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的汉语
2016-04-02李欧
文/李欧
泰国的汉语
文/李欧
在泰国教书,读泰国的中文报刊,诚一大乐事。由于完全不懂泰语,上网、看国内电视也有诸多不易,因而看泰国的中文报纸,就成了知晓天下大小事、包括泰国大小事的主要途径。泰国有中文报纸,据考证可追溯到二十世纪初的《汉境日报》。一百多年来,前前后后约有五十多家中文报纸创办、发展以及消亡。上个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由于当时的国际氛围,中文报纸被全部禁绝;中国改革开放后,中泰关系越来越融洽,二十世纪80年代至今,又有了七八种中文报纸,都集中在曼谷。
从明代中叶以来,华人大量地迁移到泰国。数百年来,除了二十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他们与中国始终保持密切的文化联系,而且其汉语发展的方向也大体一致。但是,毕竟隔着千里万里,尤其是社会环境差别甚大,因而语言的表现有所不同是必然的。特别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和新中国建立推广普及普通话以后,“泰国汉语”与中国汉语,无论是书面汉语还是流行的口语,都逐渐拉开了距离。
就口语而言,潮州话至今仍然是泰国华人使用最普遍的汉语方言。由于泰国华人经商者甚多,甚至在商业圈中,除了泰语,就是潮州话最流行,成了仅次于泰语的第二商业语言。我曾在曼谷的“皇家萱律寺学院”(RAJABHAT INSTITUIE SUAN DUSIT)“语言中心”工作,也在这个学院的“成教院”兼职,就时常有一些“成教生”要求我教他们“Jer Ji”,使我大为迷惑。后来才知道这“Jer Ji”在泰语中指的是“潮州话”。另外,在“唐人街”,尤其老一代华人中,粤语、客家语也大有人讲,反而是“普通话”很少有人能讲,这几年情况才有了变化。
当然,书面语言更能确切地表现泰国汉语的特点,更能确切地说明泰国汉语的特点。因此,泰国的书面汉语能更确切地表现差异。首先,在词汇方面,与中国汉语相比,泰国的书面汉语,哪怕是流行的报刊,古汉语词出现的频率大大多于中国。类似这样的文章标题常常出现:“设桃觞为寿翁祝嘏”“揆首科宫觐见”“杨海泉博士七轶晋七荣寿”等等。一些在中国基本上不再使用的古汉语词,也频频在泰国中文报刊上出现,如“仝人”“孺人”“病黎”“恫言”等,还有什么“月杪”“萱堂”“府尹”等等。更有意思的是,他们还创造性地使用文言词,发明出如“阃号”(女性的闰名)“斟盘”(斟酌)“鸠工”(完工)等等。开口“渠称”,闭口“贤昆仲”更是普遍。而看见这样的话句:“黎氏一共诞下了十四个孩子”,中国人就只能会心一笑了。古汉语词的使用,增添了古雅的色彩;可是,泰国书面汉语,又常常将大量的俚俗方言口语词用人,两者结合,就更加有趣。
当然,泰国汉语几百年来,也有其自身独特的发展,还不仅仅是保留了较多的古汉语词和大量地运用潮、粤、客家方言,还有一些“创新”。其突出表现为,利用已有的汉语词素,并按照汉语构词规律新造合成词。例如“今日出纸五十张”,指报纸版页。“长气潜艇率先航向新世纪”,指水下续航时间长的潜艇。“警官遭拒捕,遭致当场死捉”(打死);“调查卫部购药舞弊路向”(情况);“使馆盘银负责人出席落成典礼”(财务)等等。其次,新创缩略语,而缩略方式与普通话不同。根据语境推测,“防长”(国防部长)、“教长”(教育部长)问题不大;可是“实长”就不容易知道是指工业部长。“委会”(委员会)“颁施”(颁布实施),可以理解,而“机铁”呢?这是指机场地铁。用“本京”指首都曼谷,用“经颓”指经济疲软,用“拓市”指开拓市场,也费思量。再其次,一些外语词的译音,也与普通话不同,如将“新西兰”译为“纽西兰”,“泰米尔”译为“淡米尔”,“萨达姆·侯赛因”译为“胡森”等等。更有相当多的词直接采用泰语词译音。例如“宋干节”(泼水节)“陶豪”(城市民房)“添汝”(斋僧)“哒啦”(市场)“摩梭”(初中)等等,这常使我们来自中国不懂泰语的人莫名其妙。而“农产品下降二十保升”则直接用英语“Percent”译音。
更有趣的是,一些长期在泰国流行的词语,近年来在中国也开始流行。如泰国汉语“大象秀”“鳄鱼秀”中的“秀”,还有停车称之为“泊车”,冰箱与“雪柜”,手巾与“面巾”等等。“出口”的汉语经过改造又转“内销”了。当然,这些词汇也确实传神而有生命力。
词汇是语言中最活跃的要素,地域、社会的差异,必然会导致某些变异。但是,如果稳固性强的语法结构也有了变化,那么这种变异就相当深刻了,而泰国汉语也确实出现了一些语法变异,如词序的变化和词语搭配的变化。最常见的是“状语后置”,如“朝东走”成了“走朝东”,“左转弯”成了“转弯左”等等。不知道这是否是受粤方言的语法结构的影响,因为粤方言中也常有状语后置的现象。不过更可能是受泰语的影响。泰国学生学习中文,这样的句式在作文中屡见不鲜:“我与父母吃饭在家里”“他比我学英语好”等等,常常需要反复纠正。还有些词语搭配也非常有趣,“刹车加多把脚”“瑶族博物馆够吸引”“产电机构正寻求天然煤气价降低”等等。
当然,泰国汉语的变异还不是一种本质性的变化,没有改变汉语共同语的基本面貌,只是一种语言的地域性变异,可称之为汉语在泰国的发展与创新。而泰国汉语文化本身也是泰国多元化文化的一个重要方面,因而,探讨研究泰国汉语,既是现代汉语变体研究的重要方面,也是当代泰国文化研究的重要方面。
泰国汉语的变异,也带来一些问题。近年来,中泰在经济、政治、文化各方面交流越来越密切,这也导致泰国的中文教育越来越繁荣。从二十世纪80年代起,泰国各师范学院以及商业专科学校都开设了汉语课程,1994年主要为华人青年学习中国文化的“崇圣大学”创立,1995年在泰国北榄府成立“中华国际学校”。而且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后,更是掀起了“中文热”,泰国的知名大学都有了中文专业。而90年代以来,各个层次的学校中,汉语教师主要来自中国,来自中国大学中文系,每年数以百计。这些教师教授的都是规范的普通话和简体字,这就与泰国华人以及学习中文的泰国人平时阅读的中文材料的“泰国汉语”和繁体字冲突。本应相互促进的汉语学习,反而相互干扰。可喜的是,已有四十多年历史的曼谷的《中华日报》社,在2004年创办了《中华青年报》,开始以简体字排版印刷,其语言,也向中国规范汉语靠拢,开设的一些栏目如“编者的话”“历史与文化”“封面故事”更与中国报刊接近,或许这是中国汉语与泰国汉语相通相融的重要一步。随着在中国留学的泰国人包括泰国华裔的增多,接受中国规范汉语的泰国学生越来越多,未来“泰国汉语”将怎样发展,还应期以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