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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历史·学科化
——关于都市文化研究的若干思考

2016-04-04杨简茹

天津美术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都市学科文化

杨简茹

城市·历史·学科化
——关于都市文化研究的若干思考

杨简茹

本文对近年来海内外方兴未艾的都市文化研究及其背后的学术思路进行了梳理与反思,并对都市文化研究未来的发展提出了设想与提议。全文探讨了都市文化研究与城市理论、近代史研究两个视角进行整合的可能性,和一种整合了历史学、地理学、规划学、艺术学、建筑学、文学等多学科的交叉研究都市文化方法的设想等议题。作者的主要观点是:在都市文化研究快速走向“学科化”的今天,研究者亟待突破对都市文化进行共时分析的符号学层面,在广泛吸收城市本体研究理论的基础上加入历史学的维度,从而为立体地想象、还原、解读一座城市的文化样式与文化生态提供可能性。

都市文化;近代史;跨学科;田野调查

一、绪言

我们应该怎样观察一座城市?在波德莱尔的诗中,关于现代城市的词语随处可见,他在人群里游荡,但又不属于这个人群,他带着温情、博爱和想象力来旁观一座城市、人群和街道,是一种若即若离的姿态。可正因如此,才能保证足够的想象空间。本雅明在《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一书中将波德莱尔称为“游手好闲者”:“在波德莱尔那里,巴黎第一次成为抒情诗的题材。他的诗不是地方民谣;这位寓言诗人以异化了的人的目光凝视着巴黎城。这是游手好闲者的凝视。他的生活方式依然给大城市人们与日俱增的贫穷洒上一抹抚慰的光彩。”①游手好闲者观察城市,更多注重的是碎片式的现代体验,这种观察方式是我们做都市研究所不可或缺的。住在城市中的人,会和自己生活的城市的某一部分联系密切,对城市的印象也必然沉浸在记忆中,意味深长。作为城市的观察者,我们也是城市景观的一部分,而且我们对于城市的理解并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与一些其他相关事物混杂在一起形成的部分的、片段的印象。所以,研究城市离不开对人的研究,因为城市是千千万万不同身份、不同性格的人共同感知的对象。城市作为研究对象,其文化魅力不言自明,这也是都市文化研究能够在近年来人文学领域中形成一股热潮的重要原因。

但在另一面,仅仅从“游手好闲者”这一个角度来观察城市又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设想的都市文化研究的人文视角,可说是整体的“都市文化研究”的一个分支,并不是一个独立的学科。可是,无论把都市文化研究作为一个学科还是研究领域,都常常被批评者诟病为“空泛”或“大而无当”。这说明,都市文化研究无论在研究对象还是研究方法层面,都还存在许多有待理清或者寻求突破的关键问题。那么,我们需要怎样的都市文化研究?作为一种人文视角的城市研究进路,都市文化研究在未来又有哪些有待展开的前沿议题?这些问题,构成本文的主要理论关怀所在。上世纪90年代后期,伴随着一股世纪末的怀旧情绪,大量“老照片”一类的图书涌现出来,激动的人们开始追忆、想象过去的人物风骨和世事情怀,旧时代的都市意象扑面而来,同时,都市文化研究在国内外成为了一门显学。究竟是“都市文化研究”开始变得重要起来,还是我们需要研究这门学科(或称“课题”),抑或它只不过是当今媒体集体制造出来的话语狂欢?在都市文化研究的过程中,我们了解了什么?收获了什么?遇到了哪些问题?形成了怎样的套路?艺术史学科的学者又该怎样进行都市文化研究?这些是我们亟须思考的问题。②

二、“城市理论”与“史学”:都市研究的两个维度

应该看到,在都市文化研究正在受到海内外学术界共同关注的今天,我们亟须寻求新的理论突破和学科增长点。如果不突破传统的学科范式和研究方法,想要在人文视角的都市研究中做出更独特的创新,便成为极困难的事情。笔者的看法是,当前的都市文化研究,需要突破把城市作为一种文学“文本”的符号学式共时、静态的解读。一方面,可以通过人文地理学、建筑学、规划学等学科理论和实际的田野考察方法,让城市文化研究更体现出其作为“城市研究”一个分支的专业话语。另一方面,呼吁在文化研究的同时加入历史学的维度,通过历史(特别是近代史)史料和文献,从历时的角度来观照一座现代都市的“城市化”进程。

先来看城市理论。从研究主体来看,目前都市文化研究群体的一个突出问题,在于多数文史学科出身的学者欠缺其他与“城市”关联密切的理工类相关学科背景,如城市理论、建筑学、规划学、地理学等。这些学科是把城市作为一种“内部研究”的重要基础,若脱离这些视角仅是空谈外部研究,就容易流于空洞。相反,只有在了解了“本体”之上的外部研究才更有价值。有以下两点需要注意:一是加强对人文视角的都市文化研究进行有关城市研究本体理论的关注,作为进入城市文化研究的基础;二是适当借用建筑学、人文地理学式的“实地调研、测绘、田野考察”等专业研究方法,让城市文化研究更体现出专业话语,更贴近“城市”本体。毕竟,城市是许多不同的规划师、建筑师出于实用的目的或受业主委托,不断建设、不断改造的产物,只有贴近“城市”这一本体,才有可能谈论作为意识形态和上层建筑的“都市文化”。

南京大学地理与海洋科学学院教授陈刚,近年来在历史地理信息化和城市历史地理研究方面有颇多建树,他于2009年发表的《六朝时期长江建康河段的历史地理概貌及其变迁——以历史文献中“涛水入石头”及“广陵涌潮”、“牛渚春潮”现象的考察为中心》一文,采用历史自然地理研究手段,在借鉴现有研究基础上,探讨六朝时期长江建康河段的历史地理概貌及其变迁问题,这篇文章是其博士论文的组成部分,作为城市的“本体”研究,体现出专业的学术态度,值得借鉴。同样,南京大学的胡阿祥早就注意到研究中国历史的必要性——“自当重视地理空间的差异与地域历史的过程。在中国,特别关注地理空间的学科是历史地理学;而通过历史地理学尤其是区域历史地理学的地域思维,追寻各别地域形成的历史过程,观照其共同传统,解释地域之间的差异,研究不同地域的冲突与融合,可以建立起区别于‘狭义’历史学的、研究与解释中国历史的新体系。”③这种历史地理学的认知将复杂的地理空间的重要性凸显出来,可以重新解释不同都市的历史与文化。在过去的一百年间,城市决定着我们的文化,成为我们个人和国家命运不可分割的部分。

除此之外,我们对于城市的理解,还需要建立在大量实际的田野考察的基础上。通过实地田野考察,能够对一座城市的建筑、规划、气质有一个直观的了解。这个过程中,国际政治往往对中国近现代城市体系有不可小觑的影响。如东北诸城市在近代的发展,主要是因为日俄的殖民。还有今天仍然让人们啧啧称赞的青岛老城区的城市规划,包括其完善的排水设施,是德国占领青岛时设计建造的,一直沿用至今。但是,一座真正有文化内涵的城市一定是有给这座城市做代言的人,例如老舍代言的北京,张爱玲代言的上海等。不仅做城市规划的人需要阅读城市作家的作品,做历史研究的人同样需要阅读;同理,做文学研究的人也需要通过阅读作家作品和历史文献来解读城市。所以,都市文化研究是需要跨文化研究的一门新学科,想要研究都市,便需要多方面的准备和长期的积累。

再来看历史维度。笔者认为,从人文视角研究都市,还需在历史学(主要是近代史)的框架内展开,史料的呈现,有助于更好地理解近代城市产生、发展和变化的全过程。在人文视角的都市文化研究语境中,“都市”一词尤指现代城市。城市近代化的结果,促进了城市主角从传统市民向近代都市人的转变。对于中国近代史研究,有一种主流观点认为中国社会长期以来基本上处于停滞状态,循环往复,缺乏内部动力突破传统框架,只有在经过19世纪西方冲击以后,才发生巨变,开始向近代社会演变。但美国汉学家柯文在上世纪70年代提出了“中国中心观”的论点,即从中国而不是从西方着手来研究中国历史,并尽量采取内部的而不是外部的准绳来决定中国历史中哪些现象具有历史重要性;把中国按“横向”分解为区域、省、州、县与城市,以展开区域性与地方历史的研究;把中国社会再按“纵向”分解为若干不同阶层,推动较下层社会历史的撰写。

柯文的观点引起了海内外学者的广泛关注,并被香港美术史学者万青力引入中国近代绘画史的研究中。万青力于1993年公开提出研究近现代中国绘画史的“三原则”:一、必须以中国的(而不是西方的)、内部的(而不是外来的)标准看待中国的绘画史,衡量中国画家;二、不能以西方现代艺术的观念规定中国现代艺术史,也不能以西方现代艺术史所经历的过程套用中国现代艺术史;三、从人类文明史的宏观角度,既不以西方中心论,也不以中国中心论作为出发点,进行东西方绘画史的比较研究,检验各自的人文内涵、价值观念以及发展趋向。万青力在《并非衰落的百年》一书中,运用中国中心论的理论架构起19世纪这百年间的中国绘画史,认为19世纪并不是中国绘画史上衰落的百年,而是中国绘画史上实现了审美观念和时代风格又一次转变的关键时期。

其他文史学科的学者,也有意识地在中国传统内部寻找现代性的动力。例如日本学者竹内好在上世纪40至60年代完成的《近代的超克》,王德威于2005年出版的《被压抑的现代性》等,这种思路反对中国现代性仅仅是西方现代性的复制的结果,有很大的启发价值。其实,我们不得不承认,也不得不面对中国近代历史所走过的西方的道路。沟口雄三在《日本人视野中的中国学》一书中,把中国的近代分为“自生的近代”和“外来的近代”,让我们看到中国自身的活力。因此,当清末输入的西方文化超出了旧文化规范的容纳限度时,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特征——价值观念首当其冲被冲击了,矛盾和混乱出现了。一种是认为西方的刺激是第一推动力,另一种则认为中国文化传统自身的活力发展是中国另类现代性生发的动力。前者肯定西方冲击对于开启中国现代进程的意义;后者反对西方中心主义,挖掘不同于西方现代性的另一种可能的现代性图景。西方入侵是中国真正现代化开始的契机,在西方入侵之后我们才获得了历史的自觉,才有了自己作为历史的近代。在西方人眼中,现代中国即为乡土中国,晚清以前,中国城市和乡村的生活质量相差不大,大多数中国人都住在乡村。

上海就是一个特例,在20世纪早期,当整个中国的大部分地区还处于一片荒蛮老旧的乡村模式的时候,上海早已成为“摩登”的“东方巴黎”。近代中国的社会变迁,无论从哪个角度谈论,上海都是很难绕开的点。因为,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的西方文化正是经由上海输入中国的,所以上海这座城市对于近代史的意义十分重大。城市见证着战争烽火和社会变迁,国族论述与城市文化交相激荡。以李欧梵的《上海摩登》一书为例,作者开篇引用茅盾《子夜》开头一节,也极具暗示性,中英夹杂的文字传达了上世纪30年代上海声、光、色的景象。李欧梵认为,五四以来中国现代文学的基调是乡村,城市文学不能算是主流,这个现象与20世纪西方文学重视城市形成对比。因此,上海作为现代城市形象的突出意义就显现出来。所以,在近代史中,上海是一个研究中西文化交流的理想对象,相对于中国的其他城市,西方化的程度最甚。

当然,和近代史密切相关的城市并不是仅仅只有上海。鸦片战争以后,帝国主义势力入侵,商埠和租界开辟,中国出现了一批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城市。洋务运动和维新运动以后,中国官僚资本和民族资本开始兴办新式企业并大力建设铁路,促进了若干新城市的产生,也使一些旧的城市得到了发展。但是广大内地和边疆的大多数城市基本上处于停滞状态(也许昆明是一个例外)。在近代中国的各大都市中,城市化的进程是不平衡的,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在古代中国的城市发展过程中,行政地位往往是一个城市发展快慢的直接动因,比如唐代之长安、北宋之汴梁、南宋之临安、明朝之南京等。尤其是南京,作为一个传统的行政中心城市,在近代城市转型的过程中更有其鲜明的特色。

在这个研究过程中,既需要有跨越历史时空的眼界,更离不开基本的史学训练,一些优秀的研究成果为我们提供了史论结合的范例。例如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范金民,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致力于明清史的研究,他从经济、农政、航运、商帮、织造,甚至是绘画④等多方面的角度建构出了一个明清之际的南京城的形象。尽管作者的研究方向为明清史,但不啻为近代城市研究提供了一个可行的范本。当然与都市文化研究更具有天然密切关联的史学领域是近代史。如叶凯蒂关于上海的研究,也运用了大量的文字史料进行细密的梳理,同时对视觉的文本进行了精彩的解读,提供了一个建筑于史料之上、超越文学研究的视觉文化研究范本。叶凯蒂以妓女为中心,搜集了许多不同的文字史料、戏装和家具等物质文化资料以及插图、照片、地图等视觉文化资料进入分析,借此洞窥那个时代的文人与娱乐文化等社会背景,至而深入展现了民国革命前夜的世态变迁。

此外,台湾中研院史语所研究员李孝悌编著的《中国的城市生活》⑤,则作为中研院主题计划“明清的社会与生活”的成果之一,从历史、艺术史、文学史的角度对明清及民国初年的城市生活的方方面面及物质文化进行了广泛的实证研究。城市史通过这样的方式打破了传统的时间向度上的历史观念,使历史在时间和空间的双向维度上展开,并注意到新史料的发现对城市史研究的意义,也为我们做都市文化研究提供了不同的方法。笔者认为,这些研究之所以在已经成为“明日黄花”的文化研究领域中给我们带来眼前一亮的惊喜,并不仅仅是因为“都市”的视角,更重要的是其细致的史料爬梳与解读方式,让我们感受到都市文化研究者进入历史研究的可能性,在通过严谨、实证的史料来规避那种符号学式关于城市的理论分析给人留下“空疏学风”印象的同时,也展现出文化研究领域的学者在综合处理运用史料方面某些独到的观察。

三、呼唤一种新的都市文化研究

中国古代都市长久以来基本上是城乡一体的格局,但是近代以来,多数城市开始实现现代化转型,将上下五千年的传统稳定的模式迅速打破,一切都变得和过去迥然不同。从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至今,三十年时间使得中国的城市样貌改变了太多,都市文化研究的兴起是与中国迅猛发展的都市化进程同步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追忆、想象古代的城市,但也更乐于分析活在当下、有活力的新城市。生活节奏加快,人物流动加速,政治波谲云诡,生活经验碎片化,如此种种组合成空前绝后的都市文化景观。都市的新感觉进入到小说、报纸、期刊、画报、美术、摄影、服装、建筑等领域,为都市文化与近代中国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可能性。当然,在已经有众多研究成果摆在面前的都市文化研究领域中,也只有开辟新的思路,发掘新的资源,才能完成理论与学术的综合创新。

笔者认为,都市文化研究到了现阶段,需要尽快从“业余爱好”(陈平原语)进入一种专业化的“学科”状态。眼下,学术界基本上形成了几个相对来说比较稳定的学术研究方向,如都市文化史研究、都市比较研究、都市文学研究,研究者的背景以文史学科居多。此外,研究对象集中在北京、上海、台湾、香港等国际大都市,还缺乏对中西部二线城市的关注。从学科建设上来说,上海师范大学在中文一级学科内自主设置国内首个二级学科博士点,自2007年开始招收都市文化学博士研究生,把都市文化研究热真真切切提升到学科的高度,都市文化,几乎成为中文专业或从事文学研究、文化研究学者拓宽新的学术方向的新大陆。

都市文化研究在文学领域高烧不退之时,在艺术史研究领域,则是一个全新的,甚至有些陌生的话题。反而是在文史界,李欧梵、陈平原、范金民等一大批对学术具有极高敏感度的学者已经嗅到了图像、视觉文本对于都市文化研究的重要性,其实这一方面正是艺术史研究者最为擅长的。从视觉经验出发,以图像为拐杖,以“田野”为辅助,以史料为基础,发掘都市想象的新空间,是艺术史研究的新课题。这并不是出于抢占选题、划分学术领域的狭隘目的,而是出于最朴素的学术关怀。都市文化与人的行为紧密联系着,有人在的地方就有观看,有观看就意味着与艺术史、视觉文化、美术考古、文化遗产、文本阅读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从研究对象来看,以上海为视角探讨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在海内外已经有大批学术著作出现,为“上海学”积累了大量的经验和成绩。而与此同时,其实国内的许多其他城市在近代的发展变迁同样经历了步履蹒跚的转型与际遇,比如昆明、青岛、南京、天津、大连、杭州等二线城市,其文化面貌丰富异常而各有千秋,着实也有一番“大有可为”的空间。以昆明为例,文化维度和地理位置的矛盾造就了今日昆明的气象。昆明建城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至南诏时期,到了宋代为大理国东都,地位仅次于大理城,元代建立云南行省,设省治于昆明,成为云南第一中心,明代建筑云南府城以后,日益繁荣。民国时期的昆明因为西南联大的成立而注入一股清新的文脉,滋养了这方水土。卢沟桥事变爆发后,京津地区风雨飘摇。经过多方考虑并与国民政府商议后,1938年1月19日,经国民政府批准,北大、清华、南开三所大学组成的联合大学迁往昆明。在艰难的抗战岁月中,时代和生活磨炼了西南联大师生的意志,在这样困苦的条件下,联大反而取得了中国教育史上前所未有的业绩,也成就了中国学术史上的一段佳话。至于为什么在此特意提到西南联大,是因为近代中国,都市和大学是密不可分的。大学是20世纪中国知识生产及传播的关键一环,值得认真辨析。

而昆明在近代中国的政治、文化、艺术中有着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也因此有丰富的解读性,在如今多如牛毛的上海学和北京学的研究中,是视角新鲜而有独特性的城市个案研究的首选。民国时期的昆明是多面向的,她有抗战期间的“苦斗青年”的一面,也有飞虎队陈纳德将军眼中“沉睡”“偏僻”“四野莽莽的小城”这样温情的一面,同时也有很多人不了解的一面——她也曾经是中国的时尚中心。1937年以后,随着华北、华南许多机关、学校、企业、工厂被迫迁入西南,昆明的工商业和文化事业开始极度繁荣,此时的昆明成为全国电影中心。当时美国好莱坞八大影片公司米高梅、二十世纪福斯、华纳、环球、雷电华、派拉蒙、哥伦比亚、联美,英国的鹰狮及苏联影片公司都有派代表进驻昆明,这是新中国成立前昆明电影放映业的黄金时期。

有一个听起来不是令人太开心的例子大抵可以说明这样的盛况。1937年以前,昆明最大的一家电影院是大逸乐电影院,能容纳上千人,后由于多次遭到日本敌机轰炸,影院受到强烈震动且未及时检修,墙体已经开裂。1941年2月17日,影院里放映李萍倩导演、袁美云主演的轻喜剧《少奶奶的扇子》,观众正看得哈哈大笑时,整个房顶突然落下,观众死伤惨重。事后影院经理倪晓初被法院拘押死于狱中,影院也就此倒闭。这个例子透露出很多信息,首先,这个电影剧本是改编自奥斯卡·王尔德的剧作《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故事讲述了离家出走的女性故事,与五四以来的个性解放和女性解放的传统结合起来,受到观众的追捧;其次,身处内忧外患的时代,昆明人尤其注重精神上的享受,尤其是联大的学子们,在跑警报的同时,也不忘打桥牌、喝茶、看电影,还投入到谈时局、组织社团、办刊物等活动中。民国的昆明就是在这样的形态下一路前行,充满希望,就像杜运夑在诗歌《滇缅公路》中所描绘的那样:“……一切在飞奔,不准许任何人停留/远方的星球被转下地平线/拥挤着房屋的城市已到面前/可是它,不许停,这是光荣的时代/整个民族在等待,需要它的负载。”⑥走笔至此,笔者关于一种新的都市文化研究的设想已渐趋明晰。做都市研究,要上溯古代的沿革,下迄近代的流变。

从研究方法来看,作为文化研究领域的新动向——都市文化研究,需要运用跨学科研究的方法,多方位地建构都市空间。但是,需要说明的是,跨学科研究固然是当今学界的流行趋势,但仍有其弊端,我们要避免都市文化研究流于空疏的倾向,而应该有独到而精微的问题意识。跨学科研究不等于直接套用社会学、历史学和文化学的既有结论加以演绎,把一些好像可以说明这些结论的史料纳入先验的模式中,缺乏实事求是的工作,往往不能从具体史实得出结论。都市文化研究,在本质上脱胎于文化研究,文化研究是上世纪90年代开始在中国学术界流行起来的学术话语。文化研究的理论工具很大程度上受益于来自欧陆的各种结构主义思潮:索绪尔的语言学、列维·斯特劳斯的人类学、罗兰·巴特的符号学、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理论、布尔迪厄的社会分层理论、福柯的话语-权力的历史与社会分析范式等,这些理论都已经在某种程度上为国人所熟悉。

然而,文化研究还涉及诸多学科的交叉与借用。一些经典的理论,如罗兰·巴特的符号学理论,之所以具有长久的生命力,也正在于将其他学科(如语言学与人类学)的研究成果纳入自己的理论体系。而这种跨学科研究在未来的发展中必然被更加广泛地应用。正如罗兰·巴特自己所说:“要从事交叉学科性的工作,确定一个‘科目’(一个主题)并围绕着它设置两到三门科学,然而这还不够。交叉学科性的研究关键在于创造一个新的对象,这个对象不属于任何一门学科。”作为法国20世纪最负盛名的学者之一,罗兰·巴特与其他结构主义者一样,深受人类学和语言学影响。他在研究时装、广告等属于设计领域的文化现象时,综合了马克思主义、结构主义和符号学等基本原则和其所提供的方法,实际上涵盖了这些各种因素,这种批判的诠释方法总结了社会学、人类学、语言学和现代哲学的研究成果,从而具有跨学科的性质。

对于文化研究而言,罗兰·巴特是开创某种范式的人,巴特在书中表现出的理性主义和科学性的追求,正是法国结构主义作为一种分析方法持久的生命力所在。都市文化研究是文化研究的一个组成部分,但时至今日,跨学科研究的思潮早已远远超出文化研究的范畴之外。2014年10月,在北京大学历史文博学院举办的一次“不及备载 想象其余——《宋画全集》里的物与识”的讲座上,邓小南说道:“要打通学科之间的界限,历史学科也开始越来越关注书画和考古等,艺术史和考古是联系最为紧密的学科,文史哲是不分家的,但学科特点是优势,打通各学科不是把优势打平,学科的立场还是要有的。”我们现在看到,这些传统学科也开始意识到跨学科研究的重要性,但是还是要保持学科的特色。也就是说,都市文化研究不能局限于做文化研究、历史研究、文学研究等学科的附庸,而是要突出自己的方法论特色,有自己要解决的问题,这样才能和其他学科平等地进行对话。

四、小结

从最单纯的目的来说,你我栖息、学习或工作的城市是值得深度了解的,即使我们难做到侯仁之对北京的“知之愈深,爱之弥坚”,也要留有一份在这个都市文化研究热潮下理性、冷静地分析、体味城市的初心与能力。理查德·利罕在《文学中的城市》一书中这样写道:“《文学中的城市》一书的环状结构是城市本身环状结构的反映,这一环状结构由一系列的同心圆组成:最里面的一环追述城市的历史,特别是现代城市的历史;外面的一环涉及那些城市被表现/描绘的方式;中间作为连接的一环则考察各种文学和城市运动。”⑦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阅读城市的方式。如今,随着中国城市建设的加速,无论你喜欢还是不喜欢,我们栖息的城市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在21世纪初的今天,趁着这些城市的样貌还未完全消退,去体会这些城市的前世今生,再通过新的方法与思路进入研究,作为人文学者,我们一定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注释:

①[德]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张旭东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189页。

②关于对都市文化热的反思的相关论述详见笔者发表于2015年第4期《美术观察》的《都市文化研究热的冷思考》一文。

③胡阿祥:《中国历史研究的地域视野》,《学海》,2009年第1期。

④范金民:《〈姑苏繁华图〉:清代苏州城市文化繁荣的写照》,《江海学刊》,2003年第5期。

⑤李孝悌:《中国的城市生活》,新星出版社,2006年。

⑥李光荣:《西南联大文学作品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36-37页。

⑦[美]理查德·利罕:《文学中的城市》,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4页。

[1][英]帕特里克·格迪斯.进化中的城市:城市规划与城市研究导论[M].李浩,等,译.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2.

[2][德]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M].张旭东,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

[3][美]卡尔·休斯克.世纪末的维也纳[M].李锋,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

[4][美]理查德·利罕.文学中的城市:知识与文化的历史[M].吴子枫,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5]李孝悌.中国的城市生活[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

[6]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M].毛尖,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7][美]叶凯蒂.上海·爱:名妓、知识分子和娱乐文化(1850—1910)[M].杨可,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

[8][法]安克强.上海妓女:19—20世纪中国的卖淫与性[M].袁夑铭,等,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9]陈平原,王德威.北京:都市想象与文化记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10]王德威.台湾:从文学看历史[M].台北:麦田出版社,2005.

[11][日]竹内好.近代的超克[M].李冬木,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

[12][日]沟口雄三.日本人视野中的中国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6.

[13][美]柯文.在中国发现历史[M].林同奇,译.北京:中华书局,2005.

[14]万青力.并非衰落的百年[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15]赵园.北京:城与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16]侯仁之.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与建设[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

[17]李光荣.西南联大文学作品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18]胡阿祥.中国历史研究的地域视野[J].学海,2009(1):11-19.

[19]陈平原.“现代中国研究”的四重视野[J].汉语言文学研究,2012(3):4-10.

[20]范金民.《姑苏繁华图》:清代苏州城市文化繁荣的写照[J].江海学刊,2003(5):153-159.

[21]陈刚.六朝时期长江建康河段的历史地理概貌及其变迁——以历史文献中“涛水入石头”及“广陵涌潮”、“牛渚春潮”现象的考察为中心[C]//南京师范大学.建国六十年来六朝史研究的回顾与展望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09:190-197.

杨简茹: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云南民族大学讲师

City, History, and Disciplinization:Thoughts on Urban Culture Research

/Yang Jianru

This article tries to straighten out, and refects on, the urban culture research, which has been in the ascendant both at home and abroad, and the underlying academic thoughts, and puts forward some ideas and proposals on its future development. It explores the possibility of integrating urban culture research with urban theory and modern history studies, and an assumption of an interdisciplinary approach to urban culture integrating history, geography, ekistics, art, architecture and literature. The author’s main point is that today, when the urban culture research is disciplinized rapidly, it is urgent for researchers to break through the semiological limitation of synchronic analysis of urban culture, to add a historical dimension to ontological urban research, so as to make the interpretation of a city’s cultural style and cultural ecology in a three-dimensional mode possible.

urban culture; modern history; interdisciplinary; feldw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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