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伯特声乐套曲 《美丽的磨坊女》钢琴伴奏的艺术特点

文/王楠楠

舒伯特声乐套曲 《美丽的磨坊女》钢琴伴奏的艺术特点

Artistic features of piano accompaniment in Schubert's Die Schone Mullerin

文/王楠楠

本文是对舒伯特声乐套曲《美丽的磨坊女》中钢琴伴奏的艺术特点所做的分析，主要将20首单曲分成9个单元并从歌词意境、曲式结构、调式类型、旋律音型、伴奏手法这几者之间的逻辑线索着眼分别展开论述，同时阐明了钢琴伴奏的演奏方法和技术风格都要遵循单曲的局部特点和全局整体性以及套曲的文学逻辑和音乐逻辑之间的互为表里的紧密关系。

钢琴伴奏 艺术歌曲 美丽的磨坊女

钢琴伴奏从室内乐演奏中颖脱而出并作为不同于独奏的艺术形式存在，是经十九世纪弗朗茨·舒伯特（Franz Schubert，1797-1828）创作的艺术歌曲而开始，并且贯穿整个浪漫主义时期的。艺术歌曲的伴奏声部是专门为歌词，确切地说是为诗词而创作的，主要以钢琴为伴奏乐器，亦可搭配其他乐器；伴奏声部的独立性是艺术歌曲的重要特征，但在实际功能上，伴奏声部与声乐声部间，更多地呈现出烘托进行与独立发展并存的双重关系，因此也不能简单地认为伴奏声部是完全独立的，它与声乐共同呈现出作品面貌；需要强调的是，“伴奏声部”并不是一个概念的定义，它更倾向于一种状态的描述，具有艺术歌曲中不可或缺亦不可替代的重要性和独特性。

舒伯特被称为德国艺术歌曲之王，一生创作了大约660多首艺术歌曲，其中有66首取材自歌德的诗歌。他的声乐套曲《美丽的磨坊女》（Die schöne Müllerin Op. 25， 1823）是根据缪勒的诗歌而作，流传广泛，影响深刻。艺术歌曲与纯音乐作品以及歌剧咏叹调的区别之一是“诗情”与“乐意”的有机融合，在《美丽的磨坊女》中，舒伯特引用了原诗部分章节构建出这部声乐套曲，其中包括20首单曲：流浪,中速偏快（Nr.1，Das Wandern .Mäsig geschwind）；去哪儿？中速（Nr.2，Wohin? Mäsiß）;保 持住,不是特别快( Nr.3, Halt .nicht zu geschwind)向小溪致谢,有点慢 (Nr.4, Danksagung an den Bach. Etwas langsam);在庆祝的夜晚 ,差不 多 急 速 (Nr.5, Am Feierabend. Ziemlich geschwind);好奇心,慢板(Nr.6, Der Neugierige. Langsam);毫无耐心,有些急速(Nr.7, Ungeduld. Etwas geschwind);早晨的问候, 中速 (Nr.8,Morgengruß.Mäßig); 磨坊工的鲜花,中速(Nr.9, Des Müllers Blumen. Mäßig); 泪雨, 差不多是慢速 (Nr.10,Tränenregen. Ziemlich langsam) ; 我的！中速偏快(Nr.11, Mein! Mäßig geschwind); 休息,差不多是急速(Nr.12,Pause.Ziemlich geschwind ) ;用这绿色的琉特琴带子,中速 (Nr.13, Mit dem grünen Lautenbande. Mäßig); 猎人 ,急速(Nr.14, Der Jäger. Geschwind);嫉妒和骄傲,急速(Nr.15,Eifersucht und Stolz. Geschwind);可爱的颜色,有些慢 (Nr.16, Die liebe Farbe.Etwas langsam);不幸的颜色,差不多是急速(Nr.17, Die böse Farbe. Ziemlich geschwind);干枯的花朵们,差不多是慢速 (Nr.18, Trockne Blumen .ziemlich langsam);磨坊工和小溪,中 速 (Nr.19, Der Müller und der Bach.Mäßig);小溪的摇篮曲,中速 (Nr.20, Des Baches Wiegenlied. Mäßig) 。通过这20个曲名和速度术语，可以看到每首歌曲基本的诗意和情绪，这就是钢琴伴奏创作和演奏的依据之一。以下笔者以音乐逻辑将20首单曲分成9个单元，集中论述钢琴伴奏在其中的演奏特点和艺术风格。

这9个单元分别是1-3（旁述）、4-7（自述）、8-9（过渡）、10（忧伤）、11-12（转折）、13（缓冲）、14-17（遐想）、18（送葬）、19-20（升华、回归、再现），其中有分节歌、带变奏的一段体这两种曲式结构。第1-3首歌曲体现出一种共同的情绪，可以被看作是第一单元：流浪,中速偏快；去哪儿？中速;保持住,不是特别快。从歌词方面分析，都是讲述磨坊工游荡的快乐。“流浪”是一首分节式歌曲，由五段歌词组成，中速偏快，八分音符对词居多，突出磨坊工的活跃个性，钢琴的前奏、间奏、尾奏是贯穿全曲的重要部分，要用独奏音色来演奏，保持住颗粒性和明亮性，指尖触键点要小，可用手腕,但手臂尽可能少动。“去哪儿”带变奏的一段体，类似回旋曲，整体上洋溢着无忧无虑，兴致勃勃的情绪，钢琴右手声部是六连音伴奏音型，模仿小溪流水声，弹奏时右手贴键，只动手指不动手腕，指尖触键点还是要小且集中。最后八小节不做减慢处理，原速基础上的渐弱可以保持乐曲的欢快性。“保持住”是上一首歌的继续，明亮愉快，以交响性的演奏手法衬托磨坊工的欢快情绪。

第4-7首歌曲被看作第二单元：“向小溪致谢”从歌词和曲调上都是一个间歇，起承上启下的作用，加入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人物的心理活动向纵深发展。节奏平稳，旋律级进，只有中间8小节做了同主音大小调变化,钢琴前奏呈现出的徘徊心理为下一首歌曲做铺垫。“在庆祝的夜晚” 运用小调色彩和五组十六分音符的旋律急进，将徘徊上升为惴惴不安，钢琴伴奏的右手是背景音乐，依然要求清楚和颗粒性，左手是每个音都是主动而紧张的，每小节的两个重音要有强和次强的区分，为使每个导音的和弦向主和弦解决的更坚决，要从前一小节弱起渐强到下一小节第一拍。左手节奏的变化导致情绪加剧，音乐表现力得到上升。要注意歌曲最后强弱表情符号的变换，尾奏要连贯、如歌、弱而紧张，结尾两个和弦要干脆有力。“好奇心 ”是安静、细腻的自我对话，以节拍的变换来分为两段，钢琴伴奏的织体在2/4的节奏中如同漫步步伐，在3/4里如同潺潺流水。钢琴演奏要注意小连线和休止符，这是表现磨坊工断续的思路，在间奏时再流畅地将听者引入小溪旁，是磨坊工吐露心情，三行乐谱是统一体，不分唱和弹，但钢琴要比歌唱力度弱，因为磨坊工内心感到满足，充满柔和、甜蜜，最后的钢琴伴奏织体虽开始完全一样，但演奏必须在弱的力度中做渐强或减弱的表现，随着小溪飘向远方。从情绪上与下一首歌形成鲜明对比。“毫无耐心”的速度是急促的，情绪是轻盈、欢快，但高潮不须用强力度演奏，而是利用和声乐交替进行的紧凑性得以表现，钢琴演奏要把整体线条刻画出来，前奏的右手部分是背景，重音以外重复用手腕给出，要强调始终在左手的旋律，这段演奏需要很大的体能。

第8和9首歌曲是第三单元，“早晨的问候”是非常安静深沉的三段体，钢琴织体在第三段与歌唱声部形成卡农，右手声部更富歌唱性，左手作为背景，除了低音要突出一些以外，中间声部的三连音应该与低音融为一体，避免颗粒性单音，因为旋律结束在三度音上，钢琴应把中声部弹清楚，体现属和弦的解决。“磨坊工的鲜花”是分节歌式的四段结构，明朗、甜蜜、温柔。第一段声乐旋律与钢琴伴奏形成二重奏，钢琴音响力度一定要比声乐弱，主要是烘托声乐部分。第10首歌曲“泪雨”独自构成第四单元，它是由分节歌和带变奏的一段体交替而成，忧伤而细腻，速度偏慢，在音色和情感上给予钢琴伴奏很大的发挥空间。第11和12首歌曲构成第五单元，包含了两种不同的转折。“我的”是情绪上的转折，一种骤然开朗的风格，对演奏者的挑战是右手的肌肉能力，从头到尾基本是十六分音符的律动，还有复音程大跳，长音与短音的叠合等。“休息”是意境上的转折，歌词内容与上一段不相关，应该说是个意境上的转折，强调“我的幸运的重担是如此之大”中的“大（groß）”和“幸运的重担（Glückes Last）”，旋律上行，节奏逐渐紧凑至高潮，音域虽高力度却很弱（pp），只有钢琴声部弱下来，声乐才可以更从容，演唱者和演奏者要关注音乐整体性，两者统一而不可分割，总体上是一带而过的插曲。

第13首歌曲独自构成第六单元，从这里开始基本是磨坊工的回忆和遐想。“用这绿色的琉特琴带子”是他调整心态后的开朗明亮，在三段歌词中多次提到代表着希望绿色，为后面的第16、17首歌曲埋下伏笔。钢琴与演唱声部交织衔接，两者同时渐强，然后声乐继续发展；或者是由钢琴运用分解和弦的手法引出声乐同度音，再将其引入高潮。第13首可以看作是第11和第14首之间的缓冲，钢琴伴奏要分别从声音和体力上做调整。

第14-17首歌曲构成第七单元，“猎人”情绪激昂、快速诙谐的，全曲钢琴伴奏均用跳音弹奏法，指尖力度要集中，触键点极小；左手声部的旋律与右手声部的对位以及右手与歌唱声部形成的和声都要交代清楚，尤其是中间八小节，右手声部需要弱而清晰，左手声部低音旋律要突出；最后八小节的高潮部分，钢琴需要给歌唱声部渐强的支持，每小节必需强调重音，尾奏的速度和力度要保持住，以衔接下一首歌曲。“嫉妒和骄傲”以小调为主，心情浮躁不安、急促、忐忑。钢琴织体体现猎人行进的步伐，在声乐旋律间歇中也插进了猎人的和声与节奏，每四小节是一组节奏模式，以此来表示人物形象；当音乐趋于和缓并转为大调色彩时，钢琴右手声部的模式与此前的模式成为反向进行组合，同时钢琴低音声部出现连续长音，表现一种安静平稳。“可爱的颜色”从调性上，节奏上，情绪上与前面形成鲜明对比，共三段歌词，基调是安静的，有悲伤自怜和聊以自慰的成分，钢琴伴奏的右手声部是背景音乐，左手声部与歌唱旋律同步进行，并构成重唱和声，如诉如泣。钢琴旋律在低音，左手的弹奏需要有歌唱性，尾奏要在平静中进行，为下一首歌曲活跃气氛做反差铺垫。“不幸的颜色”如同一首散文诗，从头到尾叙述磨坊工对爱情的心灰意冷。歌曲主要通过钢琴织体变化来划分乐段，在自嘲部分，钢琴与声乐出现多声部音响，两条旋律交织进行，钢琴声部还有8小节模仿猎人的号角声，结尾曲调和钢琴织体与开始相同，磨坊工回到最初的心态。

第8单元是第18 首“干枯的花朵们”，主要描述主人公去世后的情景，音乐节奏像送葬时行走的脚步声，沉重而缓慢，仿佛人在深思。两个乐段先在小调上，然后在同主音大调上，钢琴伴奏有和声式的和节奏式的。两个小乐段的结尾有所不同，第一个是充满疑问的，声音无须太肯定，要给声音留有空间；第二个则需要相对的明亮色彩和肯定的力度，随后的转调预示着命运的转折，要演奏得自然又意外。在第二大乐段始终有十六分音符与附点音符的节奏动机贯穿于钢琴声部，不及第一大乐段那样沉重，演奏时要把握住这重动态的变化。钢琴左手低音声部越来越弱，按时故事的终结。演奏者需要注意，当出现多声部时，需将左手低声部加以强调，右手八度不能太重，力度上不能超过声乐，还要设计尾奏力度的层次，踩半个踏板，每一拍只踩半拍，以使得弹奏与总体情绪相匹配。

第9单元是第19 和20首歌曲，“磨坊工和小溪”是优美的抒情诗，由三段歌词和一段体都成，三个大乐段的曲式结构，分别是忧伤的小调色彩、舒展的大调色彩；综合的变奏结尾在大调上，形成同主音大小调交替。钢琴伴奏中有错位的和弦交替，演奏上要深沉并随声乐旋律起伏发展；钢琴织体也有小溪形象，弹奏需轻盈、柔和，以展现和声色彩为主；伴奏的低音声部还有欧洲民间舞蹈的节奏，要弹得愉快活泼，但注意是平静中的动感。“小溪的摇篮曲”是套曲的最后一首歌曲，是磨坊工长眠的摇篮曲，又回到平静。全曲共有五段组成，套曲的第一首“流浪”也由五段组成，形成前后呼应。这首歌曲的情绪是安静而超脱的，像安魂曲。钢琴伴奏要强调两个外声部，不忘将中间代表风笛的旋律的声部连贯奏出，它们远而轻，隐约可见，尽量将声音的共鸣回响在空间，尾奏要更轻，注重声乐与钢琴合成的和声效果，给听者遐想的空间。

经过对整部套曲的伴奏分析，可以看到9个单元之间的逻辑以及它们内部各自的逻辑是与全局的整体性紧密相联的，特别是歌词、曲式结构、调式、旋律音型、伴奏手法这几者之间。如果从文学角度来看，则体现出如下逻辑线索：从第1首到第10首歌曲是故事的开始和发展，主要是各种背景的交代；从第10首到第14首歌曲是磨坊工爱情故事的结果，包括得到爱情又失去的过程，是套曲的高潮，矛盾激化和演变；从第15首到第17首歌曲是矛盾的解决，磨坊工自己反思以及忧郁而世；从第18首到第20首歌曲是补充结尾，包括个人超脱和大自然的安慰等。对于艺术歌曲特别是声乐套曲而言，文学的逻辑和音乐的逻辑从来都是互为表里的，因此，钢琴伴奏者作为这种艺术形式的主体支撑，也必然要遵循这两种逻辑的关系与规律以及它的合理性，来设计自己的演奏方法和技术以及风格。

（王楠楠 中央音乐学院）

·牛津简明音乐词典（第四版），[英]迈克尔·肯尼迪、乔伊斯·布尔恩编，人民音乐出版社， 2002年9月。

·西方音乐史，[美]唐纳德·杰·格劳特、克劳德·帕利斯卡著，人民音乐出版社，1996年1月。

·德国艺术歌曲字对字译词，李维渤、赵庆闰编译，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04年6月。

·《美丽的磨坊女》-《舒伯特艺术歌曲集》（高音版，第一卷，声乐套曲），（奥）弗朗茨·泽拉菲库斯·彼得·舒伯特(franz seraphious peter schubert)作曲，迪特里希·菲舍尔·迪斯考(fischer_dieskau)，艾尔玛·布德(budde)整理，周正译著。上海音乐出版社，201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