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与现实 黄河三角洲地区出土佛教造像的铭文题记书法
2016-03-31张卡
文 图 / 张卡
神圣与现实 黄河三角洲地区出土佛教造像的铭文题记书法
文 图 / 张卡
无棣于何庵村出土北齐天保九年一佛二菩萨像底座铭文
近年来,位于黄河三角洲的山东滨州市博兴、惠民、阳信、无棣、邹平、滨城等县区,以及附近广饶、桓台等地出土了大批北魏时期的佛教造像,其中有相当多的造像背面、侧面和底座上刻有题记铭文,均为魏碑体,为中国书法史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
魏碑体
魏碑体是隶书向楷书转变期的书法,因主要出现于北魏时期的碑刻中,故称之为魏碑。魏碑体产生后的数百年间,一直没有受到人们的充分重视,社会上占主流地位的依然是钟繇、王羲之等人开创的帖学书法。到了北宋时期,金石学受到推崇,当时的文人雅士对古物有着浓厚的兴趣,收集和买卖古物的风气大为盛行,出现了吕大临、王黼、欧阳修、赵明诚等金石大家,不过他们的兴趣还主要集中于对古物及其铭文内容的考证上,魏碑书法并未引起他们太大的兴致。此后的元明两代,在金石学上的发展甚微,并无太多建树。
黄河三角洲地区佛教寺院、造像出土地点示意
博兴龙华寺出土北魏太和二年王上造释迦多宝并坐像底座背面及侧面铭文
惠民沙河杨村出土东魏武定六年汉白玉彩绘菩萨像底座铭文
到了清代,中国的学术风气为之一变,一时考据成风,形成了所谓的“乾嘉学派”。恰恰此时,明清以来馆阁体书法滥觞于世,书法风气日渐流于俗媚,很多人也想在古代书法中寻求一种创新之路。于是,越来越多的钟鼎彝器和碑碣石刻铭文为当时的书法界、学术界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气息。一时之间,碑学盛行,士大夫阶层乐此不疲,书法风格有了新的趣味。
佛教造像的发现
30年多前,学术界对山东境内佛像艺术的关注,还主要集中在青州和济南近郊的摩崖龛窟上,直到滨州和青州境内大量单体铜石佛教造像的发现,才从根本上改变了人们只注重摩崖造像的情况。滨州境内出土的佛教造像主要有以下几处:1976年,博兴县张官村群众取土垫屋基时,在距地表1米处挖出72件青石、白石、瓷素烧佛像,其中9件有明确纪年铭文或题记,时代从东魏武定五年(547年)至北齐武平元年(570年);1982年,无棣县于何庵村群众在村边坑塘取土时,在距地表0.6米处挖出7件汉白玉石造像,其中4件有纪年铭文,时代为北齐天保五年(554年)至天统三年(567年);1983年,博兴县崇德村农民在村边取土,挖出94件青铜鎏金佛造像,其中45件有铭文或题记,时代从北魏太和二年(478年)至隋仁寿三年(603年)。截至目前,滨州境内总计出土佛像近300尊,相当一部分有纪年铭文和题记。除滨州外,黄河三角洲地区的其他县市也于近年发现了大量佛教造像,这些造像中亦多有铭文题记者。
无棣韩家村出土北齐石佛造像底座铭文
佛教造像铭文的书法特点
质地与风格
黄河三角洲地区发现的佛教造像以铜石造像为主,其题记铭文主要是用刻刀直接在石或铜上刻写,这便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其书法会因造像质地的不同而表现出不同的特点。
黄河三角洲地区石佛造像的质地一般为青石,较铜质地为软,易于奏刀,其书法多表现为圆浑拙朴,笔画以圆笔和方笔为主,注意藏锋。如无棣县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时在韩家村新发现的北齐石佛造像,铭文字体丰厚凝重、姿态稳重、宽博舒展、富有张力,虽是小字,却颇有泰山经石峪《金刚经》的书法意韵。
博兴龙华寺出土北魏永安二年单身佛立像及背光铭文
博兴龙华寺出土北魏正始二年世基造像及铭文
铜造像的字体主要为单刀刻成,显得尖利峻拔,笔画起笔处和收笔处一般为露锋,即尖且浅,笔画中间部位较深,转折处略为呆滞更显其古拙。
大众与信仰
黄河三角洲地区发现的佛教造像铭文题记的字体具有明显的民间特性,并代表着当时当地民间碑刻书法的最高水平。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刘凤君教授等曾在《黄河三角洲佛教造像研究》一书中对此地域佛教造像供养人的社会等级做过统计,可分为六个类别:在家信士、出家僧尼、平民百姓、世俗官吏、僧职人员和佛教结社,其中主要为在家信士和平民百姓,世俗官吏也主要以太守、县令、参军等中下层官吏为主。出资造像者的身份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这些字体应为当时民间大众最为流行的书法字体。以博兴龙华寺遗址发现的部分铜佛像为例,其中有一尊北魏永安二年(529年)的单身佛立像,佛像背光后面刻有铭文,不仅笔画歪歪扭扭,而且有的笔画还刻了两遍甚至更多,有明显的刀刻描摹痕迹。又如北魏正始二年(505年)世基造像铭文,也同样存在上述情况,字体歪斜,同一笔画重复加刻,显然勒文者亦知自己刻得不尽如意,只能设法修改,却是越改越拙,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其民间性和大众性。在铭文题刻中,还经常会出现一些简化字,如“一躯造像”中的“躯”字,常常会写成“区”字。这种现象不仅会在一些字迹潦草的造像铭文中出现,而且也会出现在一些字体规整的造像铭文中。
然而,由于民众痴迷宗教信仰,他们在奏刀勒铭时一定会带有一种虔诚的心态,也就是说造像题记毕竟是书刻者怀着一种崇敬的心理去完成的,所以无论水平高低,其态度是极其认真的。因此,这些字体在具有民间特性的同时,又会超出大众的一般水平,显得更为规整和仔细,甚至有的字体书法会有相当高的造诣,如博兴龙华寺遗址发现的北魏永平四年(511年)明敬武造观世音像,其铭文字体规整,刀法虬劲,转折处以方笔为主,笔路雄浑有力,具有很高的水平。即使是不太规整的造像题记和铭文,也因幅小字少,往往因形就势,书刻于造像的底座、背光等处,乍看显得行列不整、大小不一,但细细品味,却能见其匠心独运、欹侧变化、灵活多样的古朴之味。
继承与变化
博兴龙华寺出土北齐天保五年薛明陵造菩萨像及背光铭文
博兴龙华寺出土永平四年明敬武造观世音像铭文
博兴龙华寺出土东魏兴和二年薛明陵造佛像铭文
金石造像的铭文题记皆为魏碑体,早期字体较为宽博,隶意尚浓,但随着时间推移,字体呈由宽博向竖直紧凑过渡的趋势。以铭文中常见的“年”“月”“日”“明”等字来分析,北魏时期字体相对较宽,而且“年”字中间几横喜欢拉长,越到后来,其字体逐渐变得窄长紧凑。如北魏永平四年(511年)明敬武造观世音像,其“年”“月”“日”等字都显得较为宽博,“年”字写为四横,其中第二横和第四横都故意拉长,“月”和“日”字也都显得宽博有力。该铭文中的“明”字,其“日”和“月”偏旁间距较大。到了东魏兴和二年(540年)薛明陵造佛像,“明”字的“日”和“月”偏旁的间距已明显拉近。“月”“日”二字虽然还是较宽,但已有变瘦的趋势。到了北齐天保五年(554年)薛明陵造单身菩萨立像,其铭文字体已明显变窄变长,“年”字中间两横明显变短,“日”、“月”和“明”字也更为瘦长,“明”字中“日”和“月”偏旁间距更近。此时字体已几乎摆脱了隶意,并开隋唐楷书的先声。当然,这只是大趋势,由于黄河三角洲地区佛教造像铭文题记书法具有较浓的民间性,水平参差不齐,也有个别例外现象的存在。所以即使到了后期还是存在一些宽博的带有较浓隶意的书法铭文。
造像题记书法虽于清代乾嘉时期便得到了众多学者的青睐,但他们研究的重点是洛阳龙门石窟的“龙门四品”或“龙门二十品”。这些作品皆为凿壁磨平的碑记,无法反映当时整个造像题记书法全貌,更不能完全代表北朝时期的书法特点和演变规律。
相对于摩崖刻石和石窟碑记,黄河三角洲地区的佛教造像由于千百年来一直深埋地下,学术界大多只是认识到其铭文题记所具有的史料价值,而没有充分认识到其字体书风所具有的书法史意义。黄河三角洲地区发现的佛教造像铭文题记,为考证和研究魏晋南北朝时期当地的书法水平及特点提供了相当珍贵的资料,对书法史的完善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作者为滨州市博物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