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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场雾凇,万籁无声

2016-03-30岑桑

家庭生活指南 2016年10期
关键词:雾凇牛排吉林

文◎岑桑

那一场雾凇,万籁无声

文◎岑桑

给不了你幸福,就给你自由。

黑背与萨摩

我是在2009年来到吉林的。

这座城市真冷,十月份就已经有了冬天感觉。树木一层一层的黄起来,红起来,然后整座城市脱得只剩松柏苍老的深绿色。

我到的第三天,费洋从上海打来电话说:“你是不是有意避开我?我和你讲,咱们是不会结束的。”

我说:“你还真对自己有信心。”

其实,我跟着师傅来分公司啃荒,主要是想躲开他。三年恋情,从大学谈到工作,终于有了一种死也不要死在一起悲壮感。谁说爱久之后是平淡?主要还是烦。

吉林虽然小,却有着意外的空旷感。还好同事都很热情,喜欢带着我和师傅到处品尝美食。他们喜欢玩儿“先让我吃再告诉是什么”的游戏。比如,好好的一碗朝鲜冷面,吃了半天,才对我说:这是狗肉汤的……我就恶心得当场把面喷了出来。

那个时候,觉得身边每个人都特别好,除了老K。

老K不老,那年也就23岁,刚刚退伍,做公司的保安。他有两条浓浓的眉毛,十分百搭,生起气来,剑气横生,但卖起萌来,又贱气十足。我和他的第一个照面,当然是以“剑气横生”开场的。我上海的朋友来看我。我刷了自己的门卡,带她进公司。然后,就被老K拦下来,说:“麻烦你带朋友出去。公司规定没门卡的外来人士不能进,她得去登记。”

我撒娇,“算了,都进来了。下不为例吧。”

他铁面,“快去补登。我本来应该上报,吊销你的卡。”

当着朋友的面,我有点儿下不来台,当即翻脸,“就凭你还吊销我?看门狗而已。”

老K也不气,笑:“我是替老板看门的,你是替老板赚钱的。如果我是黑背,你也就是个萨摩,没多大区别吧。”

38块钱的牛排

费洋以前和我说过,凡是遇到自称狗的人,都要远离。他们会传染给你一种很Low的低贱气。你会不知不觉接受狗一样的生活。

其实他这样说话,还是挺找打的。但我在心里,却深以为意。2009年,“丝”这个词还没现身,但整个世界都开始隐隐地,泛出一股无限秀下限的贱气。因此,我在心里对老K就有抵触了,包括他扑克牌的外号“老K”我听着都烦。

11月,天气冷出了北方的特有的味道,路边的烤苞米摊,散发着炭火焦糊的香气。我从公司里出来,就看见了费洋。他真是个执着的人,执着得让我觉得有些可怕。就好比说,一个人爱吃牛排,这没什么,但每天中午都到公司对门的饭店,吃一客38块钱的牛排商务套,连黑椒酱汁都不换,你说可不可怕?

说起来,大学时代,费洋也算是学校的里风云人物,学生会成员。喜欢他的女生不少,但他还是被我收入囊中。我满心少女的虚荣与自负,问他:“为什么是我呢?”

他说:“没什么啊,你是第一个向我正式表白的女生。”

嗯,好想骂人对不对?

但他又说:“放心,我爱你,就会一直爱你。”那时候,我有种幸福的眩晕感,“一直”,就是无穷大、无穷远的意思吧。但后来,我渐渐发现,也许,我就是那块38元的牛排。

所谓“一直”并不代表无穷无尽,而是连酱汁都不在意换的懒。这是一种巧妙的偷换概念。用形式替换了内容。他们把行为上的坚持和你在一起,当成了感情上的坚贞专一。

恋爱谈出了输赢

抱歉,我有一点儿话唠。我总是从一件事,不知不觉就扯到了另一件事。还说回满是烤苞米味儿的11月的那一天吧。费洋小跑了几步,来我面前,拉起我的手腕,说:“走,咱们找个地方谈一谈。”

我当然是要挣扎了,旁边就有人过来,是老K。他大喝一声:“干什么呢?把手放开!”

费洋说:“她是我女朋友。”

老K把他的手指节,捏得嘎嘣脆。他说:“我告诉你,这大门里面的女人都是我罩着的。再不松手,我就是不客气了啊。”

没想到自己身处22岁高龄,竟然还能得到中二的待遇,两个也算不难看的男子,为了我,挥了拳头。只可惜,一位是让我烦得为恐避之不及,一位是让我恨得牙根痒痒。

那天,老K在确认费洋是我男朋友之后,诚恳地赔礼道歉,还热情且三八地把他的工作的门卫房让出来,给我们谈谈心。都已经下班了,四周好安静。四方小盒的房子里,生了一只炉子,呼呼散着热气。作为学生会的宣传骨干,费洋口若悬河的功力,令人望而兴叹。我开始怀疑他大老远地追过来,不是为了挽救爱情,而是为了教育我。他说我任性,不理智,没道理,不成熟,不懂爱……我开始还辩驳两句,后来就放弃了,一双眼透过玻璃窗,望到窗外。

东北的天空黑的特别早,路灯次递亮起来。老K站在金黄色的光晕下抽了支烟。后来可能是冷,他脱了大衣打了套军体拳。大概是退伍不久吧,拳法依然纯熟利落,干净生猛。最后一个定格,他发现我在看他,于是画风突变,一扭腰,跳起了机械舞。比起军体拳,老K的舞姿就不敢恭维了。然后,他看我仍在看,又来了一段街舞。在这天寒地冻的冬夜,他如此折腾,理所当然地摔了四脚朝天。

我“哈哈哈”地笑出声来,费洋叽叽歪歪的声音,当即戛然而止。

费洋停了不知道多少秒,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来找你,你就赢了?”

我刚想解释,但又一想,我和他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呢?谈个恋爱,竟然谈出了输赢。其实,我为什么要解释?他误会我不是更好吗?让他讨厌永远不用选择的牛排,不就是我想要的吗?

于是我张了张嘴,冒出一声:“嗯。”

不用一日三省吾身

老K是这样评价费洋的。他说:“你这个男朋友和电影里的大反派都是一个套路的。”

我问:“此话怎讲?”

他答:“死于话多呗。”

你看,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比起时刻教育我指导我的费洋,老K显得如此难能可贵。他就像他的两条眉毛,既能传达一种刚强硬的安全感,又能表达一种愉悦的幽默感。在他身边,不烦,不累,不用一日三省吾身。

那时候已经是12月了,北方盛大的冬天,如期而至,寒冷的空气把整座城市冻成冰蓝色。有客户晚上打来电话,要我送合约过去。第二天一早的飞机,他们不能等。老K有一辆二手捷达,执意送我过去。他说:“大晚上的叫女孩过去送文件,不像啥好东西。”

结果,客户是个“好东西”,前前后后只谈了一个小时。那时已是10点多了。回家的路上,我和老K闲聊。我说:“为什么叫老K这么傻的外号?”

他说:“傻吗?在扑克牌里,他不是国王吗?”

我笑了,笑他的自不量力。后来有雾气从江面徐徐地飘过来,仿佛裹挟着一团魔法。老K侧头看了看,说:“你还没看过树挂吧?”

“什么叫树挂?”

“就是雾凇,我们吉林的特色啊。晚上一起雾,到早上就能看到了,很漂亮。”

我说:“那咱们今天别回去了,把车停江边等着吧。”

冬天里的爱情

百度百科上说,雾凇,俗称树挂,是在严寒季节里,空气中过于饱和的水气遇冷凝华而成,是非常难得的自然奇观。

在吉林这个地方,一个冬天竟然可以看这样的奇观几十次。那一天,我和老K坐在车里天南地北的乱聊,时不时地,被逗得哈哈大笑。后来,我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直到清晨,天光微明,才听见有人在咚咚敲着车顶。我醒过来,恍然发觉世界已经变成一片素白。

真静,松软的雾凇凝结在树枝上,吸去所有灰尘与声音,只剩下我和老K。他站在车顶上,伸手拉我上去,深黑眉毛,像童话中的国王。

对不起,我用了“童话”这个词。它和老K原本有一百万公里的距离,但那一刻,却无比配搭。他从身后自然而然地环住我,在我耳边问:“冷不冷?”

我摇摇头,说:“以后你就叫“K”好不好,不要带那个“老”字才像国王。”

他把下巴,放在我的头顶,说:“好,但朕只许你一个人这么叫。”

哦,“好苏!”一瞬间,我觉得我自己恋爱了,像一只“萨摩”与一头“黑背”相依在冬天里的爱情。

奇异的年份

费洋在许多年后指出,环境的局限性往往会影响一个人的爱情品味,特别是在一个物质需求度偏低的环境里,一个开二手捷达的“看门黑背”都会让人心动。

那是2012年,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2012年,对于我来说,是个奇异的年份。8月,公司突然莫名其妙地就倒了。我回了趟上海,才知道总部的老板,两个月前就跑路了。乱七八糟的人事关系,搞得我头疼,拖拖拉拉了一个月。

那时候,K已经不当保安了。他在珲春街夜市里,开了个卖鸡汤豆腐串的摊子。那条街,承担了我和K有关夏天的大部分回忆。吃吃夜宵,买买衣服,永远的人声鼎沸。我特别爱鸡汤豆腐串。薄薄的豆腐皮,泡在鸡汤里,洒了辣酱和香菜。吃得多了,K决定也开一家。他说:“我天天做给你吃,顺便卖个钱。”

然后,我就有了做老板娘的幸福感。

停,好像我又扯得远了,还是回来说2012年的8月吧。我和朋友在上海的鲜竽仙里吃甜品的时候,忽然接到了K的电话。他说:“和你说个事儿啊。前几天,有人来摊上捣乱。我把他们打了。”

我问:“你有事儿没有啊?”

他说:“我能有事儿吗,就是被打的一个有点事儿。今天警察来了,说有个人被打残了。”

“啊?你现在在哪儿呢?我这就回去。”

K淡淡地说:“我打电话就是和你说这个事儿,你别回来了,别来看我。”

“为什么?”

他憋了一会儿,说:“因为……国王不想让你看到他落难。”

这是他送给我的,最后一次幽默感。我笑了,跟着心就疼了。

上海节奏

我当然还是回去过的。K的事闹的不小,一是伤的比较重,二是被打的人也有些背景。他判了三年。我去看他,他避而不见。他只是托狱警给我送出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我给不了你幸福,就给你自由。反正你本来也不属于这里,走吧。”

费洋是从朋友那里知道我回上海的,约我吃饭。我们以朋友的方式见了面。他这几年,事业发展的很好。他说:“发展得越好,越觉得学生时代的感情弥足珍贵。”

他挑了几段情史讲了讲,然后问我,“你这4年,怎么样啊?”

我说:“我没那么丰富。这4年,都和K在一起。”

费洋仿佛受了刺激似地,抽了下嘴角,就说了那段“爱情环境论”。我不得不说,还是有一点道理的。只要在上海住上三个月,你就会开始怀疑自己对爱情与生活的认知是否可靠。

朋友A到底拿下了CATTI二级,朋友B回炉考进复旦新闻系研究生。朋友C嫁了,婚前公证签得事无巨细、眼花缭乱……她们独立,自主,爱自己,爱生活,不依附谁而生,敢为自己而活。她们以一种上海的节奏前进着,尖锐而明快。我只要在她们身边,就会不由地反问自己,那4年是不是一种浪费?是不是一种得过且过。

10月,朋友大婚,花园酒店百花厅。我站在铺天盖的鲜花中,曾经做鸡汤豆腐串老板娘的幸福感,顷刻干涸。

2013年,我的工作重新有了起色,按部就班地进了升职通道。年底,接受了费洋的邀请,过了两个人的圣诞节。他说:“你看看,这才是你啊。”

我低头瞧自己,DSquared2的裙子,Fendi的手包。这一年,我26岁。这就是我了吗?

嗯,这就是我了吧。

全城素白,万籁无声

2015年,我和费洋开始谈婚论嫁。他的法律顾问帮他起草了一份婚前协议,我拿给学法律的朋友看了,没问题。我想了想,让他加了一条:蜜月要去吉林看雾凇。费洋看了问:“喜欢冬天,去北欧感受冰雪气息不好么。”

我说:“不好。”

为了这一条,我们冬天才结婚,等到度蜜月,就已经是2016年了。一路上,费洋都在吐槽,狗肉绝不吃一口,血肠闻都不闻。走在夜市里看见的小吃,都是闭着气走过。他说:“对不起啊,我真不能吃这些。”

其实,我根本就没指望他会吃这些。即便是我,也只是吃一点儿回忆。我们在吉林住了5天,没等到一次雾凇,只好悻悻离开。走的那天,我们选择了高铁。发车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费洋说:“我说别来吧。去北欧玩儿多好。你啊,就是……”

我默默听着,把眼睛转去了窗外。

我看见,站台上有一个人一直在看着我,身上深蓝色的工作服,有一点儿脏。他发觉我注意到他,突然对着我挑了挑浓黑的眉毛,然后脱掉大衣,打了一套军体拳。他是有多久没打过了,动作里少了年少的干净利落,却依然鲜活生猛。

收势的时候,列车缓缓地开了,他在路人诧异的目光里,捡起地上的衣服,对我挥了挥手。

我的眼泪,一瞬涌了出来。费洋絮絮不断的声音,戛然而止。

听说,就在第二天清晨,吉林迎来了2016年最大的一场雾凇,全城素白,万籁无声。

编辑/徐金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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