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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如神迹

2016-03-29何平

芳草·文学杂志 2015年4期
关键词:宣判诗人诗歌

何平

这一次可以任性地做一个粉丝读者吗?把那些专业读者的臭脾气都抛弃掉,不去联系文学史,也不去知人论世,纯然就是直觉地喜欢读杜绿绿的诗——不去刨根问底,甚至连想也不去想她的诗究竟在讲什么样的意义和思想。事实上,这样的意义和思想肯定是存在的。在有着五百人的微信群“明天诗歌现场”,我看过杜绿绿诗歌的网上讨论直播,号称读懂了杜绿绿诗歌的人不在少数,他们读懂的意义和思想有的很大,大到我感到是不是要吓到杜绿绿,或者杜绿绿也会内心窃喜——“原来我的诗可以如此深刻。”可是,就一个普通读者而言,我还是不能说我真的读懂杜绿绿的诗歌,当然我也不会认同目前许多人读出的微言大义。在读者可以随意宣判作者之死,而且这种宣判被无边的赋权之后,读者的肆意妄为已经被无尺度无底线的宽恕。我认为对文学而言,这是不正常的。真正的文学审美判断应该是不妥协的,拒绝许多无关的围观者,应该理直气壮地宣判一些人读不懂,应该更理直气壮地也是更诚实地怀疑一些人的文学感觉和能力。直接地说吧,今天的汉语诗歌聚集了太多伪装成懂诗整天夸夸其谈说诗的诗人,聚集了太多的闲客、掮客和淘金客。当此时,反而作者最应该有权力勇敢地宣判这样一些读者之“死”。这样说,我不是剥夺读者阅读诗歌热爱诗歌的权利,而是恢复对文学发言的诚恳和谦逊,恢复对作者的尊重和敬畏。而不懂者,是可以将阅读当成一个自我教育自我觉悟的过程,如同写作本身也是自我教育自我觉悟的过程。我承认,从一开始,我喜欢杜绿绿的诗,正是因为她的诗让我有许多的不懂,或者说从疑惑开始的吧。记得快十年前,杜绿绿刚刚写诗,发表诗不久,我大概是在《花城》读到她的两首诗,就是因为她的诗有很多读不懂,而喜欢上她的诗歌。喜欢,是因为,我想知道她诗歌中那个世界的来源,想知道她的诗歌世界藏身在我们日日经验的世界哪儿,想知道她在什么位置通过什么路径看到了这个诗歌世界,当然也想知道她貌似漫不经心的诗歌语言的控制术和尺度。就是因为这些想知道,然后在她的博客,还有可数的刊物零星地读她很多的诗歌。后来我便很少读诗,直到这次得到推荐《芳草》双年十佳诗歌作品的机会,我很自然地又想到了杜绿绿。时隔多年,我一首一首读她的诗歌。很好,那种读不懂的感觉还在。换句话说,就是十年了,她还是固执地按照自己的方式和世界相遇相处,并且寥廓了自己的诗歌疆域,自己成为自己世界的王,一直到最近的《芳芳小姐》,杜绿绿诗歌与生俱来的恐惧、未知和不安——在,仍然在。我能感觉到,但说不清道不明,就像我这里选的她写作初期的诗作《如果》,也就四行:“我离开小镇/把你丢在水边/如果你哭出声/我会回来。”比如,这首诗歌中“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小镇是一个怎样的小镇?为什么是丢在水边而不是其他地方?如此等等。我相信,杜绿绿在自己心里有这首诗的懂,可是,我们现在读到的只是被她不断抽离之后呈现出来的结果,就像暗夜河流上的桥,桥板已经被她一块一块地抽去,只剩下在晦暗流动的河水之上浮动的桥桩。我们阅读,寻找、修复和重建秩序,通向诗歌秘密的核心,我们能够摸索着桥桩渡过危机四伏的河流吗?这个过程,懂与不懂,似是而非。

必须意识到,诗人的写作是另外一个世界,是他们自己的世界。但我相信,这个世界不是许多读杜绿绿诗的人所说的,这个世界与我们生活的世界无关的,是诗人向壁虚造臆想出来的世界。这种将诗人写作的秘密秩序随意化,其实是在怀疑一个诗人源发的素朴的对世界的发现和命名的能力。要理解诗人的世界必须修正我们的世界观,必须赋予诗人破坏、粉碎、变形我们僵化秩序世界的权力,必须人和人之间的不透明不可知不理解,承认诗人再造世界的能力。再造之后,世界成为另外一个世界。诗人创造世界,其实是她“看到了”一个早已经存在的世界,然后施展再造的幻术。只是我们对我们日日相处的世界习焉不察熟视无睹——但这个世界一直就在的。因此,在我看来,诗人确实和我们同处一个世界,但他们却看到了我们这些非诗人看不见的那个隐匿的“诗”世界。诗人是幽暗未明世界的敞开者、澄明者、预言者、命名者和言说者。对诗歌而言,这是一个古老的观点,但我认为今天依然适用,我正是从这种意义上说杜绿绿的诗歌“有如神迹”。在此处,神只是相对于“非诗”的人而存在的。

确实,今天我们时代的诗人在写许多好懂的诗歌,比如日常经验的复写和仿写;比如制造的乡愁和各种忧愁;比如个人史、家族史、村庄史等等各种的装低做小的史;比如与世俗、道德、政党政治、性别、国族、审美惯例、语言陈规陋习的对抗,等等。尤其是对抗的写作,朦胧诗及其以后到现在的诗歌史,此种写作一直赢得很多的掌声。在这里,诗人被想象成形形色色的烈士、叛徒和反抗者,诗被想象成各式各样对抗的文本。但我还是怀疑这是不是诗人或者诗应该的作为。一个好像已经是常识的观点,我们的社会现代化程度越高,大地上神迹越来越少,其实不是少,而是更隐蔽沉潜。可是,我有疑问的是,为什么现在的事实却是,神迹越来越少,越来越隐蔽,越来越沉潜,而顶着诗人名号的人却越来越多?难道是今天的人比古时的人更有“诗”的能力吗?

杜绿绿是谁?按理说在交通发达信息畅达的今天应该不是一个问题,可是一直到现在我还是怀疑,我这算不算认识杜绿绿。是的,这和见过与没见过没有关系,因为即使我们迄今没有谋面,但在微信,俨然可以天天见到杜绿绿,看到她写诗、跳绳、瑜伽、爬山、星座、旅行、交往,和各种人说话……她的日常生活琐细到铺天盖地。作为一个日常人的杜绿绿似乎不再是隐身的,而是在我们“高度窥视”之下,这是杜绿绿日常写作的现实,也是今天诗人写作的现实。但即便如此,另有一个杜绿绿在,一个与诗相关的“杜绿绿”,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一个诗人。诗人何为?曾经在很多情境下被追问。我现在再次发出这样的疑问:在一个日常的人被“高度窥视”的时代里,诗人何为?又用怎样的幻术生成一首诗?

(责任编辑:王倩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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