赞歌。在纳博科夫的作品《天才》中,人物戈杜诺夫·切尔登采夫在被处死前“脸上挂着鄙夷不屑的笑意”,这一点与古米廖夫被秘密处决前脸上带着的笑意有着惊人的相似,而任何人如果把纳博科夫的这种安排看作巧合,必将是对纳博科夫及其作品的严重误读。
四、结语
纳博科夫在俄国度过了人生的青年阶段,这段时期也正是白银时代文化繁荣昌盛的发展时期。因此,白银时代的俄国文化精神必然对对纳博科夫的感知方式的形成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在俄国本土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双重浸润下的纳博科夫,其作品的形式颠覆了美国传统小说,开创了美国后现代主义文学的先河,而交织在其中的俄国元素也极大地丰富了俄国文学的内涵。作为俄国侨民文学的杰出代表,纳博科夫是当之无愧的白银时代的传人,他继承了俄国现实主义和象征主义的文学创作理念和美学思想,受到了布宁、勃洛克和古米廖夫的深远影响,其作品中彰显着浓烈的俄国色彩以及流淌在作家身体内的俄国血液是任何想要深入的研究纳博科夫及其美学思想的学者都不能忽视的。鉴于纳博科夫的俄语作品与英语作品之间的连续性,系统发掘白银时代与纳博科夫创作的内在联系对于我们更全面深入的理解其后期的英语作品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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