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120万！骨癌博士“魅惑”天涯之下

珠珠

除了矫情地吼一句“滚蛋吧，肿瘤君”，斩获热泪与苟活这两样瘦弱的人生成就，一个身患绝症的人，还能拿什么与病魔制衡生命的天平？他告诉大家，还可以有另一种结局——带着致命之痛保送直博！他，叫黄议。三次肿瘤切除手术+89次放化疗=5年半的生命奇谈。斗过，赢在与病魔握手言和，便把风华正茂毫不打折地还给青春，也把绝境送上了绝境。这些年，黄议写了很多美丽的日记，一起欣赏——

“‘人来到这世界上走一遭，应当留下一点足迹，一点与山河同在的精神。倒着翻，五年半了，逼近六年，终于配得上这壮志豪言。”

五年多前，来自江西抚州小山村的19岁帅小伙黄议在华中科技大学能源学院过着“无篮球不兄弟”的明媚青春，腿部总是时不时地疼，他没放在心上。直到2010年6月的一天晚上，黄议洗澡时不慎滑了下，腿就疼得站不起来了，被室友们送到广州军区武汉总医院骨科。两天后黄议的父亲黄久明和母亲周国兰从福建莆田紧急赶到武汉，奔赴他们的学霸好孩儿——

黄议从小学起就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腼腆、懂事，总考第一，每年都是三好学生、班长。靠种水稻为生的父母为了给黄议更好的未来，远赴福建莆田打工，黄议格外努力。他初中寄宿于湖坊中学，长踞全校第一的宝座，后被保送到黎川一中。高中时，黄议也总是全校前几名。

2008年高考前一周黄议右手被玻璃割伤，缠着纱布上阵，考砸了，他随后在临川二中复读，2009年高考再次失利，与理想大学失之交臂。

黄议被老天留在江城，找到青春的多彩密码，学生工作、学习成绩、体育锻炼，样样不落下。原本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把热血青年拉下青春的竞技场。

在骨科的最初一周，黄议的腿疼得伸不直，害怕与失落统统袭来，很久以后他在日记里记录当时的心情：“最初的最初，我也是肤浅的，怕死，怨天。截肢两个字足以让一个从未住过院的人惊恐得哗哗泪涌。”

转到肿瘤科后，一周活检穿刺结果出来，黄议被确诊为：“尤文氏肉瘤”，病灶在右肱骨上段。此病又称骨癌，恶性程度高，病程短，转移快，绝大多数患者在2年内死亡，5年生存率不超过10%。医生说：“病情凶险，没法做手术，你们把孩子带回家，该吃什么吃什么……”天塌地陷，周国兰晕倒在地。

黄议转到总医院肿瘤科化疗，青春被按了暂停键，黄议办理了休学手续，一家人租住在医院附近。“我在武汉的第一个夏，曾以为一定跳跃于心爱的篮球场，奔跑在兼职路上。不曾想是在近40度的室外高温下，在轮椅上，由年迈的父母推着匆匆穿越炙热的马路。这一幕，很平凡，不能称之为苦难。命运空降的‘残疾有条不紊地上演，心海下着暴风雪。”

黄议拖着病腿，父母拖着黄议，2010年7月开始了化疗。在病床上一躺就是三个月，呕吐、掉发、腹泻、贫血……有那么一阵，黄议性情大变，泡脚的水稍微烫点，他大声责怪；粥盛多了，他赌气不吃；花数小时炖好可以增加人体白细胞的泥鳅汤，他嫌太腥不喝，任凭周国兰一遍遍劝：“再喝一口，一口就好。”

每每发完脾气黄议就无比后悔，那不是真正的他，他其实多少次告诉自己要振作，不能让父母夜以继日地守护白费。“但是当时好倔，仿佛那泡脚水是命运弄烫的，粥也是命运盛多的，泥鳅汤的腥味也是命运的腥味！”一个试图对命运叫板的孩子，不愿示弱，腿疼得要命，忍着，化疗难受，忍着，呕吐得一点胃口也没有，强迫自己进食。白驹过隙的，不再是活色生香，而是无数个拷问生、死、人生的无解之问。

2010年11月，黄议来到协和医院骨科进行手术，因为肿瘤细胞侵蚀，骨头坏死，还需同期进行右大腿髋关节置换手术。术前，黄议父母被医生叫去反复谈话，可能截肢，可能下不了手术台，黄议的舅舅和叔叔也都赶过来壮胆。12月19日上午7点半，黄议被推进手术室，实施了全麻，生命里接下来的近十个小时全是空白。下午4点半，手术成功，至此，花去了三十多万的全部积蓄。看着母亲因长期独自承受巨大压力而憔悴不已，黄议告诉医生：“以后有啥事直接告诉我，不要再避讳我，我都能接受的。”黄议一家在武昌石牌岭附近租了民房，开始了漫长的术后康复。

使了三个月的拐杖，黄议再一次站起来自由行走。但如果活着仅仅是一个七天接着一个七天，一场苟活接着一场苟活，有何意义？黄议走心了！他想念校园、未尽的梦想，那也许还能再次燃烧的青春年华。“医生的警示言犹在耳，复发随时卷土重来。但人生没有过渡期，不应该生病了就找理由把生命中更重要的事搁置。”3月，黄议背起书包回到了校园。

一个人只有悟出了目的的虚无，才甘心转入审美意义上的自救——“活着是一个过程，没有终点。专注于给时光以生命，而不是给生命以时光，直到死神和天使一起来接我回去，依然不惊慌。因为过程到处在继续，在人间、在天堂、在地狱。”若非看穿命运的这层雾霾，又怎能活出日后令所有人都讶异的精彩？

“‘我只愿蓬勃生活在此时此刻。我不能选择怎么生，怎么死，但我能决定怎么爱，怎么活。我的病痛青春也能成为黄金时代。”

为了方便照顾黄议，黄议的辅导员向华中科大提出申请，专门为他们腾出一间宿舍。宿舍的铁架床很高，黄议身体虚弱无法攀爬，便用四把椅子垫上木板与被褥，搭了一张简易床用于休息、学习。

“我爱这2×1.35的方舟，它朴素，踏实，散发着生命本初的那种势不可挡的糙劲，就像现在的我。”

不仅黄议要活下去，黄议的父母也要在武汉扎根。在老师的帮助和介绍下，周国兰在华科大做保洁员，黄久明在食堂做事。路过母亲负责的清洁区，黄议总会留意地面上有没有垃圾，及时地捡起来。下课遇到母亲正在奋力清扫，他会接过笤帚，执意扫完剩下的路。常常，他在学校食堂和黄久明并肩站在一起收餐盘。待黄议病情稳定后，周国兰兼了三份工，早上去教师公寓清理垃圾两个小时，下午到几个老师家里做钟点工，晚上在学校附近的餐馆里做洗碗工到晚上十点，黄久明则再次前往莆田打工。

“在妈妈所有的工作里，照顾我是最繁重的一项。母亲是她的第一职业。我很幸运，有校园对我和我们一家的包容、友善，以至于命运虽薄凉，我的生命却没有裸露在风霜，象牙塔给的襁褓一生受用。”

化疗月，黄议住在医院，一住就是21天的疗程；放疗期间，他每天上午在学校，下午坐地铁去医院。学习时间虽只有正常同学的一半不到，自学正是黄议的强项，加上不错的数理基础，落下的课补起来不难。

生病让黄议再也摸不了篮球，过不了那些很嗨的放肆青春，彻底失去了东奔西跑的能力，把他禁锢。就像一所囚牢，只是，恰好有一粒草的种子落在了唯一的那方窗前，一丝生命的绿意落在绝望的人生。

“人生就是这样一场游戏：在欲望沉浮中，把生命扔得很远很远，最后只为找到很近很近那个简单的自己。”疾病代替了欲望，陪黄议做了这个游戏，让他沸腾的热血温润下来，乖乖治病，埋头学习，做百无一用的书生，当毁誉参半的“学霸”，一生只做好一件事：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原本上帝就在给我的生命打折扣，更不能浪费，更应让它光芒万丈。学习和治病、吃饭、睡觉一样，都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治病花去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黄议必须用更高的效率去完成一些事情，才能挣得一小把闲暇时光，属于图书馆，属于音乐、电影、小说，属于知心朋友，属于同窗，属于微信群里的“胡扯”，属于人生。

2012年10月的一次例行复查中，病灶再次被发现肿块，癌魔苏醒了。“很沮丧，却恨不起来。并不因此我就与他人有所区别，只是日常多了一项去医院看病而已。每个人都可能去看病，我的频率高点而已。”

2012年10月，黄议的第二次肿瘤切除手术在协和医院进行，花去5万元，然后又开始一月接一月的化疗和放疗。化疗时，黄议每天上午9点打化疗针一直到下午7点，打完针在护士站学习到10点，回到住处洗洗赶紧睡觉，准备第二天的战斗。放疗月，他每天下午独自乘地铁去医院，定好闹钟，半梦半醒地小憩，地铁上经常没有位置，他就靠着车厢睡。

放化疗的副作用导致食欲不振和精神萎靡，黄议强迫自己不断地补充营养，好吃的不好吃的都当药吃，一有时间他就强迫自己睡觉，哪怕十几分钟。即便这样见缝插针地给自己“充电”，黄议也总是一整天都没有精神。为了刺激自己，他搜集了许多搞笑小视频和段子，时不时哈哈大笑一次，幽默着往下熬。

2013年的6月，大三学年顺利结束。黄议连续两年考取年级前十，获得国家励志奖学金、学校奖学金以及三好学生、自强标兵等荣誉，在同学们的一起努力下，他还组队参加“挑战杯”和“节能减排大赛”，取得了国家级和省级的荣誉。大四是人生的分水岭，黄议奋力保研，因为最爱的是科研。“很多人说我要强，其实这只是我对生命的一个追求。不一定要在人类历史上留笔，但要给自己一个可圈可点的历史。”

大三下学期的最后一门课考完试后，黄议报名了北大的夏令营项目，先请假去北大待了三天，然后去襄阳电厂和实习的同学会合，第一次真实地接触自己专业所学，爱不释手。奔波里，黄议忘记了自己是病人。实习归来，身体无虞，黄议心无旁骛地复习了两个月，其间参加了北京大学的夏令营，拜访了清华大学和上海交通大学的导师。看着儿子全然不顾身体地拼命，周国兰一天几个电话过问身体是否吃得消。

“‘人生的意义也许永远没有答案，但也要尽情感受这没有答案的人生，我正尽力做到。”

2013年9月，黄议迎来了青春的丰收之秋。他的综合成绩全院排名第三，完全够资格保送本校直博。清华大学、上海交通大学的预录取也摆在面前，如何选择？他舍不得华科大的老师同学们。最终，黄议带着骨癌读直博，进入华中科技大学煤燃烧国家重点实验室，师从柳朝晖教授，主攻多相流研究。

此时，癌魔也传来了让黄议一家瑟瑟发抖的消息：癌细胞扩散到了肺部！黄议又开始了一月接一月的放化疗之战。多少次，黄议都想拔掉针头，去远走，去放逐，选择轻松追随自由。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一次次坚持了下来。“啃完了《三体》，里面有句改自帕斯卡的话：给时间以生命——也正是这些年我努力给所剩不多的生命添画笔的原因。每个优秀的人都有一段沉默的时光，付出很多努力，忍受孤独和寂寞，不抱怨不诉苦，但日后连自己都被感动。”

2014年6月，病情再次反复，黄议没有立刻住院，而是参加了本科毕业典礼，“我这一生可能只有一次毕业典礼，我不能缺席。”和癌魔鏖战到现在，黄议已然学会了从容，“勇敢地重新排位，让癌魔垫底，优先品尝生命中不可重来的那些时刻，因为正是这些时刻组成了生活中的流动盛宴。”黄议穿上了学士服，光荣地站在了学位授予仪式的舞台上和母亲合了影。

很多人说读直博的过程很痛苦，而黄议觉得，直博再适合他不过，多年与癌魔的种种爱恨情仇，熬字是唯一解码。博士阶段在实验室里主要是在电脑上做模拟计算，编程写代码，经常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需要很强的脑力和体力做支撑，黄议都是挑身体状况最好的时候去实验室。黄议从有限的治疗费中挤出千余元左右，买了一部IPAD，在病床上看文献，写论文。2015年5月，黄议获得华中科技大学“研究生品德模范”称号。经过一年的化疗，经过医生的允许，2015年的暑期，黄议再次到北京，参加清华——普林斯顿暑期燃烧学校的夏令营，英姿傲然地在清华园留影。

2015年11月，原病灶再次复发肿块。这年的圣诞节，黄议在协和医院接受了第三次肿瘤切除手术，再次醒来，是带着骨癌活到了第五年半的生命极限的奇迹。要活下去，依然是数不清的放化疗，以及不知哪一天不期而遇的复发和转移。

家里亲戚都来了，他们为黄议的手术成功感到高兴，可是再也没有可以借给黄议一家的钱。五年半，治疗花去了整整一百万，父母已年迈，再也拿不出一分钱。而黄议，除了这盛满雄韬大略、求生缱绻的病躯，一无所有。有一种绝境是在生命和意志之外死扼生命和意志，而有一种热泪盈眶叫做华科大！

得知消息，华中科技大学能源与动力工程学院本科0909班、1002班、博士1401班的同学们联合为黄议发起捐款众筹。在华中科技大学学生会和研究生会的支持下，在能源学院辅导员的建议下，他们还开通了微信公众号“华中大黄议募捐团”。

第一次走向社会大众，敞开伤口，募捐，黄议很忐忑，写下“没体验够人生，我还不想走”的募捐倡议书，简洁、如实地写清了这五年半的病况和渴求：

“3次手术、34次化疗、55次放疗以及每月的例行检查，没有把我击垮……假如再给我3年，我可以博士毕业；假如给我7年，我可以赶上09级的十周年聚会；如果还有20年，大概就盼到了医疗水平飞跃的时刻，接着，迎来自己的下一个20年……

我渴望在父母慢慢老去之时，能常伴他们左右；渴望在风华正茂之年为亲爱的人奉上一颗红心；我渴望在自己老去的岁月里，将自己的故事写成一本书，告诉大家《滚蛋吧！肿瘤君》可以有另一个结局。”

2016年1月11日，筹款正式启动，黄议也不知会是怎样的结果，赌一把。谁知，来自生命深处至情至诚的呼喊会像巨浪海啸一般，撼动了无数的陌生人。

华科大的同学们、华科大的园丁、江西的同乡以及各地的校友会群，都在第一时间将他的信息在校友之间扩散，微信朋友圈12343次分享和转发。

1月12日黄议写下了感谢信和捐款说明。“聚土成山，聚沙成塔。截止到1月12日20点54分，我已通过轻松筹平台收到各地捐款共计773037.46元，支付宝305937.54元，银行账户98548.26元，微信账户17341.70元，美元账户2546.32美元，总计1194864.96元。按照医生的计划，每月的化疗费用是3万多元，一年约40万，足够支撑我到博士毕业。”

同时黄议的募捐团成员会每月一次将善款的花费明细通过“华中大黄议募捐团”微信公众号公示，确保收到的每一分钱都用在该用的地方。黄议也以公开信的形式号召：“请大家停止对我的资助，将爱心传递给比我更需要的人！如果中途遭遇不测，我会把剩下的钱继续传递出去，给那些和我情况相似的斗士！”

一天，120万！这是命运对黄议的由衷点赞。这个小伙子还将创造怎样不虚此行的青春印记，所有关爱他的人拭目以待。此文希望将黄议的这份生命态度能传递下去，就像记者极力劝黄议接受采访时说的那样，“天涯之下，也许有人看了你的故事，会变得不一样，会和你一样谱写出精彩的另一种结局。”

编辑/郭 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