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三个层次:张竞生乌托邦建构中的美学内涵
2016-04-04张华
张 华
(重庆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 重庆400044)
美的三个层次:张竞生乌托邦建构中的美学内涵
张华
(重庆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 重庆400044)
从思想史的脉络,结合张竞生1920年代提出的乌托邦理念,才能理解张竞生的美学思想。张竞生的乌托邦理念集中体现在他的《美的人生观》和《美的社会组织法》两书中。前者主要谈构建乌托邦的理念与方法,后者主要讨论建构后的乌托邦社会组织及生活形式。从美的思想辨析来看,两者兼而有之,但前者更能体现思想史的痕迹。《美的人生观》不仅对美的思想进行了深入讨论,同时对人生观问题也进行了系统回答。而对人生观问题的回答,则是对1920年代思想史上的重要事件——科玄论争的积极回应。该书不仅在认识人生观的方法上推进了科玄论争,而且在人生观的目的和方向上建构了一套方案,实质性推进了科玄论争。在此基础之上,张竞生的美学思想显示出其独特性。从认识方法来说,美不是与科学、哲学等认识方法相互平行的方法,而是包括并超越了科学、哲学方法的艺术方法。从美对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融合角度来说,张竞生的美学既有可以完全实践的物质框架,同时亦有对其物化可能潜在抵抗的精神层面。而从人生目的来看,美变成一种最终极的理念,超越了真善。
科玄论争;张竞生;人生观 ;美学;乌托邦建构
现有关于张竞生思想与生平的研究大概集中在两个领域:一是文艺学者对其美学思想的研究;一是教育学及历史学者对其性学实践的研究。前者主要关注张竞生美学思想的独特性,以他的《美的人生观》一书为材料;后者主要关注张竞生性学与性教育理念的特殊性,以他编纂的《性史》一书为文本。两者侧重点不同,都对张竞生的思想与实践独特性做了有益的探索。但两者研究都有局限,如对《美的人生观》的研究因过于倾向分析其美学思想的具体内容,而少见对这一思想的形成过程展开讨论。而正是对这一思想史脉络进行细致考察的缺乏,使张竞生美的思想较难被深入把握。如有人仅见其美的思想物质化、日常生活化、功利性的一面;有的只注重其美的生命艺术化一面;有的仅关注其现代性一面,并由此使得其在20世纪中国美学思想史上也难以定位。因此,本文尝试重新把张竞生的《美的人生观》放入彼时思想论辩过程加以解读来考察其美的思想。
一、《美的人生观》的思想史背景
张竞生的人生观见解集中于《美的人生观》一书,此书初版于1925年5月,其原型为1921年后张入北大哲学系讲授行为论时的讲义。此一时期(1921-1925)正是五四新文化运动退潮期,在此期间中国思想界经历了一系列重要思想辩论,其中,科玄论争尤为突出,影响亦特别深远。论战一开始在张君劢和丁文江之间展开,后迅速波及整个知识与舆论界。争论双方围绕科学是否可以作为人生观的基础,尝试解决彼时思想的歧义和混杂,并进而解答青年的迷茫与困惑,即什么样的人生观才是合理的。论争以知识辩论方式展开,就物质与精神、灵魂与肉体、科学与哲学、个人与社会、国家与世界等关系作了深入讨论。由于这次讨论影响深远,后世学者对此一思想遗产投入了较多精力加以研究。然而由于这些研究多以此次论争后亚东图书馆和泰东书局分别编辑的《科学与人生观:〈科学与玄学论战集〉》与《人生观之论战》两书为材料,而此两书并未收全彼时社会对这一问题的思考文章。因而,受此局限,现有研究并未全面展现当时人生观讨论的历史版图。如太虚等人的佛教人生观,徐宝谦、吴耀宗等人的基督教人生观,朱谦之的唯情主义人生观等。而在众多未被纳入的人生观讨论中,张竞生《美的人生观》也是其一且尤其独特。
《美的人生观》属于人生观讨论的一部分不仅因其书名明示,更因张竞生在此书中直接提及张君劢、丁文江的论争与梁启超、唐钺的议论文章,并对他们之间的争论做了回应。如他认为张、丁二君对人生观的认识都有偏颇,张君劢主张人生观是整体不可分析的,丁文江的主张分析不全面,“皆是偏于主观或客观一端的见解”,分别堕入神秘与粗俗之中,因而 “打了一场无结束的笔墨官司!”[1]89同样,对梁启超所谓用科学方法研究超科学的、神秘的爱情是痴人说梦的观点,张竞生认为误把客观作主观,不知道爱情也是可以分析的。当然张竞生也不同意唐钺等认为情感只通过科学分析就能明了的观点。[2]1此外,把张竞生言论看成是整个人生观讨论的一环也非今人后设,彼时有人即作如是解。1923年尾,燕京大学洪煨莲教授在青年会上作题为《人生观的论辩与观察》的演讲,即对当年张、丁两人引发的人生观论争做了评述,认为在整个人生观讨论中,只有甘蛰仙的一篇、任叔永的半篇还有《晨报副刊》上的爱情定则讨论算是人生观问题的真讨论。[2]1而爱情定则讨论正由张竞生发起。因此,从内外观,张竞生《美的人生观》一书虽为象牙塔内讲义而没有直接参与“战斗”,但仍属科学与人生观讨论的内在一部分。只是由于其言论未被收入前述两本论集内,因此对其研究在思想史中被忽视以至遗忘。也正因此,近年对张竞生的研究基本模糊了其学说的这一思想史背景,仅把讨论局限于他的美学思想分析和性学观念及实践上,尤其过分宣扬其“性”的一面,以博取眼球,并使之庸俗化。因此,我们需把他的《美的人生观》重新纳入这一历史背景中加以考察。
二、《美的人生观》对科玄论争问题的推进
那么,《美的人生观》到底在哪些方面反映、承继甚至推动了彼时的思想辩论呢?在《美的人生观》一书中,张竞生对美的人生观有如下描述:
人生观是什么?我敢说是美的。美的人生观,所以高出于一切人生观的缘故,在能于丑恶的物质生活上,求出一种美妙有趣的作用:又能于疲弱的精神生活中,得到一个刚毅活泼的心思。它不是狭义的科学人生观,也不是孔家道释的人生观,更不是那些神秘式的诗家、宗教及直觉派等的人生观。它是一个科学与哲学组合而成的人生观,它是生命所需要的一种有规则,有目的,与创造的人生观。[1]28
仔细分析上述表述,美的人生观至少有三层含义:首先,它既不是对科学内涵的狭义理解,又不是对宗教玄学神秘性的确认,它综合了科学与哲学的特性;其次,它既不是单纯对物质生活的摒弃,也不是单纯对精神生活的激情崇尚,它包含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最后,它不仅给个体生命规定了一种物质状态,更给生命的精神状态做了限定,因而,它构造了一个新的个体生命状态。实际上,正是从上述三方面,张竞生推进了人生观的论争,而也正是从这三个层次,才能理解张竞生的美的思想,现分述如下。
(一)艺术方法:人生观认识方法上对科学与哲学(玄学)的统合
在科玄论战中,张君劢认为人生观是直观的、直觉的、综合的、自由意志的、单一性的,科学无论如何发达,都对此无能为力。[3]33-40丁文江则认为人生观的物质一面不仅可用科学分析,其精神现象、心理内容的一面亦可用科学加以解释。[3]41-46随着论战深入,论战各方就什么是人生观、什么是科学的人生观的定义进行细致辨析。如胡适所谓人生观是对于宇宙与人类的见解,[3]1-8王星拱把人生观分生命与生活两个层次等。[3]276-286最后争论焦点汇集至人类的精神现象问题上,即人类的主观情感、意志、艺术、信仰等是否可以用科学方法加以分析。在讨论中形成了一系列二元概念范畴,如主观/客观,理智/情感,科学/价值,物质/精神,肉体/灵魂,自由与必然,唯物与唯心。又因人生观关涉人在具体世界中生存目的、意义与价值问题,由此也产生个人/社会、小我/大我等关系范畴。实际上,随着论战深入,如何调和这些二元范畴成为知识人的思考要点。正如任叔永先生在《人生观的科学或科学的人生观》中认为人生观种类很多,“但有一个公共的出发点,就是要求外物与内心的调和”,“要在内面的我,和外面的物质世界中间,求一个恰好满足的关系”;“唯心论者不仅如此,唯物论者亦如此”。[3]126-131这种调和内在与外在、精神和物质的关系,也是中国知识人根深蒂固思维方式的展现。
尝试从更高程度上调和这些二元范畴,论战中也有体现。如孙伏园对玄学、哲学、科学的重新定义,认为玄学是整个研究人生,科学是分别研究人生,哲学处在中间,是整个和分别研究人生,因此人生观要注重哲学的一面。[3]132-136再如论战后为论战文集作序的陈独秀,提出“社会科学”主张,[3]9-32也是企图辩证统合科学与价值、主观与客观、自由意志与因果律之间二元对立。[4]同样,没有直接参与论战的张竞生,其《美的人生观》一书也企图对这些二元概念进行调和。这一调和过程,不仅在他1923年《“行为论”的学理与方法》一文有体现,也在他的《美的人生观》第二章总论中有集中表述。
在《“行为论”的学理与方法》上,他提倡行为论的目的在于为研究学术者提供一个最完善的方法:
在一方面,使我们知“科学方法”,仅为研究学问上第一步不可少的条件,乃是初级的一偏的所需要的工夫。千万不可误认它为一分完全的万能的工具,可以由它得到一切高深的整个的智识。别一方面,又使他们知“哲学方法”的真正价值,和它应用上的范围与制限。断不是那些附和儒老庄佛以及唯心、唯物等派的学说,便可以冒充这个全体的整个的哲学名义。[5]305
在此其论既与科学万能论者割裂,又与奉哲学为神秘主义者相区别。以之为准,他认为欧美实验派、法德纯理派学说各有得失:
崇仰英美实验派学说的,以为人生学问,应以实验始,以实验终。反之,钦敬法德纯理派学说的,则视科学的实验方法太不上眼,以为自然上与宇宙间本有那些不易的原则,全恃人去领悟与了解,即可由它推求一切必要的结果……前的失于不知“整个智识”有何种意义!亦犹后的失于不知科学方法是什么东西![5]305
因而,他认为在研究问题中,“科学方法须要哲学方法的辅助,才能得到齐全的学问。哲学方法,又要与科学方法相和合,才能占有着实的脚地”。只要这样才能获取“整个智识”,*整个智识说法类似于佛教唯识宗中的“唯识成智”说法,似乎张这一说法与彼时佛教回应西方科学相关,可参见葛兆光的《葛兆光自选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1997年版,第157-190页。并由此获取整个情感,整个行为,最后形成整个的人格。[5]307
在《美的人生观》一书中,张竞生即用上述方法研究人生观,认为“人生观,一方面是当用科学方法去分析,一方面又要用哲学的眼光去综合”。因为人生观定则,比普通科学定则繁杂,它常把情感与理智组合成整个作用,因此,
苟能从客观上去观察,又苟能把这个主观的整个的现象考究起来,自可得到它有分析上的条件,因为整个的对面,即是由条件所合成的;因为主观上虽有整个的作用,但这个整个不是神秘的,乃是可分析的。[1]87
在他看来,这两种方法是不同层面,各有位置而又互相补助的,因为“在客观上分析的条件,自然与在主观上整个的现象,两者完全不同,但是人们不能说这样的整个,是神秘的不可分析的。因为它既由条件所合成,自然是可分析了。因为这样的整个,既是由条件所合成,那么,从它组合的条件上,就可以见出它整个性质是什么,与它的作用有何种意义了”。如果只注重一面,则不是堕入神秘就是陷入粗俗。张竞生认为张君劢、丁在君就是因为没有弄清楚“整个”与“分析”各自位置,才陷入无谓的争论。[1]87-89
张竞生把这一方法命名为“艺术的方法”,认为它能调制科学方法与哲学使其连为一气,使得前者避免呆板,后者不再虚渺。其调制之法,可分为四:以情感的发泄去调和理智与意志的方法;以组织的作用去协和归纳与演绎的方法;以创造的妙谛去炮制经验与描想的方法;以表现的效能去贯通零碎与整个的方法。张认为自己这一艺术方法最为圆满,在这个科学方法了解不够深切、哲学方法只有少数人了解的时代,了解艺术方法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其倡导虽曲高和寡但仍坚持不懈。因而在此书出版后面对周作人等人的批评,张氏认为除了对艺术方法多加解释之外,其他不足为议。[1]90-91
然而不管其艺术方法有多么高妙与曲高和寡,实际上,通过情感、组织、创造和表现四种功能,张竞生解决了科学/哲学(玄学)、客观/主观、分析/综合、经验与理念等二元概念的对立,实质性地推进了科玄论争的思考议题。
从认知方法的角度上,可理解张竞生美的思想的独特性。张竞生认为这种艺术方法能创造出美的思想,并在此思想上提出了美的人生观。然而从认知角度,把美与人生、教育链接在一起并非张竞生一家,早年同在法国留学、后荐引张入北大任教的蔡元培属于先辈。蔡自1912年《对于新教育之意见》明确提出美育的概念开始,[6]随后发表了一系列论述美育的演讲与论文,截至科玄论战时期,其美学思想业已成熟。[7]由于深受德国哲学家尤其是康德的影响,他把世界分成现象世界与实体世界,把人的精神作用分为知识、意志与感情三方面,[8]认为三种精神活动分别对应科学、伦理学与美学。三者领域不同,其功能不同,科学在乎探究,故论理之判断,在于辨真伪;道德在于执行,故伦理之判断,在于别善恶;美感在于鉴赏,故美学之判断,所以分美丑。[9]120因此,美学“与科学之属于知见、道德之发于意志者,相为对待”。[10]如果说科学通过概念分析把握世界,那么美学通过直观来掌握世界,伦理学则两者兼而有之。因而,蔡元培美学是作为认识方法之一种体现,与科学、伦理学(宗教)平行,即不涵摄科学与伦理学(道德),与张竞生的理解极为不同。
另一兼及美学的思想家梁启超亦与张竞生不同。在科玄论战中,梁曾发表《人生观与科学》一文,认为人类生活除了理智之外,还有极其重要的情感生活部分。因此主张对于“人生关涉理智方面的事项,绝对要用科学方法来解决。关于情感方面的事项,绝对的超科学”。在他看来,这一超科学的情感中最为重要也最为神秘的两部分——爱与美,不管“科学帝国”的版图和威权扩大到什么程度,都不轻易臣服之。科学家喜用线、光、韵、调等来分析美,但“任凭你说得如何文理密察,可有一点儿搔着痒处吗?”“至于‘爱’那更‘玄之又玄’了。假令有两位青年男女相约为‘科学的恋爱’,岂不令人喷饭?”因而,在这一方面他同意张君劢要用主观、直觉、综合而非分析的方式加以把握。[3]137-145换言之,在梁启超看来,美是人的生活中通过直觉把握的情感领域,它与通过分析来把握的理智领域的科学相互平行。这一观念也在梁的其他文章中有所体现。1922年4月,梁启超在北京美术学校发表的《美术与科学》演讲,即认为美术与科学如同哥俩一样互相促进、砥砺成为观察自然的敏锐、深刻方式,构成现代西方文化的根底。[11]这一说法与蔡元培对于美的理解亦基本相似,这种相似反映了他们共享了彼一时代心理学、哲学对于人类精神世界的分类知识。正是这一原因,致使梁启超认为人生观是不能用科学加以统一的。换句话说,科学只能作为指导人生观原则构成之一部分,否则会陷入科学教;同样美也只构成指导人生观原则之一,而不能构成人生观的全部原则。现有研究认为,梁在美学上的重要文章与观点,见于1922年4月至1923年3月之间全国巡回讲学之中,此一时段正是科玄论战前夕。[9]152在这些演讲中,梁提出的趣味人生观,对情感领域特别推崇。 如他说“‘兴味’亦都是偏重感情方面的多,偏于理智方面的少”。[12]然而这种对情感领域的推崇并不代表梁对理智领域生活的否定,尤其是规范这一领域科学的否定。如1922年8月,在南通科学社年会的演讲《科学精神与东西文化》中就提倡中国人要注重科学精神。1923年1月,在东南大学告别演讲中,梁认为科学知识“在人生地位上,也非常紧要”。他提出要建立圆满的人生观需以精神、物质互相补助,认为“东方的学问,以精神为出发点;西方的学问,以物质为出发点。救知识饥荒,在西方找材料;救精神饥荒,在东方找材料”。[13]而“心界、物界调和而成的生活”“大部分是可以——而且必要用科学方法来解决的”。[1]143确言之,在梁看来,美、爱和科学等共同构成了认识人生观的原则和追求。这与张竞生的观念亦极为不同。对张竞生来说,美是人生观的目的,也是认识人生观的最高原则,它不是与科学平行的方法,而是高于科学且包括科学方法的认识原则。正如张所说,美的人生观“是一个科学与哲学组合而成的人生观”。[3]28
(二)美的人生观:对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融合
张竞生对美的人生观定义的第二层意思涉及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调和,即通过美摒弃掉物质生活的丑恶面和改善精神生活的疲弱状态,使得精神与物质互相融合。这一企图亦是间接对科玄论争的回应。“一战”后,中国一些知识人对象征着彼时西方文明的科学和物质文化产生质疑,随后爆发东西文化论争,这一论争继而成为科玄论争中的议题。在论争中,一些知识人试图调和东西两种文化,使得两种文化互相补充。如梁启超认为用西方物质文明来补充东方之短,东方精神文明补充西方之短。但以什么方向来调和似乎并未提出具体理念。*参见汪晖《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下卷《科学话语共同体》的有关论述。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于2004年出版。张竞生在《美的人生观》一书中,把美作为调和的方向和目的,可以说进一步具体给出了调和东西文化的旨归。那么美如何调和精神与物质?张竞生说:
以美的人生观为目的而组织成一切物质为美化的作用,则物质至此对于精神上的发展始有充分的裨益。别一方面,以美的人生观为目的而去创造精神的作用为美化的生活,然后我人一切生活上才有无穷尽的兴趣。[1]30
因而,调和亦非简单把两者强拉扯在一起,其中贯穿着一致性,即通过美化使物质和精神融为一体且互相转化。如作者所说:
当其美化时,物质中含有精神,精神中含有物质。例如:夜梦与神女交,虽在这个不可捉摸的幻象,觉得真有这件事一样,此时此境,梦中有真,灵中有肉,精神中已含有物质了。[1]34
那么,什么是美化?张竞生并没有对美化下一具体定义。但综观全文,这一美化似乎意指要用美去化(认识和改造)一切物质与精神,从而创造美的物品和美的精神。正如张竞生说:
美是人造品的,只要我人以美为标准去创造,则随时,随地,随事,随物,均可得到美的实现。凡真能求美之人,即在目前,即在自身,即一切家常日用的物品,以至一举一动之微,都能得到美趣。并且,凡能领略人造美的人,自然能扩张这个美趣,去领略那无穷大和变化不尽的“自然美”。因为自然美之所以美,不在自然上的本身,乃在我人看它做一种人造美与我们美感上有相关系,然后自然美才有了一种意义,由此我们可以知道缺乏人造美的观念之农人樵夫与一切普通人,何以同时也不能领略自然美的理由了。[1]31
在这里,使一切日用品和日常举动皆能获得美的是美感,但这种美感似乎不是引发于物品、行为甚至自然本身之中,而是来源于审美主体内。换句话说,如果按照张竞生认为的美可以从科学和哲学两方面去理解,科学理解意味着对认识对象的客观分析,那么物品、行为和自然本身客观上存在美,但是没有美的观念的人是不能察觉其中之美的成分的。张认为人天生都有爱美的倾向,[14]1但似乎不是人人皆能让精神全部变为美的,而是要经过训练扩充。即如张说:“不能外假,我们自己自能创造美的情感、志愿、知识与行为;我们自己就是情感派、聪明人、志愿家,及审美者、创造人!”在《美的人生观》第二章中,作者实际上对于如何培养这种主体的美感做了具体说明,如通过艺术的方法创造美的思想;通过极端的情感、智慧和志愿的发展来获得极端的美趣和扩充美的心理力;然后用这美的思想和极端的情感、智慧和志愿“使人间与宇宙间的现象皆变为‘美间’的色彩;在使普通的‘时间’变为我人心理上的‘美流’,在使一切之物力,变为最有效用的‘美力’”,从而构造了一个美的宇宙观。这一个美的宇宙观与美的思想、情感、智慧和意志展现的精神内面不同,它是精神外趋的结果。[1]123正是这一外趋,把宇宙之物加以美化,导致宇宙、自然以及行为、物品(张的物力概念包括自然力、心理力、社会力)皆具有美。
然而,美感的获得和对宇宙、自然、物力等进行主观的美的赋予,仍然不能解答自然、物品、行为等客观存在为什么会存在美?要回答此问题,就要对张竞生的美学观念进行解读。美的精神外趋不仅在观念上因美而使自然、物在精神上美化,更重要的是还包括主体通过一套技术方法创造美的物品、行为、制度和自然,从而在客观上使其具有美的成分。作者认为前者是美的哲学上的创造,“创造我们心理与行为上整个的美之作用”;后者是科学的创造,“是把环境一切之物,创造成为一种美的实现”。[1]31-32因而,自然、物品、行为等都是人造品,因美的精神物化而内涵了美的成分。在这个意义上,张竞生的自然并不是自在的自然,而是被创造的自然。正因为是创造的产物,以及创造过程中内含美,因此自然也内含着美。[15]张竞生的这一美学观与西方古典美学观极其类似。这种类似原因与张竞生教育背景有着密切关系。
因此,通过美的精神能力的培养,个人不仅获得了美的思想、美的心理和美的宇宙观,而且通过美的精神能力的外趋,个人还创造了美的客观物质形态(自然、物品、行为)。因而,正是美的理念使得物质与精神互相连接,成为一体。正如张竞生所说:“美是无间于物质与精神之区别的。”[1]34
需要特别强调的是,张竞生的美的人生观具有物质性的特征,因此,他的美的人生观不是一个虚幻概念,而有具体的实践框架。正如《美的人生观》一书所展示的,它包括:“美的衣食住/美的体育/美的职业/美的科学/美的艺术/美的性育/美的娱乐”,[1]30张在文中对此有着详细的论述。正是这一具体实践框架使得张与同时代其他提倡美的或艺术的、趣味生活的知识人不同,[16]他们几乎没有具体方案展开他们的想法。更为重要的是,张氏这一美的物质建设过程,并非是付出巨大成本才能加以完成的奢侈实践,而如张竞生所说,因以“‘用力少而收效大’为大纲,由是我们得到一切之美皆是最经济的物”。[1]32这些经济效用的原则,他在衣、食、住、体育、娱乐方面都做了一定的解释。由此,虽然这一审美理念在不断物质化或者说日常生活化的过程中,可能被资本裹挟进消费主义逻辑之中,但不能简单地说张的美学理念是消费文化的一种体现,[17]它仍具有精神性的一面,这一面与物质生活维持着一种一致而紧张的关系:一致关系既体现在物质与精神共同分享美的理念,又体现在外在的美的自然、行为与物品亦是美的精神的一种外化实现或创造;而紧张关系也正因物质和精神分享了美的理念的不同部分以及精神能改造物质所具有的相对独立位置,构成了对物化美的逻辑反抗。
(三)美的“新人”创造:张竞生人生观目的与展开
张竞生美的人生观描述中第三层含义,即它尝试把彼时其他(新的或旧的)人生观下规定的个体生命状态加以改造或者解救出来,重构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与生命状态。这种状态与科学派的狭隘,宗教家、直觉派的神秘相区隔,又与偏于物质或精神生活一端互异。这样一种生命状态的达成,与张竞生对生命的重新理解相关。在《美的人生观》序言中,他有如下论述:
生命的发展,好似一条长江大河。河的发源虽极渺小,一经汇集许多支流之后,遂成为一整个的浩荡河形。生命发源于两个细胞,其“能力”(Energy)本来也是极渺小的,得了环境的“物力”而同化为它的能力后,极事积蓄为生命的“储力”,同时它又亟亟地向外发展为扩张之“现力”。就其储力与现力的“总和”计量起观来,当与生命所吸收的物力“总量”相等。生命的力不能从无而有之原理,当与物理学的“能量常存不增不减”之原则相符合,一切关于生命神秘的学说,自然可以不攻自破了。[1]28-29
把整个生命过程,看成是从“储力”到“现力”的扩张过程,让张竞生对生命理解极度物质化,这一物质化理解使得张对生命认识去神秘化。这一去神秘性的生命发展如物理学的能量守恒定律一样,由储藏、扩撒、消失、吸收直至再储藏、再扩撒一样做机械化的无始无终运动。如此,生命过程如同一切物理现象一样可以加以分析与解释。就此来说,他与彼时中国的科学家共同体尤其是生命科学家对生命的机械论理解如出一辙。因此,他与科玄论争过程中的科学派没有不同。而与玄学派坚持精神、生命领域的神秘性,尤其是玄学派依据的德国哲学家柏格森的直觉主义、倭铿的生命主义的神秘性完全不同。然而这一机械式的生命过程,并不意味着历史中的个体生命不具有差异与多样性,在张氏看来:
但由储力而变为现力(扩张力)时,则因各人的生理与心理运用上不相同,遂生出了彼此极大的差异。例如:有些人的储力,除了作为体温上燃烧料外别无他用(一班终日坐食无事的闲人);有些人则仅用为性欲的消费(妓女和嫖客等)。他如工人腕力,信差脚力,艺术家学问家的心力脑力,比较上算是能善用其力之人了。可是,古今来善用其能力者,莫如组织家与创造人。彼等的生理,好似一个“理想机器”的构造:只要有一点极微细的热力,就能发生许多有用的动力。彼等心灵的运用,有如名将的指挥,能以少许胜多许;有如国手的筹划,只用一着,则全盘局势占了优胜的地位。就不知利用能力的人看来,以为组织家和创造人的思想与作为,不是人间所能有,好似天上飞来者,实则彼等与普通人不同处,仅在善用其能力与不能善用之间而已。[1]29
个体生命形态不同和个人命运的差异性由于个人身心具体差异和对外界环境利用能力不同,因而在实现个体生命向优胜方位发展或创造一个理想个体(理想机器)时,就必须注意有效运用身心与环境条件,如他所言:
储力贵在善于吸收,扩张力贵在善于发展,故我们得了培养与扩张生命能力的方法约有二端:(一)求怎样能养成一种最好的生命储力,使发展为最有效用的扩张力;并且使这个扩张力得到“用最少的力量而收最多的功效”的成绩。(二)使环境如何才能供给这个扩张力一个最顺利的机会和最丰足与最协调的材料。前的属于“创造的方法”,即在创造一些最经济最美妙的吸收与用途的方法,使生命扩张力不至有丝毫乱用,并且使用得最有效力。后的则为“组织的方法”,即在如何组织环境的物力与生命的储力达到一个最协调的工作,并使储力如何才能得到一个最美满的分量。[1]29
在《美的人生观》第一章中,张竞生赋予上述组织和创造的方法具体的内涵。他认为能充足储力的组织方法是美的衣食住行和美的体育。美的衣食住行涉及服装、饮食、房屋、道路等革新,而革新依据的标准为四:最经济、最卫生、最合用和最美趣。美的体育涉及优生学、母教、身体内外锻炼法。外体锻炼法如裸体运动,如游泳等;内体运动如深呼吸法、闺房术等。其目的在于构造一个如同好机器一样的好身体。这个好机器的标准即“只要一点能力在内,就能发展为无穷量的扩展力于外”,也即效用最大化。在储力充分准备、身体成为善用储力的好机器后,张竞生又提出了五个方面的创造法,使储力更好地扩张。这五个方面分别是:美的职业、科学、艺术;美的性育、娱乐;美的思想;美的情、智、志;美的宇宙观。在张竞生看来,美的职业是农业,美的科学是数学,美的艺术是音乐;美的性育是神交法,美的娱乐则有冒险的旅行、友爱而热烈的俱乐部组织、美趣而有意义节日的提倡;美的思想则是艺术的思想。而其最大的原则以求少用力而收效大。
上述创造和组织法有两个特点:第一,由于创造和组织的方法对应的是储力的吸收和现力的扩展,对应的是生命展开过程的两个具体过程,因而通过这一创造和组织方法的运用,也控制了生命展开的过程。而这一特点又再一次展现了张竞生生命理解中洋溢着现代科学主义信仰,即通过一套程序对生命过程加以控制,从身体到心灵,这与柏格森、倭铿反抗理性主义认知与控制,强调生命通过直觉性的感悟不同。第二,这一方法本身所具有的功利性特征。为了使生命力不被挥霍,能够被有效利用,创造方法上要求最经济,“用最少的力量而收最多的功效”,在组织方法上要求环境尽力协调生命,为生命储力提供最丰足的材料。这一功利性的特征又与玄学派对科学功利性的目的批评不同。
那么,追求实用、经济有效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假如直接的追求是生命力的有效运用,那生命力有效运用的目的又是什么?换句话说,经由这一组织创造法的生命的目的是什么呢?在张看来,是追求美。他说:可是,创造与组织,必要以“美的人生观”为一目的,才能达到组织与创造的真义与最完善的成绩。[1]29
实际上,正是美使得张竞生找到了培育(组织与创作)他理想中生命个体的目标。这一目标不仅使他的理想生命个体在外在物质生活形态上具有了特殊规定内涵,同时在思想、情感、理智等精神方面亦有具体所指。如果把《美的人生观》第一章看成是对个体生命物质生活规定的描述,那么此书第二章即是对个体生命精神状态的摹写。在此意义上,我们发现张竞生原本创设一种用来消解其他人生观的新生命观,却产生了对生命的一种新规定。
然而也不能过于夸大这一创设与规定对生命活力的限制。如果再把《美的人生观》一书与几乎同时出版的《美的社会组织法》并置一起加以考虑的话,那么,后者无疑是构建了一个新的乌托邦式社会,而前者则塑造了乌托邦社会中的“新人”。至少,从理论上看,这一美的“新人”具有内外协调一致的两面。而如果把这一创设放在彼时思想史脉络中去理解,这一探索的积极意义则更为突出。按照彼时对人生观的一般理解,它是讲述人生目的以及如何实现目的的问题。[18]那么,科玄论争的重点可说只是对如何认识人生观本身做了介绍,几乎尚未具体回到人生的目的是什么以及如何具体实现的途径这些根本问题。而张竞生则作了具体回答。因而,如果把人生观讨论比为建造房屋,那么,科玄论争只是对建造的方法与程式进行讨论,而张竞生的美的人生观则有了明确的建设蓝图与方案,即对如何建、建成什么已了然于胸。因而,可以说张竞生从根本上推进了科玄论争。
在这里还需一提的是张竞生对美的理解。张说人生观要以美为准则时,并没有回答为什么个体要以美为终身追求。1924年,张竞生在北大组织审美学社,在审美学社的公告中,他说:“人类本有爱美的倾向,美是人类生理上的需要,心理上的暗示,行为上的动机。”[14]1以美为人生观之准则与张对生命的理解相关。美作为人类本性之一是为人天生所具有,以美为人生目的,只是把人的天性加以扩展而已。这一天生所有的美,从《美的人生观》一书的用法来看,似可理解为一种具有部分实体的理念存在。在此书中,美经常作为一个形容词附在名词前使用,如美的衣食住、美的体育、美的情感等。而在具体事物中,美的各种含义又不同。如美的体育中,所谓美的,是清洁卫生的与身体无束缚成长的;而在美的情感中,所谓美的是一种极端发泄的、爱到底与恨到底的情感。因而,作为修饰各名词的修饰前缀似乎有两层含义:即客观上存在着一种普遍性的绝对的美,它似乎无处不在;但对应到具体的物上,它以不完全的形式且不同的面相存在。这一涵义与柏拉图时代的古典美学思想有着相近性。在《理想国》卷五中,柏拉图与格劳孔有一段对话,对话认为清醒的人认识的美如下:“认为美是某种实体,他不仅能看清美的本身,而且能看清那些分享美的东西,既不把那些分享到美的东西看作是美的本身,也不把美的本身看作是那些分享到美的东西。”[19]换句话说,作为实体的美就是一种理念,它具有共同性,但具体物体(包括人)只被分享了这一理念的一部分。从上述分析来看,张竞生美的观念深受这一思想影响,其目的就是要扩充这一部分美止于圆满。然而正是这一扩充圆满让他与柏拉图等古典哲学家的美的思想有所不同:古典思想家认为真、善、美是平行一体的三种理念;而在他看来,美是高于真与善的终极价值追求。[1]29
今人研究多注意张氏美学思想受彼时在中国如日中天的西方反理性主义思想家柏格森、倭铿、罗素的间接启发,未注意到其思想的古典渊源,因而有所偏颇。实际上,张于1916年留学法国,博士论文为研究卢梭的古典教育思想。卢梭作为西方反理性主义的重要思想家,在教育观方面,崇尚古典,《爱弥儿》一书为集中体现。张在其博士论文中具体入微地清理了卢梭著作的古典思想部分。由此可以推测张正是通过卢梭接触到古典思想。因而,他的美学现代性后面所具有的反现代性的一面还有更为直接的卢梭面向。
三、小结
综上所述,张竞生的《美的人生观》一书不仅在对人生观认识方法上做了细致讨论,即通过艺术方法来统合科学与哲学(玄学)方法,推进了科玄论争中的认识论问题;而且它以美来融合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具体回答了东西文化论辩以及科玄论争中要以什么理念或者方式统合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对立。更为重要的是,他以美为人生观的目的和方向,并给出了一条人生具体实现目的方案,从而实现了科玄论争由方法论争到具体构建的转变,可谓在一个更深、更具建设性的层次上推进了科玄论争。
而正是在这三个层次,张竞生美学思想的独特性得以显现:从认识方法来说,这一美的领域不是与科学、伦理学、哲学等认识方法相互平行的认识方法,正如蔡元培所谓美学是关涉情感、科学关涉理智而伦理学关涉意志这种理解,张竞生的美学是包括了科学、哲学方法并避免两种方法带来的死板且超越两种方法之上的一种认识方法;从美对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融合角度来说,张竞生的美学具有可以完全实践的物质框架,同时对其物化的可能性具有潜在抵抗的精神层面;而从人生的目的这一角度来看,美变成一种最终极的理念,超越了真善。这一作为终极价值的观念,受西方古典美学理念影响至深,但仍然有所不同。
然而什么是美?美的标准是什么?张竞生不曾明言。实际上,张竞生的美学思想所蕴含线索的多方面和混杂性,很难从内容上说清楚到底哪一家哪一流派对他的影响更为重要。他以美作为人生观的目的也许很可能是叙述上、修辞上的需要。如在《美的人生观》导言中,他说要写三本书,分别是:《从人类生命、历史及社会进化上看出美的实现之步骤》《美的社会组织法》和《美的人生观》,“以美为线索”把三本书加以链接起来的说法,用美似乎只是权宜之计。因而如果转换一种思路,也许更可能见其思想根源。这一思路即从外在形式来看他构造的《美的人生观》, 此书与他的《美的社会组织法》一书可说是一整套关于世界、社会的设想,正是在构造这一乌托邦设想时,他利用了美这一概念,并从世界理念、认知方法和精神与物质建设三个层次展开叙述,在这样叙述过程中融合了各家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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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孝弟)
Three Levels of Beauty: the Aesthetic Connotation in Zhang Jingsheng’s Utopian Construction
ZHANG Hua
(InstituteforAdvancedStudiesinHumanitiesandSocialScience,ChongqingUniversity,Chongqing400044,China)
Zhang Jingsheng’s aesthetic ideas can be understood from the development of ideological history and his proposal of Utopian concepts in the 1920s which find best expression in two of his books:BeautifulOutlookonLifeandBeautifulRulesofSocialOrganizations. The former mainly discusses the concepts and methods of building a Utopia while the later discusses the forms of social organizations and lives after the founding of a Utopia. As to the analysis of aesthetic thoughts, both books have a touch, but the former better traces the ideological history.BeautifulOutlookonLifeis not only an in-depth discussion of aesthetic thought, but also a systematic answer to the questions about the outlook on life. The answer was also a prompt response to the Debate between Science and Metaphysics, a big event in the ideological history in the 1920s. The book pushed forward the Debate substantially not only by offering the methods of comprehending the outlook on life, but also by constructing a set of plans. In view of this, Zhang’s aesthetic ideas distinguished themselves as unique. Judging form epistemology, aesthetic methods do not parallel with that of science and metaphysics, but include and surpass the latter. Regarding the fusion between material and spiritual life, Zhang’s aesthetics had both a material frame for practice and a spiritual ability to resist materialization caused by the former. In terms of the purpose of life, Zhang’s idea of beauty is an ultimate conception, exceeding truth and goodness.
Debate between Science and Metaphysics; Zhang Jingsheng; outlook on life; aesthetics; Utopian Construction
10.3969/j.issn 1007-6522.2016.05.011
2016-05-26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用资助项目(0309005202009);重庆大学科研资助项目(2015CDJXY)
张华(1984-),男,湖南省泸溪县人。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讲师,历史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1920年代中国思想文化史。
B83-09
A
1007-6522(2016)05-011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