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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交响曲:谈西乐东渐的今昔和未来

2016-03-29王纬达

书屋 2016年3期
关键词:古典音乐现代性音乐

王纬达

莱斯特广场东北角边上,坐落着一排有百年历史的旧书店。很多有趣的书并不起眼,可能静静地躺在某个角落等待着人们的慧眼。入冬的伦敦,下午大街上颇有寒意,虽然才四点不到,白昼已逐渐暗淡。无意识地漫步,等待傍晚七点半开场的音乐会。穿过中国城,再次经过了熟识的旧书店,又无意识地走进去,浏览、翻阅,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书名:Tin Pan Opera(2011)(译《叮砰歌剧》),书名的典故来自于 ‘Tin Pan Alley’, 中文翻譯为“叮砰巷”。这是位于纽约第28大街的作曲家和音乐出版商的聚集地,后来也成为美国流行音乐文化的代表性的符号。作者拉里·汉伯林(Larry Hamberlin)是美国米德尔伯里学院的音乐教授,他用颇为通俗的语言和严谨的学术资料描绘了歌剧这个诞生于欧洲,植根于中产阶级和贵族阶层的艺术“奢侈品”在美国本土化、通俗化的图景。我遂进入沉思:现在的古典音乐文化在中国不是正在经历着美国一百年前同样的、面对着欧洲高雅艺术兴奋、崇拜、追随的过程吗?欧洲的古典音乐究竟有怎样的魅力去扮演着一个衔接传统与现代的角色呢?

东亚国家文化接受现代性的过程中,古典音乐起着重要的作用。不管在中国、日本还是韩国,西方古典音乐都是西方文化传播的一个符号化的工具。当纪录片《从毛泽东到莫扎特:艾萨克·斯特恩在中国》(1981)在西方社会引起轰动的时候,大家看到的不仅仅是这部纪录片的内容,而更关注于此片折射出中国重新拥抱现代文明的意义。

“西方古典音乐”该怎样定义这一基本问题,一直是一个困扰着音乐学家并被争论不休的话题。就算是被广泛认知的“西方古典音乐”(western classical music)的称谓,在学术界也并未完全得到认同。一些学者称西方古典音乐为严肃音乐(serious music)或艺术音乐(art music),与所谓的流行音乐(popular music)或大众音乐(mass music)有别。也有学者认为classical更应该理解为“经典”而非“古典”,因为在历史中很多古典音乐在当时的年代也曾经“流行”过,但是传世之作毕竟珍贵,最后衍变成当代的所谓“古典音乐”。所以经典的释意更为宽泛,含义更具多样性。

日本早在明治维新始,对西方的态度就是“全盘西化”,而西方古典音乐在当时也就被贴上了“现代”、“西方”、“中产阶级”之类的标签,被日本社会广泛的接受。在中国,西方古典音乐,作为一个完全的舶来品却是命途多舛:意大利传教士马特奥·里奇(Matteo Ricci)在1595年就带着他的羽管键琴漂洋过海前来朝拜中国皇帝。到上世纪三十年代,上海交响乐团甚至位居世界一流之列,其所达到的成就在今天看来也令人叹为观止。之后经过“文革”的完全中断,古典音乐在中国的复苏的速度也甚为惊人,在中国改革开放短短的三十年间迅速生根发芽,形成了从艺术家到经纪公司再到各种剧院和音乐节的相对成熟的产业链,以至于西方媒体惊呼西方古典音乐的未来在中国!西方古典音乐的式微已成为当前西方文化社会最常讨论的主题之一,西方古典音乐的存亡之辩践踏着西方文化社会的神经,但是与此同时古典音乐本身却仿佛像是飞出了迷宫的伊卡洛斯(Ikaros),驰骤而上,穿过西方的桎梏来到了逐渐怀抱世界的东方。超越了文化的界限,使古典音乐文化在东亚社会形成了逐渐可以抗衡西方的实力。

年轻化的乐迷、充足的演出资金、政府的支持、由一线城市逐渐向二三线城市扩展的古典音乐市场版图,让人们看到了这一艺术形式在中国生根繁荣的希望。西方古典音乐产业在中国的兴旺其实是中国向现代性回归的表现。对于中国的现代性,著名的社会学学者金耀基教授提出的观点是:“中国现代性,应理解为中国的现代文明秩序。中国现代化的目的绝不止于富国强兵,最终的愿景应该是一个现代的文明秩序。由于西欧是现代性第一个‘个案’,因此向西欧学习、借镜毋宁是很自然的。日本比中国早走了一步。自十九世纪末以来,中国向欧美学习、借镜,逐步地输入西方‘现代的’技术、制度与价值观念。”而古典音乐正是中国学习西方文化的最佳途径之一,因为这个艺术门类承载了西方的历史、哲学、美学、宗教等太多的元素于一身。弹奏一曲贝多芬奏鸣曲不仅仅是掌握技巧,更是需要了解作品的背景、人文哲学、德奥历史等深层次的西方精神。在我看来,古典音乐是具有显性和隐性功能的社会意义,西方古典音乐是中国通向现代文明的催化剂。

再者,古典音乐早已经不是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所谓的中产阶级和贵族阶层的独有的精神财富。当今社会中古典音乐产业处处显现着现代性的光辉:新媒体的营销模式,流行音乐模式的包装策略,经纪公司与唱片公司对古典音乐明星甚至是作品的“物化”,都使得这个古老的艺术形式在和现代社会靠拢,于是在中国也出现了朗朗、王羽佳、李云迪这样的国际古典乐坛的超级巨星。法兰克福学派鼻祖阿多诺(Theodor Adorno)和霍克海默(Max Horkheimer)在著述《启蒙辩证法》里预言并抵制的所谓文化的“商品化”与“市场化”现象在古典音乐产业里已经比比皆是。虽然欧洲国家作为古典音乐发源地,很多地方仍然坚守传统,以在一定程度上抵制这些现象,但二十一世纪的文化产业研究者们也早已预言了音乐市场的多元化、市场化与流行化的趋势,音乐市场的大小企业与公司的合并重组正不断地影响着古典音乐产业生态的发展。

当前,中国古典音乐市场还存在着诸多问题。中国大陆的古典音乐产业如同其他的艺术产业一般,是一个迅速重建的、与世界快速接轨的伴有先天不足的市场,与世界隔阂多年的壁垒并不是短短的二三十年的发展可以迅速弥补的。法国艺术电影导演和社会学家居伊·德波(Guy Debord)所谈到的“景观社会”理论可以非常贴切地描述现在西方古典音乐在中国的情形:浮夸的、表面化的、政治色彩的、符号性的。国家耗费巨资开展的“艺术工程”,是具有建立在经济起飞的基础上展示国家软实力的象征性意义;而几千万的琴童以及大部分琴童家长对于艺术教育的不理性和盲目,缺少体会古典音乐这一源于欧洲宗教文化、兴盛于贵族沙龙的艺术形式所代表的高雅品位及艺术审美力,也不得不让人忧心这种狂热的“持续性”。中国如果能建立起自己的“叮砰巷”,这不仅仅只是模仿所谓的“拿来主义”,而是需要通过吸收、发展、并创造出自己的古典音乐文化,需要不断提高本国的乐团和本国作曲家的水平,破除文化控制的壁垒,才能保持这个艺术形式在中国的长久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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