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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忆琐

2016-04-01前廊众生

新民周刊 2016年12期
关键词:痰盂豪雨杜牧

前廊众生

元宵那天我差点挂了。人还真有旦夕祸福。如我这样常把“养生”之道挂在嘴上之人居然也会“心梗”,一是很大的讽刺,二是不小的意外。

因为年年的体检报告,我总交上“出色的答卷”,可见体检报告不可全信。

没有任何预兆。那天下午突然胸痛,痛得蹲地,医生事后还表扬我,一,没有在家坐等“120”,这“120”超快也得1小时后到达,没人知道这1小时会发生什么事;二,挂了急诊后直接摁抢救室的应急铃,而不是坐等护士的叫号、开单、做心电图,否则就是邹碧华的悲剧。

事实上我是急性心梗,某根管子堵了90%,医生毫不犹豫地为我上了1根支架,那天是元宵夜,想象外面火树银花,饭局上的朋友真幸福,突然觉得重症病房的日子比号子里还苦。

不穿内裤。浑身插满管子。几乎四十年没有早起习惯了,但如今每天早晨5点你睡得最香的时候必须被弄醒,说量体温。

问题是,没有安排空腹抽血的病友也必须弄醒。而最荒唐的无过于每天晚上又把你摇醒,要你服安眠药。

刷牙,洗脸。我去过部队,部队战士也不用5点起床刷牙洗脸。我也去过监狱,监狱里的犯人也没有5点起床刷牙洗脸的,而且据说全上海全中国的医院都是早5点开始折腾。

问题是,每天5点被叫早盥洗后,做什么呢?枯坐。坐等6点30分的早餐。这期间,你只能在床上“方便”——重症病人是不可下床的。

问题是,我遇到了“小便难”。也许是中医说法的“心气衰竭”,腹胀如鼓,却怎么也“小”不出。觉得周围人都看着我,拿着便壶在被子下面玩古彩戏法,很猥琐。于是拉上围帘,闭上眼,一遍一遍地自嘱:放松再放松……再放松……怂了很久很久,那尿,线状地艰难地攀向出口,所谓“蚁行”,蚂蚁一样地爬着,眼看快到了,忽然又害羞地缩了回去,如是者再三,内急越甚而外泄越难——不!我坚决地拒绝导尿,且不说导尿的痛苦有多大,即令导得眼前尿,日后的自主排尿也会更困难,我将长期受其困扰。

两眼死鱼一样定漾漾地瞪着天花板,急汗湿透内衣,护工阿姨很不知趣地催着,好了没有?好了没有?我大吼一声:没好!

好不容易蚁行到“瓶颈”的尿头又一下缩了回去。

最后,我设法想象着最爽的一次小溲,古巴,加勒比海的明珠“葩拉雅戈戈”岛,白沙,碧浪,鸟语花香,泉水叮咚,突然一场热带的豪雨从天而降,银瓶乍迸,天河决堤……

天呐,在“热带豪雨”的幻觉下,兀那“线头”终于冲决了热带丛林,欢畅地砸进了便壶,从古到今,真所谓“官急不如私急”,那一刻就是皇帝老儿御林大军也得让路啊!

什么是最幸福的人?不是亿万家私。不是美女如云。更不是荣誉等身。很简单,不被尿憋死,就是最幸福的人。

那些日子,住过大通间,也住过小房间,大通间菜场一样嘈杂,左侧是“高主任”,某医院的外科主任,他是个昏迷的痰罐,整天呼噜呼噜,瘆得我一背脊的鸡皮疙瘩,不停地想,当年上海地产大王周湘云的豪宅里不但有抽水马桶,还有抽水痰盂,天可怜见,那抽水痰盂为什么最终没有普及呢?!

幸亏右侧是个干净的老头杨先生,难得的还和我有共同皖南小三线的生活经历,他当年是贵池地区(也称池州)的“前进机械厂”的厂长,为了抵御左侧的“痰灾”,我们不停地回忆着李白和杜牧的贵池,细论着长江的“江鲜”,刀鱼、黄鱤鱼、大青虾。商榷着“杏花村”究竟在山西还是在贵池,李白在池州的“秋浦十九首”固然背不出,但是杜牧的《清明》总可以哼唧哼唧吧。

随手翻了一下百度,李白享年61岁,杜牧享年49岁,想想自己已经很受老天眷顾了。遂心满意足地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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