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乡村不美丽的十大障碍

郑风田

一般人想象中的我国乡村应该是山清水秀风光好，可以记住乡愁的地方。但是当你真正到中国的农村去看一看，你会发现我国大部分的乡村，甚至可以说是99%的乡村，是另外一种景象：杂乱无章、破破烂烂，毫无美感，没有生机，有的甚至是污水横流。为什么理想中的乡村和现实有这样大的差距呢？

记得有一位知名专家宣称中国是“一个国家四个世界”，我国的北京、上海等都是现代化的大都市，高楼大厦林立，但是我国同时还存在很多农村，其水平跟非洲差不多，有时甚至比非洲还要落后。我国目前与发达国家最大的区别并不在大城市，如果拿北京与巴黎相比，北京人就很自豪，因为他们认为巴黎太小了。单纯从大都市来看，中国的现代化程度跟发达国家相比差别并不大。但是我国的农村就大相径庭，如果你到欧洲、日本、韩国、美国去，会发现这些发达国家的农村与城市差别很小，甚至比城市美丽多了。许多发达国家的乡村是一个能有乡愁的地方，是让大家流连忘返的地方，但是我国的一些乡村如果你去了会再也不想去。记得我曾去过北京海淀区后山凤凰岭的农村，离中关村也就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你就会感觉乡村没法去。为什么？因为当你一进入农村的凤凰岭，手机信号就不正常了，一直时断时续的。道路也差很多，进入乡村的路一般都高低不平，基础设施很不健全。

制约我国乡村美丽的主要障碍是什么？我认为有十大障碍，其中宏观政策层面的障碍有六条，村庄层面的微观障碍有四条。我确信在未来的20年里，中国乡村建设会有一个很大的发展。如果我国下一步发展重点转向乡村，把原来被遗忘的角落慢慢建设起来，20年之后我国乡村一定会是另外一个景象。当我国的农村建设得比城市还要美的时候，中国可能会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了。

PART1

宏观政策障碍

——村庄房产不准在村庄外交易，这相当于把乡村发展建设的咽喉给扼住了。我国农村的“三块地”已有了很大的进展，但是很遗憾的是，我国农村村庄的房屋还是规定只能够允许在村庄内交易。其实村庄内每一家都有房子，谁还肯买别人的房子？这样的一个规定基本上堵死了农村房屋的价值提升，使乡村房屋变成了沉睡的资产。其实我国整个农村的村庄所占有的建设用地，跟所有城市建设用地的规模与面积差不多。我国的城市建设用地上的房屋为城市居民带来了巨大的财富效应，而农村居民虽然拥有同样大小的土地，但基本上是不可交易的，没交易就难产生任何经济价值。

城市居民之所以能成为财富阶层，基本上得益于城市房子不再是单位垄断，是可以进行买卖交易的。但是很遗憾的是，政府规定农村的房屋只能在集体组织内部进行交易。这个规定把很多城市居民退休了想到农村买房养老的后路给斩断了，也导致农村村庄房屋建设没有外来资本，农村人的房子没法进行交易、没法进行买卖。举一个简单的反例，北京的中轴线一直往北的小汤山附近，有个村庄叫郑各庄，这个庄的村书记二十多年前胆大，把一部分土地拿来建了房子交易，现在却变成北京市最美丽的村庄了。这样一个脱离原来脏乱差，被改造成现代化的都市村庄，却被界定为非法。为什么是非法的呢？

因为我国有一个这样的政策，在农村的土地上想建房子，必须被征用，然后交给城里的开发商，跟农民没有任何关系。农村人在自家土地上建的房子是小产权房，不能进行交易，不给产权证。如果这样的制度不变，等于把所有城市居民、外来资本想到农村投资建设的路给堵死了。这是我国目前乡村不美丽的最主要原因和最大障碍。中央最近已经开了一个小口子，正在对农村的宅基地进行试点改革。也许以后农村建设用地可以像城市建设用地一样，同权同利同价进行交易。如果某一天农村建设用地真正像城市建设用地一样入市的话，拿出一块进行建设，我国乡村一定会有很大的变化。

——农村人建房子99%的村庄目前还无法贷款。农村房屋建设、村庄建设不能利用国家银行的抵押贷款，这是农村房屋质量很差、乡村不美丽的核心原因之二。城市的居民买房基本上靠贷款，贷上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三十年每年还一点，房子建得很漂亮，农村人要建房子建村庄大部分没有办法贷款。我国农村家庭基本上是用十几年时间攒钱建个房子。房子质量是什么样子？多少年淘汰？十年。十年农村的房子就要重新建，你可以想像一下我国农村房子的质量状况。农村房子质量不好的原因是建房子还主要靠农民自己攒钱，无法依靠外来贷款资金。最近去云南红河州调研，发现当地在推广农村建房抵押贷款活动，经过三年的建设，有相当一批村庄旧貌换新颜，房屋质量得到根本的改善。这也是近些年为什么全国很多年轻人往云南跑，往大理、丽江、红河州跑的主要原因，农村再不是过去的破破烂烂了，取而代之的是山清水秀风光好，再加上民族风情，乡村变得别有风味。云南红河州对乡村改造有个很棒的理念，那就是要对农村发展进行一系列的政策改革，包括让农民村庄建设的时候可以进行抵押贷款。我也希望这样一个好政策能够更快一些在全国推广开来，因为现在99%的农村建房还享受不到这个政策。

——对美丽乡村建设投入的资金太少。国家近年来对农业投入迅速增加，但是对乡村建设的投入，按照农研会的余展老师提供的数据还不到1%。国家投入太低，地方政府也投入很少，是乡村不美丽的原因之三。

虽然近年来国家对整个农业的投入不少，但基本上还是集中在比如大江大河的改造，各种高产、稳产田的改造，农业机械化的推广，但对农村建设的投入甚至不到1%，真正用在美丽乡村上的投入太少了。韩国当年的新村运动就是对村庄建设直接投入巨额资金，使韩国农村大变样。每个村庄可以得到一笔钱，由村庄决定进行本村的村庄建设，村庄可以根据其特点，把本村改造建设好。

近几年，国家与北京市的各级投入近5000万元，大量的资金投入后村庄大变样，我曾去过北京密云与河北相邻的一个村，这个村庄建得相当漂亮。而最近去福建三明调研时，也看到不少村庄有很大的改变。询问当地有经验的官员，他们认为一个村庄如果投入千万左右，这个村庄就会有质的改变，村庄就会变得特别的漂亮。我们国家有不到70万的村庄，如果每一个村庄每年都投入上百万，经过10年的建设，我国的农村一定会彻底大变样。如果纯粹等农民自己去投入，除了个别的超级村庄外，大量的村庄是不可能的。未来应该改变三农的投入方向，从过去大部分的资金投入农业，到慢慢转向村庄建设。如果三农投入农村建设占一大半甚至80%，我觉得美丽乡村就大有希望了。

——我国有管农业的部、管工业的部，但是却没有管乡村建设的部。 美丽乡村建设缺乏一个主管部门，我国的农业部基本上管农业生产，原来的乡镇企业局改为了农产品加工局，虽然有一个部门在管乡村休闲、旅游观光农业，还和农业连在一起了，但毕竟还不是村庄建设。建设部虽然叫城乡建设部，但其主要的精力还是在管城市建设，农村村庄建设不是其主要业务；农村的土地建设又归国土资源部管。所以从主管分工来讲，虽说我国的乡村建设很重要，管理部门也很多，但这几个部门还没有一个部门负责总管，真正的乡村建设其实是没人管的。整个乡村的规划、建设、发展这一系列的工作基本上是分散到各个职能部门去的，农业部门主管农业生产，旅游部门管吃、玩，国土部门管土地整治，这样没有一个总管，整个村庄建设难免就被遗忘了。我国乡村建设缺乏统一协调，导致很多村庄建设庸俗化，不少农村是破破烂烂的建筑，一点美感都没有。想象中的乡村自然风光建设，乃至各种各样的生态环保都没有。

——不应把乡村仅仅看成农民住的地方，实际上乡村应该跟城市连起来，是城市居民旅游观光、度假休闲的地方。 实际上农村不仅仅是农民居住的地方，还有一个很大的功能就是城市居民旅游观光、度假休闲的地方。城里人整日在水泥房子里呆太久了会很压抑，本来工作压力就很大，加上污浊的空气，拥堵的交通，不洁净的食物，不少城里人很希望在空闲时间到乡村看一看。但是很遗憾的是，目前我国大部分农村是没法看的，农村建设和旅游观光、度假休闲没有结合起来。如果把这个功能也作为农村发展很重要的职能，让城市居民来参与建设，乡村一定会有很大的不一样。

——农村未来应成为相当一部分城市居民养老的聚集地。城市现在已经变成了老龄社会，目前在城市想住养老院，北京好的要排50年队，如果农村能够大量开发，让城里60岁老人退休后到农村养老，在农村再活25年，把乡村的一部分变成城里人养老的地方，效果一定不一样。

最近到德国的小镇，看到居民的房子花园都很大。随便走进一个大花园，进去后遇到一位老人在浇花，对我们特别热情。他原来在德国的中心城市工作，退休之后就在农村买了一套房子，经过二十多年的建设，他的花园房子已经非常漂亮。但是一旦过了80岁以后，他就会把房子卖掉，重新回到城市去。因为医疗设备还是城市好。这些人在城市积累了很多资金，在农村待了20年会投入很多钱对村庄进行改造。德国农村改造建设得那么美，跟这有很大的关系。我国也已进入老龄化，如果能够把乡村这个职能给考虑进去，农村可以成为城里人养老的地方，一定可以吸引一笔相当大的投资，农村人员的结构也因此得以改变。

PART2

微观政策障碍

——我国村庄太多了，接近67万个村庄，规模太小，难以形成集聚效应。从微观上看，村庄存在不少的问题。我国有67万个行政村，数量还是太多，尤其是南方的自然村，规模太小，也太分散，不太容易进行统一的基础设施建设。如果能够形成一定的规模，不但能够聚集人气，也更容易进行统一的基础设施建设。江苏等省近年来一直进行的村庄合并，有一定的道理：通过把分散的小村庄进行合并，比较容易形成农村小镇，进行统一的规划与建设。

——村庄建设缺乏组织性。目前我国的农民按一些专家的意见，是呈现原子化的状态，也就是说村庄间呈现一家一户的状态，基本上是一盘散沙，很难进行合作。这是多年的联产承包所无法避免的后遗症。再加上大部分的村庄没有集体资产，村庄内的基础设施很难得到改善。村民的分散也难形成合力，这样难以有效地形成集体行动，导致村民各自为政，统一规划建设无法进行。

——我国村庄缺人，缺能人。现在我国大部分的村庄基本上呈现空心村的状态，农村年轻有活力的都外出打工了。我国农民2亿多人在城市打工，在城里住“老鼠窝”，而在农村的房子却让老鼠住。村庄建设需要人才，更缺能人。如何解决目前这种困局，国务院已印发农民工回乡创业文件，如果城里各类精英每年几十万到乡村去，差别就会很大了。

——村庄建设缺乏标准，什么样的都有，但是这些村庄基本上都很随意，缺乏分工。现在农村的房屋建设标准太乱，导致村庄缺乏美感。近期对云南红河州的美丽乡村建设调研，发现他们根据本地的条件，提出的标准很有意思，那就是：白天看绿化，白天村庄一看绿莹莹的；晚上看亮化，晚上黑洞洞的村庄你就不愿意待，看到灯火通明才好；刮风下雨看净化，我们知道为什么到农村去，有时候一刮风下雨就露馅儿了，村庄生活的地方跟生产地方一定要分开，所以刮风下雨看净化，干干净净的；街头巷尾看美化；最后一个是举手投足看文化。一个乡村真正想吸引别人来得有内涵，很多村庄有几十年、几百年、上千年的历史，要把历史发掘出来，吸引别人来观光。

这四方面原因决定了我国真正美丽的村庄百分之一不到，可能万分之一都不到。只有把美丽乡村建设的各种障碍消除了，我国的乡村才会逐步变得美好。美丽乡村建设需要各种各样的宣传，更需要国家宏观政策的调整，也需要人才到农村去进行建设。未来20年应该是我国美丽乡村大发展时期。让我们携起手来，一起把中国目前破破烂烂的乡村改造成为最美丽的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