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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90年代都市小说的主题流变

2016-03-30张文婉

城市学刊 2016年5期
关键词:都市作家身体

张文婉



20世纪90年代都市小说的主题流变

张文婉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长沙 410081)

20世纪90年代以来,都市小说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都市书写一度成为潮流。纵览20世纪90年代的都市小说,其叙事主题虽未呈现明显的激变过程,但在都市化进程不断加快的时代背景下,受到各方面影响的都市小说主题也始终处于不断变化之中。总体来说,呈现出三类演变轨迹:跨越了对生存与世俗关注的转型阶段,大步走进物与情的欲望时代,之后经过时间的沉淀,在20世纪90年代末又逐渐表现出对文化记忆重新追认的意义旨归。

主题;世俗;欲望;怀旧

主题在小说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它是一部小说中最为显性的特征外露。我们可以通过分析主题来挖掘主题背后所影射的时代文化背景、作家潜在的创作意图以及深层次的社会文化意蕴。20世纪90年代是都市小说的繁盛时期,其主题也像一个色彩斑驳的万花筒,风采各异、多姿多态。因此,对主题的归纳,很难以明确的时间分期去界定其主题特征的演变,其间必定会存在时间的交叉与错乱。但这并不意味着20世纪90年代的叙事主题便无迹可寻,沿着大致的时间轨迹仔细摸索,还是能够抽离出每个特定阶段都市小说最突出的主题特征。

一、生存与世俗

价值观与与时代精神相辅相成,它是时代精神的反映,并伴随着时代的前行而嬗变。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国进入社会变革的转型阶段,市场经济体制开始全面运行,给处于沉闷和低迷状态的中国注入了巨大活力,思想进入多元开放范式,旧的文化价值观念分崩离析,都市生活开始出现世俗骚动和个体化倾向。与此同时,无处不在的商品理念作用于社会主体,进而导致整个社会迅速分层,大批的个体户、私营企业主以及从业人员应运而生,市民阶层逐渐发展壮大起来,占据了都市主体的“半壁江山”。市民社会本质上就是世俗社会,其关注重点自然是形而下的生存状态和物质利益。于是,国家、民族、阶级等具有超越个体性存在的崇高意识便显得无足轻重,文学的审美情致、思想意蕴也不再被强调。“从而,咀嚼和感受自身存在的焦虑——生命之轻的失落,世俗社会的无奈、以及对真理、价值、崇高的亵渎,成为都市小说作家创作的现实处境。”[1]

都市小说创作中,一个新话语的操纵者——王朔,率先扛起了反叛精英意识的大旗,其有关都市题材的文本皆是对根深蒂固的传统价值观的消解。《顽主》无疑是这类作品最典型的代表。它虚构了一个名叫“三T”的替人解难替人解闷替人受过的公司,主人公马青、于观、杨重都是些百无聊赖、没有固定职业、在城市里惶惶度日的“流浪人”,不管是替伪作家保康举办“面子工程”式颁奖典礼还是代替肛肠大夫王明水去赴女朋友的约会,这些根本不可能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荒诞的故事情节实质上却在揭露着生活的本真状态,王朔通过塑造一个超现实的世界来讽刺现实、彰显庸俗。面对自诩为“仁人志士”的赵尧舜喋喋不休的说教和劝导,他们更是表现一种“痞子”式的无所谓的姿态,这样对待生存的态度看似是对现实生活的逃避和抗拒,实质上却是对摒弃了生存意义的真实世界的渴求,是对一个有着自己生存规则和价值标准的世界的维护和认同。因此,王朔以自己独特的眼光透视出转型期阶段人们对传统价值观以及自己生存境遇的怀疑,并通过玩世不恭的调侃态度来唤起人们对于世俗生活的关注。于是,之后的作家沿着王朔开辟的新道路,牢牢扛起世俗生活的旗帜,将更接近现实意义的琐碎生活纳入了都市小说的范围。

“新写实小说”,我们不难看出其创作动机和方向,其“创作方法仍以写实为主要特征,但特别注重现实生活原生形态的还原,真诚直面现实,直面人生。”[2]它不去刻意追求崇高与宏大,也无意为国家和民族立言,它所关注的就是都市生活中点点滴滴的琐碎小事,呈现出明显的世俗化倾向。刘震云的《单位》《一地鸡毛》,池莉的《烦恼人生》《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方方的《风景》便是体现这一主题的典型代表。以武汉作家池莉为例,她的《烦恼人生》中的主人公印家厚无疑是一个被杂乱零散的日常生活打磨的黯淡无光的小市民形象,半夜起来哄孩子、为了生计跑轮渡、在工厂受到不平等待遇、为老岳父选贺礼奔波、遭受老婆喋喋不休的抱怨、单位的房子面临着拆迁,这就是印家厚的生存处境,是他每天不得不面对的现实烦恼。在这里,池莉用平实贴切的日常琐事所表现出来的生存意义击碎了浪漫主义的乌托邦神话,用不动声色的现实书写揭示了普通人的精神状态和价值追求。

因此,不管是“顽主”们所津津乐道的荒诞世俗还是被“一地鸡毛”似的琐碎生活所叨扰的烦恼人生,都在张扬着“生存与世俗”的主旋律。新写实作家们以率性的笔触还原了生活的最本真状态,进一步肯定了凡尘俗世之中人的生存意义和价值,从而最终确立了20世纪90年代初期都市小说拒绝崇高、构筑世俗的审美范式。

二、欲望与异化

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随着经济市场化和对外开放的日益扩大,全球消费主义文化迅速进入中国,对这个时期的文学观念和艺术精神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文学的主题和风格由此也发生了转移。在消费主义的大旗下,物质的欲望享受赤裸裸地浮出了时代的表面,随之衍生出的对身体的狂热追求也成为了新的时尚风向标。但揭开物质欲望和身体欲望的鲜亮外衣,展现出的则是都市人精神异化的悲凉。

(一)物质欲望的泛滥

在中国历史文化的长河里,一直都有一套强大的压抑欲望的思想机制,中国古代文化对欲望的控制主要来自儒家伦理道德,“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存天理,灭人欲”等思想不仅彻底否定了欲望存在的意义,甚至推崇以对身体的灭绝来成就道德价值;新中国成立后,给欲望打上枷锁的则是社会主义革命意识形态,物质、身体则被当成“洪水猛兽”被排除在主流意识形态话语之外。改革开放以后,经济市场化和全球消费主义的浪潮席卷全国,人们从长久以来物质极度匮乏的历史时期解脱出来,充分认识到物质财富对日常生活的意义,于是,20世纪80年代末生存与世俗的焦虑没有了,90年代初普遍的人文关怀意识也逐渐淡远,生活变成了忙忙碌碌没有任何远景之光的“金钱迷梦”,金钱便成为衡量一切价值的终极尺度。因此,作为“时代之镜”的作家们开始以全新的眼光审视当下生活,物质与金钱以大刀阔斧之势走进了都市小说的创作之中。

20世纪90年代对物质欲望书写达到顶峰是以朱文、邱华栋、何顿为代表的“新生代”作家,他们敏锐地感知到现代都市人对金钱的青睐,并用锋芒毕露的笔触将这一幅幅欲望图景大胆地披露在人们面前。何顿的《生活无罪》便是对金钱社会到来最直白的宣告,看似不经意的标题设置,却首当其冲地代表了他铿锵有力的辩驳态度,在他的作品中,金钱不再是被隐匿、被批判的对象,而是理所应当的成为了生活的组成。生活意味着金钱,生活无罪便代表着金钱无罪,金钱成为了合理的欲望需求,也成为了判定人成功与否的标杆。因此,从《无所谓》中走出来的罗平、王志强等人就把“赚钱”放在生活的首位,他们没有远大的理想,也没有对知识的渴望,他们在一起除了谈论金钱再就无其它话题,就连一直口口声称宣扬理想价值观的的李建国最终也被迫卷入到物质金钱的漩涡中。他们对金钱疯狂迷恋的态度并不是芸芸众生中的偶然,而是代表了生存在商品化社会下都市人的普遍状态。在“新生代”作家的作品中,物质欲望得到了无限的张扬,生命的真谛更多的被简化为金钱与物质,这种赤裸裸的价值追求也一步步腐蚀着人的灵魂并最终导致人精神的异化和人性的扭曲。

(二)身体欲望的狂欢

当灵魂被彻底抽离、放逐,留下的空壳注定被纸醉金迷的都市打磨得千疮百孔,无处宣泄的孤独与痛苦、无处可逃的压力与无奈,只能通过身体的狂欢得到解放,于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都市小说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身体追逐战。需要指出的是,身体书写之所以如此张扬地走进都市生活,除了在物质利益驱动下不可避免地产生对身体感官欲望的热忱之外,还与西方女性主义理论在中国的广泛传播密切相关。轰轰烈烈的西方女权主义运动使中国的女性作家深受鼓舞,她们清楚认识到“身体”的发展与所处的社会地位存在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因此,把“身体”作为一种独特武装,或许,这种积聚着社会权利的身体可以转化为经济资本甚至文化资本,能够一改女性“无从言说”的话语现状。此外,更重要的是,消费主义文化的兴起使得身体从政治意识形态的禁锢当中解脱出来,成为一种新型的自由价值符号纳入到市场经济体系当中。身体和其它物品一样,作为一种商品供大众娱乐和消费。为了充分迎合大众对“身体”的猎奇心理,女性作家们巧妙地利用自己得天独厚的身体优势将时尚与欲望结合起来,从而形成了空前的身体书写盛典。

以陈染和林白为代表的女作家,她们发出了都市文坛书写身体的第一声呐喊,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大胆姿态张扬女性的身体,将女性压抑状态中无处寄托的苦闷描绘得淋漓尽致。不管是《私人生活》的倪拗拗还是《一个人的战争》的多米,她们自身只是一个无关任何意义的空洞的能指,是一个长期被禁锢、被歧视的性别存在。因此,她们只能通过女性的私人空间——女性身体来彰显自身的存在。“这躯体的胸部鼓鼓的,软软的,像两只桃子被缝在睡衣的上衣袋里;”“臀部圆润而沉着,极为自信地翅起,使得腰处有一个弧度,无法平贴到床上”。女性不再避讳对身体如此冗长、详细的描写,相反,她们借助自己得天独厚的女性视角去窥探女性身体的隐秘,并将这种隐秘大胆地平铺在灼灼目光之下。陈染和林白就是用这样一种更细致、更袒露的表达方式向我们打开了另一种欲望叙事—身体叙事的大门。之后的卫慧、棉棉等女作家便长驱直入,将身体变成了纯粹的肉体,将文学身体学变成了肉体乌托邦。灯红酒绿的都市霓虹,璀璨闪耀的都市掠影,无处不在的暧昧气息,“性”成为作家们搭乘“都市欲望号”的票根。她们用身体隐秘所带来刹那间的感官快感去取悦自己,《上海宝贝》中的倪可,《糖》中的“白粉妹”、“夜美丽”等女人,她们都是情欲旺盛的女人,终日纠缠在与男人的肉体关系中,以歇斯底里的狂欢宣泄着自己的欲望,诉说着自己的精神创伤。

不管是物欲的泛滥,还是身体的狂欢,在这背后又隐藏着什么呢?是无上的福祉还是无底的深渊?暗淡了历史向度的狂欢夜晚终会过去,耀眼的黎明终将降临,在放纵的狂潮褪落之后,丧失了一切价值意义的人们面对的不是精神异化的悲凉结局又将是什么呢?

三、怀旧与回归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随着对经济过热的调节和控制,泡沫经济的破产,使人们重新理解在经济和社会生活诸领域的急功近利、短期行为的有害无益,人们浮躁心态得到调整,作家们被经济迷狂所搞乱的阵脚正在重新得到稳固,作家的创作心态,亦已从面对市场经济大潮的喧哗和躁动中平静下来,盲目和狂热也逐渐消除,他们的创作已经不再需要通过单纯的标新立异来彰显自己的存在,对传统文化和社会规范进行重新体认,善待它,尊重它才能够使文学保持年轻和活力。于是,都市小说在经历了浩浩荡荡的都市欲望洪流之后,面对着伤痕累累的精神创伤,一部分都市小说作家开始冷静下来对都市小说进行反思并重新定位。都市小说逐渐褪去了对光怪陆离的浮华都市的迷恋,表现出了一种向往质朴、返璞归真的主题倾向。

作家们对怀旧主题的表达首先是从看似不经意的弄堂、胡同、老街的描写开始的,而这些建筑并非仅仅代表都市故事和情节所展开的空间环境,它们积淀了这座城市厚重绵长的历史与浓郁的人文氛围,是上海精髓的物化所在。王安忆的《长恨歌》在都市怀旧中可称得上是出类拔萃的作品。一曲长恨歌里,王安忆开篇长达四页纸篇幅所铺陈的都市环境貌似与许多都市小说中所提及的上海形象大相径庭,她用行云流水的笔触将上海弄堂的声色各异、温暖感性娓娓道来,写尽其自然状貌与人文风韵。放眼望去,那夕阳余晖投射下的弄堂屋脊,流露着民间风情的临街窗户,拐角上蒙着灰尘、锈迹斑斑的路灯,夜间里此起彼落、窸窸窣窣的敲门声,眼前的这一切,看不到纸醉金迷的物质盛宴,也打量不到疯狂糜烂的身体狂欢,跃然纸上的都市古老温情如一缕缕沁人心脾的微风温暖着人心。同时,作者通过主人公王琦瑶一生的悲欢浮沉去影射整个城市的兴衰历程,尽管在王安忆自己看来,当时创作的主旨并非是高扬怀旧的主旋律,只是“很应时地为怀旧提供了资料”,[3]但不可否认,王琦瑶在上海这个鱼龙混杂的大都市中生存时所表现出来的坚韧、执着以及对上海深切的爱正是当时都市作家所苦苦寻觅的内容,这种精神气质也很大程度上与读者对生活所寄寓的新期待相吻合。正是这种对文化认同的追忆与缅怀,重新唤起了人们对现代文明之下“人文关怀”的反思与重新追认。

关于怀旧,戴锦华写道:“90年代的中国都市悄然涌动着一种浓重的怀旧情调。而作为当下中国重要的文化现实之一,与其说,这是一种思潮或潜流,是对急剧推进的现代化、商业化进程的抗拒,不如说,它更多地是一种时尚。”[4]怀旧书写在20世纪90年代的都市已逐渐演变为一种时尚,成为了一股潮流。除了同王安忆一样将老上海的代表建筑作为怀旧书写透射点的素素、陈丹燕之外,就连在以身体书写为中心的卫慧、棉棉等作家的作品中,也可以看到怀旧的影子,只不过怀旧并不是她们书写的中心,而是一种不带有意义旨归的时尚建构。《上海宝贝》中有这样一段话:“马当娜邀请我们参加一个叫做‘重回霞飞路’的怀旧派对,地点选择在位于淮海路与雁荡交叉口的大厦顶楼。30年代的霞飞路如今的淮海路,一向是海上旧梦的象征,在世纪末的后殖民情调里和那些充斥着旗袍、月份牌、黄包车、爵士乐的岁月重又变得令人瞩目起来,像打在上海怀旧之心里的一个蝴蝶结。”名义上的怀旧派对并不是基于对旧上海的感慨和怀念,它只是一种单纯的建构狂欢盛宴的表现形式,这种繁华表面所发出的邀请,很难看到“怀旧经常所带有的对现代性准确而有力的那种批判”。[5]但不管哪种形式的怀旧,都是一次次对自我、对往昔的追寻过程,是对百年都市价值观的终极追问。

有生存和世俗的焦虑,有物欲和情欲的沉沦,也有怀念和回归的渴望,尽管按照大致的时间演变研究都市小说的主题存在着一定的欠缺性,很大程度是基于一种粗疏的判断和为了操作的可行性所进行的归纳,但是这不意味着就厚此薄彼,因为每个时期的文学都不是孤立性的存在,它必然与一定时期的社会语境紧密相关,也必定会呈现出渐变性、递进性的发展规律。可以看到,伴随着都市空间的成长,都市人的心态也在发生着改变,焦虑也好,迷茫也好,都市人生所蕴含的丰富内涵给了都市小说充分的创作题材,也促使了作家以现代都市眼光去关照处于嬗变过程中的都市意识。因此,每个时期的都市小说主题都呈现了出不同的面貌,也正是其多样性、多变性使得都市小说在文坛更加熠熠生辉。

参考文献:

[1] 王岳川. 中国镜像:90年代文化研究[M]. 北京: 中央编译出版社, 2001: 34.

[2] 王晓明. 在新意识形态的笼罩下——90年代的文化和文学分析[M]. 南京: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0: 243.

[3] 王安忆. 王安忆说[M]. 长沙: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03: 154.

[4] 戴锦华. 隐形书写—90年代中国文化研究[M]. 南京: 江苏人民出版社, 1999: 108

[5] 包亚明, 王宏图, 朱生坚. 上海酒吧—空间、消费与想象[M].南京: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1: 138.

(责任编校:彭 萍)

The Theme Evolution of Urban Novels in 1990s

ZHANG Wenwa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Hunan 410081, China)

Since 1990s the urban novels have sprung up, and the city writing once became the trend. Over view of the 1990s urban novels, the narrative theme has not yet presented a clear process of radical change, but in the process of urbanization continues to accelerate background, subject to various aspects of the impact of urban novel theme is always changing. Overall, showing three types of evolution: crossing the transition stage of existence and secular concerns it strode into the matter and emotion desire era, after the settling time, at the end of 1990s and gradually showing the culture memory to the purpose of ratification.

the theme; secular; desire; nostalgia

I 206.7

A

10.3969/j. issn. 2096-059X.2016.05.011

2096-059X(2016)05-0057-04

2016-08-02

张文婉(1991-),女,山东淄博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文艺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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