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依存模式下“刷X”结构的认知研究

2016-03-28王月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义项图式隐喻

王　月

(华中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武汉 430079)

自主依存模式下“刷X”结构的认知研究

王月

(华中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武汉 430079)

网络流行的“刷X”结构呈现非传统搭配的倾向，两者的结合有其深层次的认知动因。自主依存联结模式把动词“刷”作为依存成分，X为自主成分，后者凸显的次结构语义对前者进行阐释。由于新型“刷X”结构中“刷”的意思已远非本义，因此先经过隐喻映射，引申出“快速移动”、“重复做”、“呈现”的义项；接着凸显次结构对象、处所、目的、结果、程度、主体等，为“X”凸显的次结构语义所阐释，获得各种“刷X”组合。同时，由于“刷”的原型义凸显、引申义项搭配、形象表达的需要，三个引申义中，“重复做”的义项凸显的次结构最多，使用也最频繁。

自主；依存；凸显；次结构；阐释

一、引言

近年来，“刷X”结构的表达在网络上非常流行，“刷”的搭配词“X”丰富多样，不仅仅限于传统的“刷牙”、“刷漆”等搭配。如：

(1)用餐时，如果人们吃了比较酸的食物，最好马上用清水漱口，等到口中的酸味淡了，过半小时再刷牙。①

(2)桥隧中心立即对该处沿线桥梁墩台乱涂乱写部位及周边所有受污染墙体进行重新刷漆，粉刷面积达到上千平方米。

(3)前日，随着杨绛先生去世的消息传开，这段鸡汤味十足的文字又再次在网络上以杨绛的名义刷屏。

(4)过分沉溺社交网络，主要是为了刷存在感，归根到底是“虚荣心”在作祟。

前两个例子(1)(2)“刷牙”、“刷漆”中的“刷”都表达其本义，是“刷”在字典中最基本的用法。但是后两例中的“刷”显然已经与“刷”这个具体的物理动作相去甚远，如例(3)中“刷屏”并不表示用刷子刷屏幕，清除污渍或涂抹东西；例(4)中的“刷存在感”，“刷”的对象是抽象的事物，更不能用本义来解释。后两例中“刷X”的非常规组合方式因此成为人们创新求变、频繁使用的结构形式，也是本文的探讨对象。

“刷”是如何与这些不同的成分组合在一起的，又是如何获得不同于其原始义的，弄清楚这两个问题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和运用这一语法构式。查阅相关文献发现，对这一结构进行的研究屈指可数，只有杨小平解释了三种“刷客”各自的特征[1]；郑亚萍探讨了“刷”字词义的演变[2]；高敏考察了新词语“刷+X”结构[3]。仅有的这些研究也多是一些语料罗列，还缺乏深层次的解释，没有揭示这些非传统搭配出现的原因，以及“刷”在这些结构中语义演变的动因。要推进此项研究，就不能不提到自主依存联结分析理论。兰盖克从对应、凸显、自主和依存、组构四个方面阐述了认知语法的配价思想，将配价关系看作自主成分与依存成分之间的联结关系。某些结构本身不能独立让其意思得到阐释，而只能依赖于其他自主结构；依存结构图式性地指称一个自主的支撑结构作为其特性描述的本质方面；当依存结构与自主结构结合时，这个图式性的次结构充当一个阐释位。自主和依存成分之间的不对称性，叫做自主依存联结[[4]183-199。“自主/依存”关系为：如果在一个配价关系中，A和D为自主/依存关系， A是对D凸显的一个图式性的次结构所做出的阐释。自主/依存联结是在自主/依存关系的基础上，通过阐释位和侧面限定把自主成分和依存成分联结为一个相对自主的合成结构[4]198-199。在此基础上，牛保义提出了自主/依存联结分析模型的应用：首先，分析一个语法构式组构成分之间的自主/依存关系；其次，把含有自主/依存关系的两个成分联结为一个相对自主的合成结构；再次，理解和解释一个语法构式所表达的语义内容，一个语法构式的意义是由合成结构和相关组成部分决定的[5]。牛保义进一步指出，只有那些能够同依存成分的语义凸显建立起对应关系的自主成分，才能与依存成分联结组成合成结构，否则，二者是不能联结的[6]。近年来，自主/依存联结分析模型已被用来分析英语轭式搭配中支配词和被支配词的搭配关系，“把”字句语义建构的认知动因和英语工具主语句的句法语义结构之间的象征关系[6]，也被用于分析一些流行结构如“晒X”构式[7]以及“秀……”族构式[8]，但是其应用尚不多见。本文基于认知语法配价理论框架内的自主依存联结分析理论，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探讨“刷X”结构搭配及语义动因，旨在通过自主依存模式下对“刷X”结构的研究，推进这一理论模型在网络新语中的运用。

二、“刷X”的自主依存模式分析

“刷X”结构由两部分组成，即动词“刷”以及可供填充的“X”部分。“刷”在现代汉语词典里面有三个词性：1)做名词 “刷子”；2)做动词有三个意思：“用刷子清除”或“涂抹”，以及比喻义的“除名、淘汰”；3)做拟声词形容迅速擦过去的声音[9]1791-1792。根据搜集到的语料可以看出，“刷X”结构中的“刷”基本都是动词性的，而“X”可以是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但大部分都是名词。Croft & Cruse指出，名词通常是自主性的成分，而介词、形容词、副词和动词这些表示关系概念的成分都是依存性的，因为一个关系概念自身包含有关系体[10]67。即动词作为一个关系依存概念通常预设其他成分的存在，如动作的施事、受事等，依存成分有一个显著度高的、图式性的次结构，提供一个“阐释位”。“图式性的次结构”即贮存在我们大脑里的一个关系成分的图式内容，如动作的射体、界标、动作实施的地点等次结构，自主成分凸显的一个侧面则对依存成分凸显的次结构做出阐释，一个自主成分的图式信息包含着若干个可供凸显的侧面[5]。根据自主和依存成分之间的阐释关系，以下把“刷+X”结构进行分类阐释。

(一)“刷”+对象

在这一类结构中，依存成分“刷”凸显的次结构界标表动作的对象，自主成分“X”凸显的次结构语义则对这一对象阐释位进行具体阐释。如：

(5)以后逛超市、网上买东西都不需要付现金和刷卡了，直接刷手机就行。

(6)我再仔细一看，原来所谓的“任务”就是刷单，店内每推出一件新品，便号召群内老客户“买”下来，然后写好评，把见也没见着的商品吹嘘一番，坐等店主发来2元的“宣传费”。

(7)对考生而言，只要不断刷题，就有可能遇到相同的题目而取得高分，而这并不能体现出考生真实的水平。

(8)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不去撤热搜，也不要刷任何话题任何图片，不要故意而为之。

例(5)中的“刷卡”如果按传统的理解为“用刷子清洗或涂卡”，而这里显然是非常规搭配。汪伟指出，当自主成分和依存成分不能构成常规搭配时，会出现语义、语法矛盾，那么隐喻或转喻就会在自主依存联结之前对两者进行压制，从而使两者组合为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构[7]。基于隐喻动作的相似性[11]293，此处的“刷”有“把某物快速(在……)移动”的意思，这一语义凸显一个可以被快速移动的对象次结构，自主成分“卡”是一个可以在刷卡机上快速移动的物体，对前者进行阐释，两者建立起对应关系，联结为合成结构，有了“在刷卡机上快速移动卡”的意义。类似的例子还有“刷手机”、“刷脸”、“刷身份证”、“刷指纹”，即让“手机、脸、身份证、指纹划过某个机器”。例(6)中 “刷”的本义“用刷子清洗或涂抹”是由若干个重复的动作构成，基于此相似性，隐喻为“不断重复地做某事”，凸显的次结构为重复进行的动作对象，自主成分“单”即订单，对前者进行阐释，联结为合成结构“反复不断地下订单”的意思。例(7)同例(6)，依存成分“刷”先经过隐喻，获得“重复做某事”的义项，凸显动作的对象，自主成分“题”则对这一凸显的对象进行阐释，联结为合成结构，意为“反复不断地做题”。类似的有“刷任务”即不断完成任务。例(8)中的“刷话题”是反复不断地谈论某个话题。同样地，还有很多其他的如“刷评论”、“刷贴”、“刷剧”、“刷电影”等都是由依存结构“刷”先经过隐喻，引申出“不断重复地做某事”，自主成分则凸显出反复进行的动作的受事，从而联结为合成结构，表示“反复发表评论、发帖、看电视剧、看电影”的意思。

(二)“刷”+处所

“刷”凸显的图式性次结构里包含动作进行的场所，因此会提供表处所的阐释位，依存成分的语义凸显则对前者进行阐释。如：

(9)在孙中华的微信群里，每天都被学会发起的微话题讨论刷屏。

(10)在公共场所不少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自己刷手机微博微信的时候，不经意的一抬头，有时候旁边会出现一个伸长了脖子瞅着自己手机屏幕的“偷窥者”。

(11)自曝第一次来到伦敦的她，抵达这个城市就按捺不住要去“刷街”。

(12)为了能突破控烟死角，闫玲他们也会不定期地去搞突击检查，她们管这个叫“刷楼”。

例(9)中的“刷屏”并不是指刷洗或涂抹屏幕，而是非常规搭配。 “刷”先隐喻引申出“重复做某事”的义项，“刷”的对象并不是屏幕，而是屏上的内容，依存成分“刷”提供了一个表处所的阐释位；自主成分“屏”先经过容器转容纳物的转喻[12]38-40，突显的次结构可以表示显示某一内容的地方，对阐释位进行阐释；两者建立起对应关系，联结为合成结构“刷屏”，表示“在屏幕上发送大量重复、相同、无意义的内容置于顶端”。同样地，例(10)中的自主成分“手机、微博、微信、朋友圈”可以凸显一个表处所的次结构，即容纳一些文章内容的处所，对“刷”凸显的次结构处所进行阐释，两者联合表达“反复在手机、微博、微信、朋友圈里浏览里面的内容”的义项。例(11)中的“刷街”显然不能理解为传统的用刷子清洗或涂抹大街的意思。此处的“刷”基于相似性，用刷子清洗或涂抹后都会呈现某一景象，经过隐喻，有了“出现、呈现”的意思，提供一个表处所的阐释位，自主成分“街”突显的次结构语义可以有处所的意思，两者联合为合成结构“刷街”，表示“在大街上出现、闲逛”的义项。例(12)中的“刷楼”也不是表示用刷子清洗或涂抹楼房。“刷”经过隐喻意为“经过、出现”，突显一个处所次结构，自主成分“楼”凸显的次结构语义“在楼里”对前者进行阐释，联结为合成结构“刷楼”，意为“在楼栋出现、进行某动作”。

(三)“刷”+目的

一个动作的实施背后有时会有一定的目的来驱动。比如，刷鞋的目的是为了让鞋子变干净，依存成分“刷”首先在隐喻压制下表示重复做某事，凸显一个目的次结构，自主成分则对目的进行阐释。如：

(13)自己掏腰包也要来参展，仅仅是为了刷存在感吗？

(14)一些开发者为进入下载排行榜前十名，就专门找一些公司来刷排名，最后导致出现这个坏账漏洞。

(15)政府网站访问量极低，有人说，访问量低又不是政府人员的事，群众不去访问，又不可能政府人员天天自己去刷访问量。

(16)这些恶意APP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通过为某些网站刷流量来获取收益，网站流量增加，可以增加广告收入，被木马导流的网站也会与木马作者进行分成。

例(13)中的自主成分为抽象的“存在感”，显然不能用来刷。“刷”首先经过隐喻的相似性，获得“出现、呈现”的义项，提供一个表目的的阐释位；由自主成分“存在感”来阐释，联结为合成结构“刷存在感”，意思为“为了在别人眼中收获存在感而出现、露面”。例(14)中“刷”首先隐喻为“反复做某事”，凸显目的次结构，排名可以凸显一种目的次结构语义，两者建立起对应关系，合成结构表示“为了排名反复地点击网页”。类似的例子还有“刷榜”、“刷数据”、“刷人气”、“刷信誉”、“刷信用”等。例(15)以及例(16)中的“刷”隐喻为“反复做某事”，凸显目的次结构被自主成分“访问量”和“流量”阐释，两者建立起对应关系，“为了提高访问量、浏览量而反复不断地点击网站网页”。类似的例子有“刷粉丝量、刷点击量”等。

(四)“刷”+程度

“刷”这个动作依存成分凸显的次结构界标会涉及动作达到的程度，自主成分凸显的次结构则表示相应的程度语义。如：

(17)近日，杭州出现女性停车位的图片刷爆了朋友圈。

(18)最近一篇《别让华为跑了》的文章刷遍朋友圈。

(19)70国粉丝祝贺鹿晗生日傻袍子的鹿粉太强大屡次刷破记录。

(20)作为时尚界的活跃人物，张皓然受各大时装品牌邀约不断，之前出席巴黎和纽约国际时装周更是在国际舞台上刷足眼球，获国内外媒体一致盛赞。

例(17)中“爆”凸显一种程度极高的意义，刚好阐释了“刷”凸显的程度次结构，两者建立起对应关系，联结为合成结构“刷爆”，意义为图片出现的频率如此之高，以致朋友圈都要被这种图片给占满了。例(18)中的“遍”也凸显一种程度义，对“刷”凸显的次结构程度进行阐述，联结成合成结构，意为这篇文章在朋友圈到处都是，被人们反复转载、浏览。例(19)中的“刷破”言及鹿粉阵容之强大，打破粉丝记录。例(20)中的“刷足”意味着达到饱和的程度。这四个例子中的四个动词“爆”、“遍”、“破”、“足”本来可以表征程度义，跟在“刷”后面，对其所凸显的程度次结构进行阐释，自主成分和依存成分建立起对应关系，联结成合成结构，一般都是表达反复出现的程度极高之义。

(五)“刷”+结果

“刷”动作的次结构图式包含有动作最后的结果，因此依存成分可以填充相应的结果阐释位。如：

(21)这段时间以来，有关博物馆的新闻屡屡被刷头条。

(22)《美国队长3》开始刷纪录首日半天狂揽近亿票房

(23)此前，有乳品企业雇水军攻击同行业另一家企业奶制品质量，某电影片商承认雇水军给自己的影片刷高分。

例(21)中“刷”首先隐喻为“出现、呈现”的义项，提供一个结果阐释位，头条可作为一种结果对阐释位进行填充，联合为合成结构意为“呈现为头条”。例(22)中“刷”先经过隐喻，凸显一种结果，被“记录”所阐释，整体表达票房的数量不断上升，呈现最高的记录。例(23)中的“刷高分”则意为呈现高分。

(六)“刷”+主体

“刷”作为一个动词，有时会将动作的施事凸显出来。如：

(24)今年央视3·15晚会曝光了部分网店存在网上刷信誉，在网上开一个店，只要支付给“刷客”千元佣金，刷手们就能按照商家的要求完成刷单和刷信誉的任务。

例(24)中的“刷”凸显的次结构为在网上不断下订单的主体，“客”、“人”则刚好凸显能够进行这一活动的主体人，联结为合成结构，表示在网上不断反复地下订单的人。这一类凸显动作主体的用例较少，并且搭配比较有限。

三、结语

“刷X”结构的出现，尽管与人们创新求变的心理有关，但还有其深层次的认知动因。根据自主依存联结，作为依存成分的“刷”经过隐喻引申，获得“移动某物”、“反复、重复做某事”以及“显示、呈现”的义项，凸显六个次结构语义，包括动作对象、处所、目的、程度、结果以及主体；而作为自主成分的“X”则对其进行具体的阐释，两者对应，联结为合成结构，获得了“刷X”结构具体的义项。结果发现，第一个义项只凸显了对象次结构，且对象多为具体事物；第二个引申义凸显了除结果之外的其他五个次结构；第三个义项则凸显了目的、结果、处所次结构，在“反复重复做”的引申义上进行的次结构凸显最丰富多样，因而也最能产。这是因为：其一，“刷”的本义“用刷子清洗或涂抹”包含有“移动”这个动作，“呈现”这个结果以及“反复重复”这个动作过程，在三者中，“反复重复”最能体现、凸显“刷”这个动作独特性，因此也成为“刷X”结构中使用最多的引申义。其二，“反复重复”的义项更能生动形象地传达人们热衷于信息化时代网络上某一活动的现状，“刷X”组合的词语多与信息化的网络有关，如“刷单”、“刷屏”等。“刷”形象生动地传达出人们对这些活动痴迷的状况，以致反反复复地进行。其三，由于与语义“移动”、“呈现”搭配的成分多是一些具体的语词，而与“重复反复”义项共现的既可以是具体的也可以是抽象的语词，多数与网络相关的抽象的语词也成为其高频使用的一个因素，其影响因素值得进一步的探讨。尽管本文选取了对象、处所、目的、程度、结果以及主体这六类出现频率相对较高的次结构，但是“刷”的图式性次结构不仅仅限于这些，还可以包括很多其他次结构,如时间、方式、状态、环境等，有待进一步研究时细分。

注释：

①文中所用语料均出自人民网(http://www.people.com.cn/)。

[1]杨小平.网络新客：刷客[J].语文建设，2008(1)：57-58.

[2]郑亚萍.“刷”字词义演变探析[J].时代文学(下半月)，2012(12)：172-173.

[3]高敏.新词语“刷+X”结构考察[J].青年文学家，2015(23)：119-121.

[4]Ronald W. Langacker.CognitiveGrammar:ABasicIntroduction[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5]牛保义.自主/依存联结-认知语法的一种分析模型[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8(1):1-5.

[6]牛保义.新自主/依存联结分析模型的建构与应用[J].现代外语，2011，34(3):1-8.

[7]汪伟.“晒X”构式的“自主依存”研究[D].重庆：四川外国语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

[8]曹艳琴，姚兆宏.基于自主-依存分析模型的“秀……”族构式的认知分析[J].兰州教育学院学报，2016，32(2):153-155.

[9]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S].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2.

[10]Croft W &Cruse A. D.CognitiveLinguistics[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