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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分之七十的痛,源于大地和众生

2016-03-29商震

芳草·文学杂志 2015年4期
关键词:使命感写诗散文

商震

商   震:我读诗很在意诗歌内部的平衡。比如说,叙事与抒情,趣味与意味,想象力与表现力等,你的平衡能力做得比较突出,请谈谈你的心得。

刘   年:诗,首先要讲究真和善,但最终,还是一门美的艺术。和谐,才能生美。万物和谐,不过是虚实得当。阳为实,阴为虚,阴阳调和,是虚实得当。黑为实,白为虚,知白守黑,是虚实得当。密为实,疏为虚,疏密有致,也是虚实得当。诗歌也是一样,叙事与抒情,叙事为实,抒情为虚;趣味与意味,趣味为实,意味为虚;表现力和想象力,表现力为实,想象力为虚。虚实相间,虚实得当,方为好诗。具体到每一首诗,像太极八卦图一样,有一条分界线,实再多一点,就会直白、笨拙、乏味,失去想象和美学的翅膀。虚再多一点,就会晦涩、轻浮、油滑,失去大地和生活的根系。于是,写诗对于我个人来说,就像骑着一辆女式摩托,在千山万水间旅行一样。你得时刻保持平衡,往左一点是石壁,往右是一点是江底。我喜欢做这样的事,很惊险,也很好玩。

商   震:写乡村经验、写乡愁是诗人笔下常见的内容。你的诗中会表现出乡村和乡愁,往往是创伤性的经验,从“痛感”开始,到“痛感”结束。是你刻意对经验的取舍,还是真的心有大伤?

刘   年:我喜欢大地,喜欢泥土,喜欢村庄,喜欢那些庄稼和野草,喜欢河流,喜欢流淌或者静止的清澈的水,喜欢大地上的生命。不是一般的喜欢,是那种见了就会兴奋的热爱。我甚至认为自己是大地长出来的一棵爱行走的植物,我的诗歌,是我开给大地的花。可是,从小,我对人生总是过于悲观,总是看到事物布满阴影的背面。行走的时候,我往往看到的是环境的污染、人心的污染,于是,总是杞人忧天般地担心这片土地的未来,这片土地生活着的人们的未来。出家人不打诳语,作诗人不写假话,我写诗的初衷,就像病人的呻吟一样,是为了要人知道,我在痛,是为了缓解我的痛。虽然,命运对我也伤害很大,有些事情,我现在都不愿甚至不敢触碰,但是,回过头去看自己那些诗歌中的痛,可能只有百分之三十,来源于我个人的伤口,另有百分之七十的痛,来源于大地和众生。

商   震:哲学家说,诗人是具有使命感的。你有使命感吗?以你的诗为例,谈谈当下青年诗人是怎样理解这个“使命感”。

刘   年:我认为,优秀的诗人应该是一个好老师、好巫师、好医师,应该用诗歌,为天地立心,为万物喊魂,为众生治病。我个人受传统思想影响很重,受到《诗经》、《楚辞》、唐诗宋词的感染,也主张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写给儿子刘云帆》、《游大昭寺》、《废墟》、《刀歌》到最近的《石头记》,都能看到:我的使命之一,就是在诗歌里与堕落的世俗的对峙。在《江南书》、《小院》、《青藏行》、《哦,湘西》中,你能看到我的另一个使命:就是用诗歌,带给人间以温暖,以美感,以希望。我认为青年诗人应该向莫言学习,诗人的使命感并不是叫你振臂而呼,挺身而出,拔剑而斗,而是认真地写好诗,过好生活。诗人最好的表达使命感的方式在于诗歌。一首杰出的诗歌的影响力,是长期的,远远大于怒骂、刀剑甚至于坦克。所以,我认为,俄罗斯,最强有力的人物不是普金,而是普希金。

商   震:一个好的诗人应该有文化野心或抱负,你怎样理解,你有吗?

刘   年:在写作上,我认为野心并不是贬义词,文雅一点说,就是“经典意识”。取乎其上,方能得乎其中,有了野心,你才能提高写作难度,提高作品质量,才能有明确的方向感,才能不被一时的捧与踩所迷惑,才能有强大的内心面对眼前的浮华和喧嚣。我个人是有野心的,我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对抗时间。也就是说,我希望在很多年后,有人读到我的诗歌,还像看到我本人一样,潸然泪下。时间是最公正的评论家,同时也是最残酷的编辑,回看诗歌的长河,能过时间这一关的诗人,寥若晨星。但是,正因为有了这个野心,我会慎重地对待每一首诗,但不会执着于一时一地的得失,一人一文的褒贬。其实,在写的过程中,诗歌已经给了我无数的慰藉、快乐甚至幸福。所以,有时候,明知道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决斗,我也愿赌服输。

商   震:当下的青年诗人都有自媒体,甚至依赖自媒体。你怎样看待传统的纸媒与网络媒体?

刘   年:我其实也有微信,但我很少用。我更喜欢博客,它的平淡,它的长期,它的旧,都与诗歌的品性相吻合。对于每个诗人个体来说,短期、快捷、吸引眼球的微信其实是一把刀,这把刀用得好,可以切菜,可以让人短时间成名,用得不好,可以伤指,伤害你的时间,伤害你宁静的心态。诗人的根本,还是文本,而不是你的营销能力。而且写诗,始终是一个单打独斗的事业,是一项与孤独为伍的事业,是一项要坚持二三十年付出的事业,所以一颗宁静的心态比一时的走红更为重要。但宏观来说,微信对诗歌的传播,是有一定作用的,因为诗歌的边缘化,我们已经处于一个诗歌创作的黄金年代,因为微信的产生,我认为诗歌传播的黄金年代也即将来临。但我们并不能因此忽略纸媒对诗歌的作用,纸媒的权威性,严谨性,较长的时效,是网络媒体不可替代的。诗歌,作为一项要和时间对抗的艺术,需要白纸黑字作为证据。对于我个人来说,诗歌,作为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才拿起的读本,纸张翻动的脆响,不可或缺。

商   震:看过你写过的一些散文,很好。请谈谈诗人与散文的关系?再谈谈诗歌与散文的边界。

刘   年:散文是长一点的诗歌。写出了诗意的散文,才叫好散文,它们的崇尚自由精神是一致的。诗歌和散文有形状上的区别,但没有明显的界线,前后《赤壁赋》、《道德经》、《心经》,分行一排列就是诗,楚辞中《渔父》、《山鬼》等篇章,介于诗歌和散文之间,《滕王阁序》连韵脚都有,分明就是诗歌,但人们却把它当成散文来看。究竟如何严格地去区别散文和诗歌,应该是评论家纠结的事,作为一个作者,就不必过于计较。如果觉得横着连排太肥,就可以分行竖排,相反,若觉得分行竖排太瘦,就横着连排。我写散文的时候更随意,更轻松,我想,以后写不出诗歌来了,就专门写散文。我觉得,写诗的人都应该写写散文,因为散文可以溶解因为长期写诗歌而堆积在胸的块垒,就像经常吃肉的人,应该吃一吃蔬菜和水果,以排毒养颜。

商   震:你的诗中有很丰富的信息量,一定是读书很多。你是有计划地读书还是逮到什么读什么?读过不喜欢的书吗?

刘   年:我写诗的时候,注重在字里行间为读者提供尽可能多的信息量,我觉得这样会让诗歌有重量、有厚度。我读书很杂。从佛经到《本草纲目》,从世界名著到色情小说。但整体没有太多的计划,多是因为喜欢纸上那些方方正正的汉字。除了中国的古典文学,大多是浅尝辄止。我认为,世界上很多事都分轻重缓急的。唯有读书一事,你不要去多考虑。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你去读书总是不会让人后悔的选择。至今外出,我都喜欢带一本书,等车的时候,等人的时候,等雨停的时候,都可以看。我觉得读书杂比读书精更重要。读书杂,能让你的视野开阔和思维周全,让你对生命、对世界、对自己,有一个比较准确的定位和立体的看法。对生命、对世界、对自己的定位和看法,我认为是决定着一个诗人能走多远走多高的因素之一。一生中,读过大量不喜欢的书,有段时间,手头找不到纸片,连深恶痛绝的高等数学也拿起来看。

商   震:问一个无聊的话题,谈谈你接下来的创作计划,当然,我是问,你接下来的创作是否能把你诗中现有的问题,如格局稍小、局部语言拖沓、题材涉猎不多等处理好。

刘   年:这个话题一点都不无聊,反而很重要。局部语言拖沓,是自己早就意识到的毛病,我从两点来弥补,一是修改,大量地修改,不厌其烦地修改;二是写短诗,学习减法,争取像八大山人的画一样,写出尺幅千里的感觉,这个缺点在最近的作品中已经有所改进。题材涉猎不多,这一点很好解决,多写,多改,多删,这些一直都是我喜欢做的事。至于格局稍小这一条,改正起来很难。一些诗作看似大刀阔斧,实则招式已老,力量已尽,其实就是心中那股置人于死地的偏狭的戾气所致。功夫在诗外,我只能多看书,增加自己的哲学修养。在生活中,注意对品性的修行,争取拥有一颗淡定、从容的内心,和满怀包容、宽恕的胸襟。最近,我在努力地写一些小题材,平常事,努力地去做低眉菩萨,拈花微笑,而不仅仅是怒目金刚,举石砸天。只能是努力而已,努力之后,能到达什么程度,我自安天命。诗歌是通神的,很多时候,非人力可强求。

(责任编辑:王倩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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