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诺的绿茵教育

周超

日本大阪，春寒料峭的金鸟体育场（原名长居体育场）里，中国女足在不被看好的情况下，最后一分钟扳平了强大的朝鲜队，又击败了世界亚军日本，随后和澳大利亚战平，以不败战绩提前一轮出线，获得了里约奥运会参赛资格。

在这次奥运会亚洲区预选赛开始之前，中国女足的排名是世界第十六位，日本是第四位，澳大利亚是第六位，朝鲜是第八位，韩国是第十七位。面对前有猛虎、后有追兵的态势，中国女足果真创造了奇迹。在2012年失约伦敦后，她们跨进了2016年里约奥运会。

五个半月的试用者

2015年世界杯后，主教练郝伟离开中国女足，去恒大跟班赚钱，中国足协聘请了60岁的法国老帅布鲁诺·比尼担任中国女足主帅。2015年9月18日，中国足协和布鲁诺签订了工作合同。第二天下午，比尼带着他的教练组坐在看台上，观看中国队和西班牙女足的比赛。结果是中国女足被打了个稀里哗啦，1比3落败。

这就是布鲁诺接手的中国女足，一支只能是打到哪儿算哪儿的球队。

中国足协和布鲁诺签下的是一份“1+3”的合同。这位老教练将欧洲二流的法国队带成世界强队，在阿尔加夫杯上让中国女足吃尽苦头。他的面前只有一个考核标准，那就是2月底到3月初在日本举行的奥运会预选赛。那时候，没有人相信中国女足真的能够出线。面对日本、朝鲜、澳大利亚，中国女足都处于劣势，就是踢韩国也没有绝对把握取胜。

实际上，布鲁诺的合同只有1年，外界也并不看好他的弟子们，中国足协只是希望女足在这一年的过渡时间里有点起色，希望布鲁诺带出一点新花样，让人看到未来的可能性，随后和他续约到下个世界杯和奥运会的周期。主管中国女足的足协执委于洪臣说：“我们是着眼于长远才签约布鲁诺的。”

那时，布鲁诺心里也没底。后来他承认：“我在接手中国女足的时候也没有信心，直到她们击败了美国。”

先教育 后教练

“我不只是个教练，还是个教育家”，这是布鲁诺在竞聘时告诉中国足协官员们，也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足球首先是教育，然后才是体育。

从2015年9月20日开始，队员们发现了一个新教练带来的变化。在下榻酒店或者住宿地的球队安排板上，每天都会出现一句翻译成中文的谚语。原文也许是法文，也许是英文，每一句谚语都透露着人生的哲理。有的队员开始准备一个小本子，记录布鲁诺筛选出的这些人生感悟。这样的教育一直持续到她们在大阪战平澳大利亚，回北京前的那一天。5个多月，只要集训的日子，每天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谚语就会出现在那里，不断带给姑娘们思考。

中国女足一名中方教练对记者说：“不能不服，他的这一点，国内教练都做不到。”

为中国女足创造过辉煌的老教练马元安当初在队里的外号是“老头”，商瑞华的外号也是“老头”。布鲁诺在队里的外号是“爷爷”， 60岁的爷爷。中方教练说：“布鲁诺的优雅和学识让队员们心服口服。”

集体荣誉感

新教练来到球队后，要按照自己的战术理念重新打造球队。布鲁诺也不例外，在这个过程中，难免有人被淘汰。

中国队征战加拿大世界杯时，队长吴海燕是主力后卫。在布鲁诺进行第一期集训后，吴海燕逐渐失去了主力位置，核心就这么更迭了。吴海燕对布鲁诺的安排心服口服，没有任何怨言。她喜欢中国女足，这个新集体给她带来和以前完全不同的感觉。

每当球队里有人过生日，“寿星”都会收到一束花，全队为她唱生日歌，还有蛋糕品尝，不论在国内国外都是如此。布鲁诺自己掏腰包，为过生日的姑娘准备一份礼物，有时候是化妆品，有时候是水壶。

门将王飞在布鲁诺的家乡里昂踢球，想继续自己的海外足球生涯，但是布鲁诺要求她必须回来参加中国女足的拉练和集训，否则就不再招王飞进队。这是布鲁诺当初和中国足协签约时提出的两个要求之一，不可动摇。

布鲁诺认为王飞在法国的集训不系统，不能保证状态，来回飞行还会导致生物钟紊乱。而且，替补门将赵丽娜的实力其实也不弱于王飞。这个问题最终以足协支持布鲁诺而告终，王飞也因为受伤没能去成大阪。

女足队里的一名中方工作人员说：“任何一位教练都会为自己树立权威。而布鲁诺说，王飞还是个孩子，我有什么和她计较的？他确实经验丰富，而且为人大度，这份气度是经验，是学识，也是人生的积淀。”

奔放地去爱

在新的女足国家队里，快乐的足球氛围逐渐建立起来。布鲁诺不说“享受足球”这句话，而是将这句话的真谛体现在训练中，用以感染队员。

唱歌跳舞是女孩子的天性，但是中国女足队员似乎被胜负压抑得太过紧张。

学会唱歌跳舞，这是布鲁诺带队后的集训科目之一。起初，姑娘们还很不好意思，觉得在训练与比赛结束后被叫出来表演是一种惩罚。

“女孩子就应该会唱歌跳舞”，布鲁诺自己先站了出来，法国教练组的教练们也站了出来。训练和比赛结束后，他们在草坪上扭动腰肢，带动队员们的情绪。布鲁诺哼着从姑娘们那里听来的汪峰歌曲，发出含糊不清的“梦想，梦想”，这是他发音最清楚的汉语单词了。围成一圈的姑娘们很快被感染，越来越多的人主动加入进来。

会唱歌跳舞，这成了女足国家队奇特奔放的风景，也增加了队员们的归属感。

在新奥尔良绝杀美国队之后，在最后一分钟战平朝鲜队之后，在击败劲敌日本队之后，在得知已经获得里约奥运会“入场劵”之后，姑娘们都在唱着，跳着，这成为她们足球生活的一部分。每次比赛结束后，不论输赢，布鲁诺都会叫出比赛中发挥最出色的球员站到中间独唱领舞，那是荣誉的标志。

尊重放在心里，也体现在行动上。教育家的作用不是“填鸭”，而是潜移默化地帮助人们学习。布鲁诺不只是教队员们怎么跑位、逼抢，还教队员们学会感恩。

今年1月深圳四国赛后，中国女足前往法国南部的大莫特市进行了3周拉练，春节也在法国度过。布鲁诺动用自己的各种人脉，为中国女足安排了衣食住行。

带队抵达法国的第三天，中国队安排了一个多小时的调整，布鲁诺带着姑娘们逛街，旅游放松，这在以往也都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3周的集训结束前，中国女足在驻地会餐。现场除了中国队的餐桌外，还单独设立了另外一桌。姑娘们落座后，布鲁诺请集训期间为中国女足服务的法国人到场一起进餐。大巴司机、护理草坪的场工、酒店领班，甚至刚刚为他们做饭的厨师，都坐到了桌边。

布鲁诺在饭前强调了感恩，让队员们鼓掌，向给她们提供服务的人致谢。当然，饭后也少不了唱歌跳舞。队里的一名工作人员感慨说：“布鲁诺的平等精神体现在行动上，他对中国的工作人员也非常尊重。以往，我们的教练和队员也会对基地大师傅和清洁工阿姨表示感谢，但是像布鲁诺做到这样的层次，还是第一次。”

足球 更多是一种态度

“足球，更多的其实是一种态度”，这是第一次集训中布鲁诺说的话。当时人们也许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是当中国女足成功出线，回首这5个月的4期集训，美国、法国的拉练，以及短短10天里的5场比赛后，人们对“态度”这个词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中国女足在比赛中表现出大无畏的拼搏精神。10天5战，有4场比赛是隔一天打一场，只有第二场之后是相隔两天再战。这样的密度里，中国女足的小范围三四人前场逼抢彻底抢懵了朝鲜、日本和澳大利亚。不惜力的逼抢，人人都为这支球队拼搏，没有人有任何怨言。哪怕体能透支，从草坪上爬起来，也要拖着疲惫的双腿再次冲上去，限制对手的传球线路。这是中国女足在本次奥运会外围赛能够走到最后的法宝。

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中国队和以精神力量强大著称的朝鲜队拼了90分钟，最后1分钟靠自己的进攻获得点球，扳平比分？是什么推动着她们把以技术见长的日本队逼迫得场面混乱、不知所措？是什么帮助这些中国姑娘敢于和比自己更高更壮的澳大利亚女足对抗？ 光有拼的态度，没有高水平训练和充沛的体能，也做不到这一点。

一名中方教练告诉记者：“比起去年世界杯来，女足这次在训练量上小了很多。郝伟带队时，准备期以高强度的一天三练为主。这次集训，虽然也有前期两周左右的体能储备，但是从跑动的强度来说，并没有达到让人吃惊的地步。在去日本之前，队里给队员们都做了生化指标检测，她们的体能状况调整得非常好。在跑动、灵敏性训练上，布鲁诺带来的法国体能教练哈巴有非常好的训练手段，值得我们借鉴。”

从无人问津到自己争取

在1月的深圳四国赛上，布鲁诺说：“我希望中国女足能够得到中国球迷更多的支持。”

女足受到的关注本身就少，这两年的成绩下滑，更使她们处于无人问津的地位。去法国之前，球队在广州天河体育中心外场集训，这是完全开放的环境，周边有各种各样的人在做着体育活动，几乎没有人知道在这里集训的是中国女足。

中国女足的一名中方教练总结说：“进步肯定是循序渐进和有基础的。郝伟给中国女足打了一个基础，通过世界杯的磨练后，队员们更成熟了，毕竟队里几乎没有人参加过世界杯比赛。布鲁诺来了，他除了在技战术上做了一些有针对性的细化外，更多是心理上的辅导和关怀，让她们懂得为什么踢球，怎样主动参与比赛。在人文关怀、个人学识上，布鲁诺做出了典范，激发了队员们的实力和潜能，使中国女足更成熟，比以前踢得更聪明。他过去带法国女足能够取得好成绩，确实有自己的一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