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家教的姐夫装修：被裹挟的恩惠一道血光

戴雪焱

2016年1月1日下午，长春市绿园区远山湖畔小区发生一起蹊跷血案：该小区业主张志远将儿子家教李铭的姐夫李云海用长水果刀捅死。而李云海只是为张志远的妹妹张玉红家装修的小老板。因为张玉红欠李云海一笔装修尾款，李云海向张志远索债不成，反被捅死。这么一个实在复杂、又扯不上边的关系，个中曲折，更是引发出了一个让人感慨万千的故事……

儿子超级顽劣，家教“训生有术”

张志远现年47岁，是长春市恒通软件公司的高级工程师，2009年，他还担任了公司的设计总监，妻子张敏是市儿童医院一名护士，他们的儿子张晓鹏1997年出生。夫妻俩都是打拼事业的人，儿子从小由张志远母亲照看。小学阶段，就近入读了老人家附近的学校。因为溺爱，张晓鹏的学习习惯很差，成绩一般，张志远并没有重视。2009年，张晓鹏念初中了，依旧贪玩好动，忤逆顽劣，成绩还是很差。更要命的是，老师稍微管教一下，他就出言顶撞，闹得大家都上不了课。因为经常被老师请到学校去，张志远这才意识到了问题严重。他对儿子苦口婆心过，也屡次打骂过，然而，越是如此，儿子越是叛逆，成绩也越差。

初二一开学，班主任又约谈张志远，说张晓鹏上课打闹，影响课堂秩序，其他家长告到校长那里去了，希望张志远采取针对性措施，否则班主任不好向其他家长交代。张志远听闻非常难堪，发誓改变这一切。

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张志远很快花了一万多元钱在一个有名的培优机构报了周末培训班，想帮儿子补习。然而，儿子根本不听课，照旧打闹，很快培优机构就把钱退给了张志远：“你们还是请一对一吧！孩子不适合上大课。”没办法，张志远为儿子给各门主科都单独请了一对一家教。谁知，张晓鹏对家教老师更加抵触，有的老师上了一堂课就坚决不做了。一个数学老师辞课前，语重心长地对张志远说：“你儿子的学习没救了，不要白费功夫白费钱了。”这句话让张志远更加无望。恨到极点，他曾用皮带抽打儿子，可打完后看到儿子那仇恨的眼神，他实在是心有余悸。

儿子正在叛逆期，打不得骂不得。正当张志远焦虑万分时，初三上学期，经人推荐，他们认识了新程培训学校的数学教师李铭。当时李铭只有27岁，但曾在长春市一所重点中学任教过，带学生很有办法，他初高中生都带，经他手的孩子中考、高考数学成绩都是130多分，是业内最有名的家教之一。他很有个性，说话干脆，一见面就把话挑明了：“你儿子顽劣，都是你们当家长的责任。我能管好他，但你们不要管我用什么方式。”张志远在单位大小是个领导，平时都是他训别人，见李铭年纪轻轻却教训自己，有些不舒服。但为了儿子，他也只有忍了。

果然，李铭对付孩子，非常有一套。2011年9月初的一个周末，他来上第一节课，就发现张晓鹏听课三心二意，总用上厕所或其它借口拖延时间。他索性停了课：“看你摆放的照片，你是一个非常爱运动的孩子。课听不进去，咱不上了，我陪你骑自行车去。去告诉你爸，钱我照收啊！”张晓鹏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老师，十分惊讶，但还是很得意地去跟张志远汇报：“这是老师说的，不是我不愿意上课。”当着李铭的面，张志远只有答应。两人走后，他不满地对妻子张敏说：“这老师太不靠谱，这不是在糟蹋我们的钱吗？”李铭上一节课的费用是三百五十元。张敏也觉得老师很过分，建议下节课不要再上了。

那天，李铭和张晓鹏展开了骑车竞赛。半小时后，李铭先到达了目的地净月潭森林公园门口。张晓鹏在学校骑车一向无人能敌，现在居然被李铭超越了，他十分服气。李铭趁机说：“一个优秀男孩，不仅要运动好，学习也要好；否则，你喜欢的女生会觉得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其时，张晓鹏确实对班级一个漂亮女生有好感，但女孩不怎么搭理他。一听李铭的话，他非常感兴趣，一再请教老师如何讨女孩的欢心。李铭把头一扬：“非常简单，跟我学好数学，我自有妙招。”十四五岁的孩子，只要把好脉，其实并不难沟通，李铭居然真的把张晓鹏说动了。再上课时，他不但认真听讲，还主动提问各种问题，慢慢地，数学成绩开始提高了。对儿子的改变，张志远十分惊喜，对李铭也刮目相看。李铭对张晓鹏很上心，但也很不客气，张晓鹏稍微有点退步，他就找张志远的原因，说话刻薄：“孩子就是家长的影子。我好不容易把晓鹏带上路，你们当家长一定不要拖后腿。”“晓鹏有拖拉的毛病，估计你们平时也很拖拉……”每每因为孩子，都把张志远夫妇捎带着数落一下。张志远心里自然不爽，为了儿子的学习，也就只有赔着笑脸听着。

令张志远欣喜的是，两个月后，张晓鹏的数学就达到了班上的中游水平。针对他的特点，李铭又帮他物色了其它学科的家教。上课前，李铭逐一和老师们沟通，课程都进行得很顺利。寒假前，张晓鹏在期末考试中从倒数冲到了班级第25名。

张志远非常高兴，特意宴请了李铭。寒假开始，他又根据李铭的要求，每隔一天就给儿子排一节数学课突击冲优。在李铭的带动下，张晓鹏学习更带劲了。李铭也成了张志远一家人的“救世主”。当然，李铭依旧个性十足，很难伺候。2012年3月的一天，李铭给张晓鹏指定了一个新的复习计划，张志远稍稍提了一下意见，居然就得罪了他，接连好几节课都没来上课，还出言不逊：“家长不急，我急什么，大家冷静一下嘛！”张志远也火了，别人家花钱请家教，没听说有这样大牌的，动不动就对雇主发脾气！他掉头跟儿子说：“陈老师不来，咱们就另请一个，我就不信没有比他强的。”

承揽妹妹家的装修，苦心爸爸投桃报李

张志远硬气，可惜张晓鹏不干，天天跟父亲催问陈老师何时复课，叫嚷着非陈老师的课不上，别的老师来他根本不配合。张志远“恨铁不成钢”，只好再度请李铭吃饭，一再致歉，求他继续为孩子补课。李铭虽然答应了，但吃饭时，对张志远夫妇说话时明嘲暗讽。回家路上，张志远忍不住发牢骚：“儿子不行爹怂蛋，我在单位没人敢这样跟我说话，却被一个毛头小子收拾来收拾去。”张敏很清楚丈夫的心思，连连劝他：“有个性的人才有能力，这个老师难得肯说真话，难听点怕什么！”张敏还劝张志远以后不但不要惹李铭生气，还要想方设法跟他搞好关系，争取把儿子送进名牌大学。在妻子的说服下，张志远多少有些释然了。

当时，张晓鹏正处在最关键的中考备考阶段。上次争执过后，也许是心理作用，张志远总觉得李铭对儿子不如以前尽心了。就在他想办法修复关系时，李铭在课间和张晓鹏闲聊时，得知张志远刚买了一套150平米的新房要装修。下课后，他主动给张志远打来电话：“张哥，我姐夫在大装修公司做了十几年工头，手艺不错，刚刚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如果你们信得过，不如让他试试？”李铭的话从来没这样亲热过，他的态度很明确，就是给姐夫揽活。夫妇俩原本不想找熟人做，怕扯皮不好处理。但想到李铭开了口，不好驳他的面子。为了让他对儿子更尽心，夫妇俩同意了。

李铭的姐夫叫李云海，时年35岁，是江苏人，确实有多年的装修经验，张志远家的装修，是他公司接的第一单正式业务。所以，李云海做得也很尽心。然而，由于公司成立之初，设计师也不成熟，手下并没有多少固定工人，干活拖泥带水。这如果换了别的公司，张志远夫妇早就不干了。看在李铭的面子上，夫妇俩只有私下里加强监管，多次返工，这才好不容易结束了装修。多费了不少时间和金钱，夫妇俩也认了。

自从有了这个人情，李铭对张晓鹏更尽心尽力了，别的家教和孩子出现沟通问题，他也会积极帮忙协调。2012年，张晓鹏中考虽然没有考入省重点高中，但成绩进步很大，张志远非常高兴，找关系让儿子进入一所省重点学校借读。为了感谢李铭，张志远专门为家教老师们组织了一场谢师宴。饭局中，喝得半醉的李铭当着众人的面一再重申：“如果没有我，晓鹏早辍学了！张总，你得多帮我姐夫揽点活啊！”张志远非常尴尬地答应着。回到家，张志远对妻子说：“这个李铭的口气太大，如果儿子不努力，他再怎么教也没用吧？就他姐夫那水平，咋给他揽活？”“你别计较这些了。儿子肯学，你就谢天谢地吧！人家李铭说得并不过分。他姐夫水平一般，但人老实，你能帮就帮帮。为了儿子这有什么？”妻子的话，说中了张志远的软肋，他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虽然有牢骚，张志远到底还是听了妻子的话。不久，他把单位一个下属单位的装修工程帮李云海揽了过来。李铭几次表示感谢，在他的尽心辅导下，张晓鹏的数学成绩稳步上升，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试，数学飙升到了135分。不仅如此，李铭深知高考的各种规则，根据张晓鹏的特点，帮他积极准备各种证书，参加高校的自主招生，在高考中加分。在他的积极策划和帮助下，张晓鹏先后参加了全省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张晓鹏写的一篇作文，李铭找到全市有名的语文老师帮忙指点，一举夺得新概念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二等奖。这些奖项，让张晓鹏拥有了很多大学自主招生报名的资格。在这些成绩的激励下，张晓鹏各门成绩都在飞速提高。高一结束时，俨然已是一名优等生了。

张志远非常高兴，也投桃报李，多次帮李云海的装修公司揽活。虽然李云海公司装修水平依旧一般，但胜在是公家装修，所以都能勉强交差。

2013年初，张志远的妹妹张玉红买了新房要装修，张晓鹏及时把这个信息告诉了李铭。李铭打电话给张志远，问能否帮忙接揽这个工程。张志远知道妹妹很挑剔，没有贸然答应。果然，张玉红对哥哥家的装修很不认同，张志远只好委婉地拒绝了李铭。李铭并没有轻易放弃，又多次在张晓鹏面前提及。张晓鹏只是一个16岁的孩子，他并不完全懂得其中的含义，他很讲义气，面对老师的恳请，几次质问爸爸为什么不去说服姑姑。张志远没办法，多次和妻子出面说服妹妹。见妹妹始终不松口，张敏干脆大包大揽：“我抽空给你做监工，保证按照你的要求装修，这总行了吧？”张玉红和老公做电脑配件生意，平时哥哥对她很关照，她只有答应了。

张玉红是个很讲究格调的人。在装修过程中她屡屡提出问题，遗憾的是李云海都修改不到她的标准，这令她非常恼火。一个原计划3个月的工程做了接近半年。张玉红脾气火暴，多次和李云海发生争吵。每当这时，张志远和张敏就充当灭火器来帮忙协调。看在哥哥的分上，加上李云海态度确实不错，她也只有忍了。结装修款时，张玉红扣下了6000元钱尾款并提出要求：一年内房子不出现任何问题，就把余款结清。当时，李云海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一笔难结的尾款，一桩不该发生的血案

之后一年时间里，张玉红多次要求李云海返修，他都很配合，随叫随到。然而，一年过去，张玉红始终对装修情况不满意，为避免日后李云海不肯返修，她在结算尾款时，又扣下了2000元钱，说下一年内结清。李云海当面没说什么，事后却拜托李铭跟张志远要了几次。张志远一听只有2000元钱，也认为妹妹太小题大做，劝她赶紧付清了，张玉红非常生气：“要不是看你的面子，他把我家装成这样，我才不会付钱。我扣下他2000元算便宜他了。”张志远只好苦笑：“是哥我不好，这2000元钱我替你付了，省得他来烦我。”张玉红一听就急了：“我在乎那2000元钱吗？我是怕付清了返修就没人来了。你替我付了，以后再出问题由你负责。”妹妹也难缠，张志远只好不管了。

2015年初，张晓鹏如愿以偿地考入了东北师范大学。儿子录取理想，全家人特别开心，张志远更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为奖励儿子，一家三口去了新马泰旅游。张晓鹏特意让妈妈给李铭买条近2000元的鳄鱼皮腰带做答谢礼物。

这边，张志远家的教育问题暂告一段落了。张玉红的房子还是问题不断。她非常气愤，在李云海又来维修时，明确告诉他：“我都烦死了，找你干活给我的身心都带来了伤害，那2000元钱你别想要了，就算赔偿金了。”李云海一脸不高兴：“就算有些问题，每次你找我们维修，都随叫随到。这两年折腾下来，我都赔钱了，这2000元你凭什么不给我？”

两人争吵半天，不欢而散。据案发后，李铭说，他的姐夫李云海是个非常沉默寡言的人，为人很老实但固执，正因为如此，他这个妻舅才不时出面帮忙揽一些活。这2000元要不回来，李云海非常郁闷，一再拜托李铭说：“我那么尽心，她为什么不付钱啊？以后她再有问题，我不会去的。”李铭也觉得姐夫仁至义尽了，几次找到张志远，说话还是像以前那样不客气：“张哥，你妹妹人品有问题，装修都快两年了，剩下2000元钱算怎么回事？2000元钱，你们好意思赖，我都不好意思提……”李铭过去在张志远面前说话也是这样直白，为了儿子，再不爽他也忍了。现在，儿子都已经上大学了，李铭却还是像教训孩子一样教训他，这让张志远非常不爽，他感觉到李铭的话是那样刺耳，无论是帮理还是帮亲，他都觉得妹妹没有错，于是他也不客气地回击说：“话不能这么说，谁让你姐夫装修时留下这么多后遗症呢！我劝不了我妹妹，你就劝劝你姐夫，大家都息事宁人算了。”

李铭再想说话，张志远就把电话挂了。此后，他再打电话来或者发短信，张志远都没有再理。李铭没有要回钱，在李云海面前很没面子，在姐夫面前也说了一番牢骚话：“这事都怪我拖拉。应该在他们求我的时候给你要回来。现在，我没用了！”李云海当时也上了拗劲：“这钱无论如何我得要回来，他们太没道理。”此后，为要这2000元钱，李云海一有时间就去张玉红家守着要账，张玉红不给，他就站在门外骂难听的话。张玉红不堪忍受，打电话把哥哥叫过来，张志远和李云海也发生过几次冲突。

2016年1月1日下午，李云海又一次找张玉红要钱，结果没找到她，他掉头拉着一个工友来到张志远家索要。张志远很不客气：“你们怎么做人这么不厚道？我看在李铭的面子上让我妹妹用了你的装修公司，没成想你们这么不负责任，惹出这么多问题。现在，我妹妹不结尾款我也没办法，你们再来找我，我就报警了。”李云海大概被惹急了，也出言不逊：“你忘了你儿子学习差的时候，你咋求李铭了？现在儿子考上了大学，就忘恩负义了是吧？”张志远一听就火了，他过去被李铭教训，现在一个装修工又来冷嘲热讽，他火冒三丈：“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滚出去！”

李云海的脾气也上来了：“李铭说得对，你们这些家长就是过河拆桥！我让李铭告诉张晓鹏，他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张志远一听李云海打算在儿子面前挑拨，越发生气：“我不欠李铭什么，有本事你让他来跟我要，我跟他算算账。”张志远言下之意，自己平时送给李铭的东西，远不止2000元钱，他没资格指责自己。李云海却嚷了起来：“你们欠钱不还有理了？你们兄妹一个欠债不还，一个忘恩负义，今天我们不走了，让邻居看看你们是什么人。”

张志远是一个特别好面子的人，他看见李云海转身要走，以为他要到门外去败坏自己，一气之下，抓起桌上的一把水果刀就向李云海捅去：“好，我让你要钱，让你要钱！”李云海躲闪不及，全身被捅了十几刀，工友反应过来冲过来试图拉开时，他已倒在血泊中。

见闯了祸，张志远赶紧打了110和120，李云海被送往最近的市人民医院抢救，结果因心肺受伤严重，失血过多抢救无效后死亡。张志远随后被长春市绿园分局刑警大队抓捕归案。这是一笔太耐人寻味的装修尾款，其中折射的教育问题太复杂，太沉重。面对重如山的应试教育，家长在寻求提高孩子成绩时，违心妥协，过于依赖培优机构和家教，太过功利，结果让原本简单的师生关系，引入了世俗利益，引发了矛盾，酿成悲剧。而作为升学链中的一员，家教又何尝不是恃宠而骄？抓住学生单纯的特点，让原本高尚纯洁的教书育人之举蒙尘！愿这笔溅血的装修尾款，给每一个在成绩背后挣扎的家长和学生，一点警示、反思。

（犯罪嫌疑人为实名）

编辑/陈宝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