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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兆胜散文理论研究纵论

2016-04-04赵金钟

石河子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6年5期
关键词:小品文周作人文体

赵金钟

(岭南师范学院人文学院,广东 湛江 524048)

王兆胜散文理论研究纵论

赵金钟

(岭南师范学院人文学院,广东 湛江 524048)

王兆胜是新时期以来我国文坛上一位重要的散文研究专家。他的学术视野开阔,“史”的意识清晰,其学术研究持论的重要策略是比较方法。文体之间的比较、作家之间的比较与作家自身的比较是此种方法展开的三个向度;而“脑”与“心”的辩证则是王兆胜持论的重要尺度。思想与灵悟高度融合而成的散文作品才是“人类理想的散文”,兼顾了思想与灵悟的散文理论才是理想的散文理论。王兆胜谈论问题习惯于强调辩证,这是一种可贵的学术自觉。

王兆胜;散文;比较方法;脑;心

URI:http://www.cnki.net/kcms/detail/65.1210.C.20161019.0056.002.html

王兆胜是新时期以来我国文坛上一位重要的散文研究专家,他除了发表一批颇有影响的散文研究论文之外,还出版了同样颇有影响的散文论著《文学的命脉》《真诚与自由——20世纪中国散文精神》(以下简称“《真诚与自由》”)以及《林语堂的文化情怀》等学术专著,并藉此而成为具有自己的研究理念与理论体系的散文批评家与理论家。有学者指出:“王兆胜的学术研究,基本上由三个部分构成:一是对传统的散文观念与当下的散文创作的质疑和批评;二是对新的散文体系和话语的建构;三是关于林语堂的研究。”[1]107—111而《真诚与自由》一书则较为集中地体现了这三方面的研究成果,故本文即以其为主要蓝本、结合作者的系列论文来探讨王兆胜的散文研究。

一、“史”的建构:王兆胜的学术视野

清晰的“史”的意识是王兆胜散文研究的一个明显特征,无论是宏观梳理,还是个案研究,他都能够立足于历史坐标,在历史的坐标系上为其研究对象寻找恰当的位置。“不像一般的当代散文批评,也与学院式的历史癖不同:前者大多孤立谈论某个作家作品的特色与风格,缺乏历史感;后者大多沉溺于历史过程的梳理和作家座次的安排,却对于许多的理论前提和具体问题不作认真的分辨。”[2]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学术修养与研究风格。如他的长篇论文《坚守与突围:新时期散文三十年》,虽然是研究新时期三十年的散文创作,但却是站在20世纪中国文学史尤其是散文史的历史制高点上来进行梳理、阐释。“坚守”与“突围”,这30年的散文正是在百年散文“不变”与“变”的历史格局中缓慢前行的。他的另一篇论文《论20世纪中国性灵散文》则更是从百年历史的角度,爬梳、探寻中国“性灵散文”的成绩、特点与演变规律。

《真诚与自由》是一部难得的20世纪中国散文史。由于它不是以时间为单行线,而是另辟蹊径,从文体的角度来研究、梳理散文历史,有学者便称其为“另类散文史”[3]106-109。这“另类”其实即是创新。创新就意味着难度。就写史而言,最常见、最方便同时也最容易切近“史实”的办法是时间“串”事件(或人物),大量的史著(含文学史著)证明了这一点。王兆胜曾言:“在各种文学门类中,散文恐怕是最具边缘性,最不受重视最缺乏研究的文体”[4]87-89。这是从整个文学史的角度来谈论散文创作及其研究现状的。之所以“不受重视”“缺乏研究”,主要原因就是它不好把握。常见的研究方法常流于浮泛,而为研究者们所青睐的“思潮研究”则又无异于“用鱼叉在海中叉鱼”,“工具”不当自然难有收获。这正如探讨人,用思想、信仰去分析辨别,肯定是有局限的。“因为有思想信仰者又有几人?同样,用良知、善心去考评贪官也是不对题。而用生活,用衣食住行性等来研究,大概少有人与此无关。”正是基于此,王兆胜选用了最难以操作的“工具”——文体形式“这张网来打捞海中之鱼”,“因为散文作家往往难以从诗的散文、小品文、随笔、杂文、忆旧、纪游、书话等文体中逃逸而出”[5]2-3。因而,对路的方法则是抵达研究对象、探寻学术真谛的正确法宝。

选择此法体现了王兆胜“史”的学术意识,而具体的研究则又体现了其清晰的“史”的精神。他从对各体式边界的厘定出发,将散文分成了诗的散文、小品文、随笔、杂文、忆旧散文、纪游散文、书话等七种形式;然后再以时间为经线,在百年风云中选择有代表性的作家对各种文体进行论述。这种“史”的意识,既便于他把握各种文体的疆界、个性,又便于他厘清各种文体的演进规律,进而有效地描述20世纪中国散文取得的实绩与存在的问题。

笔者这里所谓“便于”也只是相对于王兆胜对散文本体的切近而言。而事实上,从文体形式的角度进入散文腹地是一次高难度的选择。此法最大的难度是对“文体形式”的把握与厘定。因为散文的本质属性是“自由”,过度的“规定性”不适用于它,况且人们早已习惯了将小说、诗歌、戏剧之外稍有文学色彩的文字材料都称作“散文”,这便又相当程度地模糊了散文家族中各成员的界限,为把握与厘定设置了障碍。正如王光明所说,“一方面太平易、太自由、太和眉善目,太接近普通平凡的人生;另一方面又太讲究、太尖端、太个性化,太难捕捉它丰富博大又流云野鹤般的写作规律”[2],散文家族所存在的这一“悖论”给研究带来了先天的困难。而王兆胜却知难而上,一口气分出了七种文体,并条分缕析地加以论述,显示出了可贵的学术气势与治学态度。如对小品文与随笔的区分。因为二者最为接近的缘故,人们常常将它们混为一谈,甚至林语堂、钟敬文等大家也持此说。王兆胜首先寻找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一是这两种文体确实比较接近,难以区分,它们都属于随兴感发地抒写自我的文体;二是在‘essay’一词的翻译和介绍时比较随便”[5]113;然后从原因入手,特别是从对“essay”的误译入手,进行“拨乱反正”,指出:“简单地将‘essay’译成‘小品文’,甚至将二者相对应,合二为一,这是不确切的。”它们是两种不同的散文文体,其主要区别在于:“随笔一般篇幅较长,不像小品文的短小;随笔与小品文一样注重自我个性和絮谈笔调,但不如小品文那样充满灵性和简洁清丽,它往往更为散漫和理性一些;随笔偏于‘笔’,而小品文则偏于‘品’:‘笔’,记也,‘品’,味也,所以,随笔就少了些小品文的滋味和韵致。”[5]115这样的逐层分析,就使得“史”的精神落到了实处。

二、比较方法:王兆胜持论之策略

善用比较方法是王兆胜散文研究的又一明显特征。这一点在《真诚与自由》一书中表现得尤为突出。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看,而且这三个方面是由大到小逐次展开的。

首先是文体之间的比较。这种比较是为了有效地描述各文体的疆界,把握各文体的个性。七种文体(据作者自己所言,还有“日记体”“书信体”两种文体未囊括进来)自然各有“樊篱”,但因为均属于散文,因而又自然相互“搭界”,所以把它们各自的“界”找出来就成了“必为”选项。有了较为清晰的“界”,再去探寻“界”内的风景,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王兆胜深谙其理,也下足了工夫,尤其是对那些“疆界”多有重叠的文体。如杂文与随笔、小品文三者,因其高度的近似性而常常被混为一谈,为厘清它们各自的疆界,王兆胜颇费了一些笔墨。他先是论述随笔与小品文的不同(如上文所述),然后指出杂文与它们的不同:“一是着眼于社会现实。就是说不管是写历史问题还是写当前事件,其落脚点都是‘现在’”;“二是批判精神。杂文不重歌颂,而多批评,即对社会不良现象进行揭示与抨击”;“三是不平的心态与感情”;“四是讽刺幽默手法的运用”;“五是理性大于感情,偏于哲理警句的运用”;“六是明确的目的性”。尤其是后四点,王兆胜作了较为详细的辨析,指出,随笔的写作心态是平静的,其情感基调是“从容不迫,闲适絮语”,杂文则是有感而发,不平则鸣;小品文虽也常用讽刺幽默,但以幽默为主,而且善意为多。杂文则是讽刺多于幽默,而且恶意较多;与杂文偏于理性不同,小品文和随笔则感性大于理性,偏于性灵、情绪和意趣。正是缘于此,便决定了杂文“叙事方式的直接性和方向性”,使其不能像小品文和随笔那样随意渲染,尽兴地表情达意[5]167-168。关于小品文,王兆胜还有一段辨析:“它比‘杂文’的纷乱和批评要清晰和轻松;它比‘诗的散文’的诗意要平淡委婉;它比‘随笔’的散漫絮语要短小精致”[5]45。这就在比较之中非常清晰地将杂文、随笔、诗的散文特别是小品文的特性揭示了出来。

不仅在散文家族内的比较中厘定文体的疆界与特性,有时还在与其他文体形式的比较中来研究散文体式。如关于“诗的散文”与“散文诗”的辨析。五四新文学以来出现的富有“诗性”的散文,人们一般称之为“散文诗”。王兆胜认为这是不恰当的。因为:第一,人们混淆了二者的概念及其指涉的范围;第二,很多富有诗意的散文原本就不是“散文诗”。他指出,“诗的散文”与“散文诗”有着明显的区别:“前者的‘中心词’是‘散文’,后者的‘中心词’是‘诗’”,它们属于两个不同性质的文体形式。在总结归纳了波德莱尔关于“诗的散文”的界定后,王兆胜又特别强调了两点,从而将“诗的散文”的本质属性进一步揭橥:其一,“诗的散文”的最大特点是有“诗”在。有“诗”在“不等于‘诗’与‘散文’的简单相加,而是二者的水乳交融”;其二,“诗的散文”是“最富心灵性的文人表达”,“一部‘诗的散文’史也可称为作家的心灵发展史,在这里留下了作家发自内心最深处的真诚的声音”[5]1-3。这些辨析有理有据,从而为20世纪“诗的散文”的研究扫清了文体范畴上的障碍。

其次,作家之间的比较。将文体廓清之后,王兆胜便顺理成章地开始了他的研究。中国20世纪散文创作,虽然不如小说那样浩瀚多姿,但它同样是一个丰富多彩的海洋。对这海洋的探寻与描述,同样需要气魄、智慧与手段。比较研究法便是王兆胜的重要“手段”。文体厘清以后,王兆胜的首要工作就是对各文体“城堡”的探视,探视的主要内容自然是“城堡”中的“人”。除直接扫视每个“人”之外,最好的办法还是在比较中指认各个“人”的“异质”,从而将他的独特性描述出来。通读《真诚与自由》,笔者认为王兆胜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出色,也非常成功。由于比较方法的运用,一些风格相当接近的作家便被描述得眉目清晰、各显风姿。比如作者着墨最重的小品文部分,几乎都是在比较中进行论述与阐释的。“面对社会黑暗,尤其在强烈的内在孤独与寂寞面前,鲁迅走的是与命运抗争的道路……还有一条路,那就是周作人等人用小品文来消解社会和人生的黑暗,充分咀嚼和体味世界和人生的滋味”[5]48。将鲁迅与周作人区别开来似乎容易,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就不那么容易了:周作人等人的小品文有着怎样的风采?自然,像一般的史著、文章那样以静态孤立的方式逐一叙述也无可厚非,但那其中的婀娜多姿自然也就无从呈现。王兆胜放弃了“轻车熟路”,而选择了“另辟蹊径”。他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在“走着同一条路”的“周作人等人”中辨析各自的“高矮”,在“同质”之中析出“异质”。这是一件极不轻松的工作。不过,正因为它“极不轻松”,才显得更有价值。

王兆胜首先选择了周作人。一方面,因为周作人的影响最大,他是“小品文的第一好手”(曹聚仁《小品散文》)[5]49;另一方面,对于小品文,他的确具有“标本”特质。将他作为“标杆”立在那里,其他人等也便容易估算出“斤两”了。王兆胜认为,周作人不是一个人本主义者,他“以天地之心来感悟这个世界的人和事,包括一草一木”,文中隐含着“淡淡的伤感”及“低吟浅唱式的悲惋与忧愁”。王兆胜注意到,20世纪20年代,还有几位小品文作者文风与周作人接近。他们对天地人生的品味都带有一颗伤感的心。他们是俞平伯、叶绍钧、郭沫若、钟敬文、叶灵凤等。然而,“同”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他们的价值则主要体现为“异”,而这些“异”只有在比较中才能看得更为清晰。“在俞平伯小品里,我们读出与周作人一样的涩味和愁心……不同的是,周作人的苦涩和悲冷比俞平伯埋得更深,表达也更为曲折,远没有俞平伯来得直接和强烈”;俞平伯的“愁心”是“用优美、欢乐和暖意包裹起来的”,“有别于沉重的审美格调”。叶绍钧的小品文内涵上与俞平伯比较接近,“也渗透着一股悲苦愁闷气息”。这样,论述的范围便由周作人到俞平伯而后叶绍钧,视阈不断延伸,接着就是郭沫若、钟敬文、叶灵凤,指出他们有一个共同点:“用一颗感伤之心对世界和人生进行细细品味,在与万物生灵的亲近、拥抱和对语中,获得心灵的宁静和解脱”[5]51-62。在指出他们的“共同点”之后,便是探讨他们的不同点,一切均是在比较中进行。这些比较,一方面丰富了周作人,一方面又使得比较对象的一方或多方都获得了呈现。这即是比较的好处。

不仅如此,《真诚与自由》还以“苦中作乐”为题专列一节,讨论小品文作家的同中之异问题。这一节的第一参照物依然是周作人,由他引出林语堂,进而由林氏作真正的主角。以林语堂为中心讨论小品文的“苦”与“乐”,之所以让周作人开道,是因为周作人不仅是20世纪20年代小品文创作的核心人物,而且在许多方面“都是林语堂的‘导师’”[5]64。在与周作人的比较中确定了林语堂的位置,然后再以林语堂为“标杆”去衡量他人。基于此,王兆胜的论述便逐次展开。

再次,作家个体自己与自己的比较。这种比较能够清晰地看到作家风格的变化,进而为描述整个散文史提供丰富而又有质感的资料。相对来说,王兆胜在这方面的用力远不及作家之间的比较,但其浓厚的比较意识则清晰可见。特别是对同一作家的跨文体写作的比较,不仅可以让人看到各文体的差异,更能让人们了解作家的不同侧面进而品味其丰富性。如鲁迅,因为“投枪”“匕首”般的杂文创作影响巨大,其深刻、泼辣、尖锐、勇猛的“战士”形象已深入人心。但是,鲁迅不仅仅是以“寸铁杀人”的“战士”,“他还有雍容平和、情意绵绵、拈花微笑的一面”,这一特征主要体现在其忆旧散文《朝花夕拾》里。“鲁迅《朝花夕拾》描绘了一个宁静而美好的世界,一个充满希望与梦想的乐园。这与《野草》的焦虑、恐惧和无奈不同,也与他杂文以‘寸铁杀人’的深刻、仇恨不同。如果将鲁迅其他散文文体比成严父,那么《朝花夕拾》则是慈母。《朝花夕拾》里有一颗仁厚、善良、纯洁和柔情似水的心灵”[5]198—199。“严父”“慈母”的比喻形象、贴切,它在“自比”之中突出了鲁迅不同散文文体创作的不同个性,也从不同的侧面论述了鲁迅创作的丰富性,为我们全面理解鲁迅提供了有益帮助。周作人的跨文体写作也多,如小品文、随笔、杂文、书话,都有他靓丽的身影。王兆胜在论说时也常常注意在比较之中予以辨析,特别是对周作人的一些读书笔记,研究者往往忽视其文体的独特性,而将其笼统地称作小品文。王兆胜从其对散文灵魂的深刻感悟与文体疆界的独特把握出发,将二者作了学理辨析,指出二者是两种不同的散文体式,“用‘书话’概括和探讨周作人读书笔记比用‘小品文’来得更为直接、准确,也更富有意义”[5]49。这一辨析,不仅有效区分了书话与小品文的文体内蕴,而且对于准确把握周作人乃至整个20世纪散文史都颇有裨益。

即便同一文体写作,一些作家也有较为明显的变化,如周作人、郁达夫、梁实秋、冰心、杨绛等,对于这些变化,王兆胜也都在给予了关注。关于周作人,王兆胜指出了促使其变化的时代原因与个人气质原因,正是这些原因,使得文坛收获了一个“小品文之王”:“五四”时期,周作人“精力充沛,意气风发……挟风雷、跃中天、抚山头,大有文学领袖指点江山之气势”;“五四”退潮后,“周作人的气势很快地低落下来,避开了血与火的现实”,躲进了“苍蝇之微的凡人琐事”之中[5]48-50。而对于郁达夫、冰心、杨绛的变化,王兆胜看到的主要是文风之变。

三、“脑”与“心”的辩证:王兆胜持论之尺度

作为散文作家与研究专家,王兆胜对散文精神有着深刻的体悟,也提出了一些散文创作与研究的“标准”,这些标准就是其持论的主要尺度。除了两本专门研究散文的论著,他还有许多散文研究的论文,诸如《“形不散—神不散—心散”——我的散文观及对当下散文的批评》《关于散文文体的辩证理解》《散文的常态与变数》《从“破体”到“失范”》《归位·蓄势·创新》《困惑与迷失》《散文创新的向度与路径》《论20世纪中国艺术家散文》《当前中国散文理论建设中的盲点》《当前散文研究的瓶颈与突破》等,它们都是在为中国散文发展把脉、探路,同时也是在为王氏的散文理论铺设路基。

王兆胜的散文理论丰富而清晰,一篇短文难以穷尽其理。我这里主要讨论其“脑”与“心”的问题。它们是王兆胜论说散文的关键尺度。在王兆胜这里,“脑”与“心”是一对辩证存在。他在《当前中国散文理论建设中的盲点》一文中提到这对概念时指出:“如果说西方散文主要是‘脑’的结果,那么东方尤其是中国散文则主要是‘心’的产物。人类理想的散文及其理论就应二者兼顾,不可偏废。即是说,既有西方的‘思想’,又有东方(以中国为主)的‘灵悟’。而这两者都需要瓜熟蒂落,水到渠成。”[6]113-114这段文字至少向我们传递了三个信息:第一,西方散文重思想,中国散文重灵悟(或性灵);第二,思想与灵悟必须高度融合、“水到渠成”,才能写出好的散文;第三,思想与灵悟高度融合而成的散文作品是“人类理想的散文”,兼顾了思想与灵悟的散文理论才是理想的散文理论。从王兆胜的许多论述中,我们可以得知,最后两点其实暗含着对20世纪中国散文偏于西方而忽视民族传统的批评。虽然在所有文体中,散文接受西方的影响最少,但其受到的影响也绝不可小觑。比如“脑”大于“心”的问题。“脑”大于“心”就是心灵“缺位”,这是当下中国散文的一大困境。“其实,散文是最重心灵散淡自由的一种文体,如果过于用‘脑’推理,散文之心就容易变得焦躁、生硬、不平,甚至缩小枯萎。何况有的说理并无见解,而是味同嚼蜡。”他批评了几位用“脑”过度的作家,认为他们“往往为所谓的概念折磨得不堪重负,唯独缺乏心灵之光的照耀”。王兆胜的散文之“心”,“主要强调的是散文的‘情调’、‘情绪’、‘笔调’、‘步调’、‘品格’或‘格调’之类的意思。”其实一篇散文,最重要的地方或最重要的价值就在这里,它是文学性、审美性的重要体现。因此,我们可以看出,在“脑”与“心”的关系中,王兆胜更看重“心”。这并不意味着他轻视“脑”,他只是强调在辩证的关系中去捕捉“情”。这也是文学的本性使然。王兆胜之所谓“心”,我的理解,有两大方面的内涵或精神:一是文学性,包括情感、格调等;一是自由品格。这两点都是与“脑”对立而生的,同时也是为对抗功利主义甚至庸俗主义而生的。“心”无须对抗前者,但必须与前者相辅相成;然而,“心”必须对抗后者,否则就必定走上不归之路(非文学之路)。也许正是基于此,王兆胜提出了散文既不能“形散”,更不能“神散”,只能“心散”的著名观点[7]4-8。这里的“心散”,强调的是“边缘心态”问题。其目的主要是为了对抗功利主义,呼吁作家“心处边缘”,淡漠宁静,充分发挥散文的自由天性。王兆胜笃信散文是一种“边缘文体”,不会成为时代的“主流话语”,所以,散文家应该安于边缘,心静气闲,只有这样,才能创作出“包含时代,又能超越时代”的优秀作品。

王兆胜强调“边缘心态”,并不是要作家远离社会,他其实是在强调“真”与“诚”,这也是所有文学创作的根本性原则。那些急功近利、追逐“潮头”的作品,常常是假大空的产物。王兆胜认为,“散文的公德是‘真诚’,因此‘虚假’是它的头号敌人。”现在,文坛上充斥着许多假散文,题材、人物、感情甚至语言、表达方式都是假的。“有的虽然写了真人真事,但因为没有心灵的感动,缺乏独特的个性和见解,那也难免伪假之嫌”[8]11-14。这里强调了情感真挚的重要,那种无情或矫情是无论如何也产生不了“心灵的感动”的。正是基于此,他批评了一些作家的怀人忆旧散文创作。认为这些创作,“删去深情,只写生活事件,这必然影响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冰心的《我的老伴——吴文藻》与梁实秋的《槐园忆梦》相近,都是写人生伴侣的。“不同的是,冰心没有像梁实秋那样在平静的叙事中,笔底饱含一片深情,洋溢着诗性和浪漫的情调,而是平铺直叙,以讲述故事为主。”而在杨绛《回忆我的父亲》里,“‘父亲’在朱自清《背影》里的那个形象在杨绛作品里不见了,而是变成一个有些怪异、滑稽的父亲形象。”杨绛的文章“风趣、灵动和笑谑有之,但深情和厚度却无之,读完作品有滑过去之感,不能令人回味再三、一咏三叹。”王兆胜强调,“忆人并不一定都写‘深情’,也可以写‘厌恨’等,不管怎么说,删略了感情,就会影响作品的深度和厚度”[5]235-238。

王兆胜很看重这一点。他不仅用“心灵的感动”去要求散文创作,也同样用这个标尺去衡量自己的研究。在谈《真诚与自由》一书的创作时,他说道:“我在本书的写作过程中,心中一直有读者在,除了与历史、作家对话,除了与自己对话,就是与读者对话,因此,我力求让自己的心灵与这个时代、与人类、与读者朋友,一同跳动。”[5]4正因为作者有一颗真诚的心在场(有时还站出来抒情),才有效地保持了其研究的热度,避免了学理推演的刻板与冰冷。有学者称赞《真诚与自由》是“一本深入理解了散文精神,触及了散文灵魂的书”[2],主要缘由恐怕就在这里。

当然,感情必须发自内心,抒情也不能过于直露,否则,一样会影响作品的“深度和厚度”,这也是一种艺术的辩证。值得注意的是,王兆胜谈问题总是强调“辩证”,这是一种很好的学术自觉。比如,他谈“心”,也谈“脑”;谈“自由”,也谈“限制”;谈“边缘”,也谈“中心”;谈“绚烂”,也谈“平淡”;谈“变”,也谈“不变”;谈“人”,也谈“天地”[8]11-14;[9]135-156;[10]142-143;[11]145-149。这样就避免了二元对立、非此即彼,谈论问题不会走向肤浅或偏执。

[1]陈剑晖.王兆胜散文批评论著品读[J].社会科学评论,2007,(3).

[2]王光明.20世纪中国散文精神[N].中华读书报,2004-06-02.

[3]牟洪建.守望与超越——论王兆胜的散文研究[J].社会科学战线,2007,(5).

[4]王兆胜.散文的常态与变数[J].文艺争鸣,2009,(6).

[5]王兆胜.真诚与自由——20世纪中国散文精神[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3.

[6]王兆胜.当前中国散文理论建设中的盲点[J].学术研究,2004,(1).

[7]王兆胜.“形不散—神不散—心散”——我的散文观及对当下散文的批评[J].南方文坛,2006,(4).

[8]王兆胜.关于散文文体的辩证理解[J].文艺争鸣,2005,(1).

[9]王兆胜.坚守与突围:新时期散文三十年[J].当代作家评论,2008,(5).

[10]万秀凤.散文的“边缘性”:内涵、语境和意义——以王兆胜观点为中心[J].晋阳学刊,2011,(5).

[11]肖鹰.天地人心评文章[J].文艺争鸣,2006,(6).

(责任编辑:任屹立)

Survey on the Research of WANG Zhaosheng’s Prose Theory

ZHAO Jin-zhong

(School of Humanities,Lingnan Normal University,Zhanjiang 524048,Guangdong,China)

WANG zhaosheng,who has a broad academic vision and a clear historic awareness,is a key expert of prose studies in China’s contemporary literary circles.He is well versed in comparative method,the threedimensionsofwhicharecomparasionofstylisticfeatures,comparasionbetweenauthorsand comparasion within one author.The dialectics of“brain”and“mind”are WANG’s academic yard stick.Only the proses composed by the highly integration of thought and inspiration are“ideal proses of human”,and only the prose theories consisted of thought and inspiration are ideal prose theories.WANG puts emphasis on dialectics of problems,which is a praiseworthy academic self-consciousness.

WANG Zhaosheng;prose;comparative method;brain;mind

I207.6

A

1671-0304(2016)05-0042-06

2016-06-10

时间]2016-10-19 0:56

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2011年度学科共建项目(GD11XZW12);中央财政支持地方高校专项资金项目“中国语言文学三维一体创新团队”。

赵金钟,男,河南光山人,岭南师范学院人文学院教授,《岭南师范学院学报》常务副主编,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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