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先:我带着满腹的不乐意开始学习化学
2016-03-27
陈凯先:我带着满腹的不乐意开始学习化学
陈凯先,中国科学院院士、博士生导师。现任中国科学院上海药物研究所研究员、所长、国家新药研究与开发协调领导小组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科学院新药研究专家委员会主任,新药研究国家重点实验室学术委员会主任。曾任首批“973”项目首席科学家。
中学时的陈凯先爱好物理,物理成绩非常突出。1962年高考的时候,他理所当然报考了复旦大学物理系。发榜果然得中——复旦大学物理二系。刚要高兴,又看到录取通知书上写着“放射化学”专业。陈凯先纳闷了:怎么又冒出个化学?经打听才知这“放射化学”专业是搞原子能研究的。陈凯先带着自嘲的口吻说:“当时真的很郁闷!热爱物理的却学了化学……带着满肚子的不愿意,我踏进了复旦的校门。”
一进大学门,老师就开始给学生们灌输科学家的故事,尤其是核科学家的故事。像居里夫人那样大科学家的故事渐渐让陈凯先年轻的心得到了平衡,他静下来逐渐投入到全新的学习中。1965年,“四清”运动开始。学生们被迫停止学习,到农村搞了一年的运动。好不容易搞完了,陈凯先以为回来能继续学习,可是“文革”又来了,再没有书可读。就这样,1967年,陈凯先稀里糊涂地毕业并被分配了。但是这仅有的3年学习时间对陈凯先是很珍贵的,为他打下了日后从事药物化学研究的坚实基础。
“白天看水泵,晚上躺在小窝棚里,黑夜中我睁大了双眼,眼前一片空洞”
陈凯先被分配到湖南,在正式工作以前,又到部队农场先劳动了一年半。那段时间他完全就是个农民,等待着有一份正式的工作。
1970年,陈凯先终于被分配到湖南中南制药厂。他以为自己从此会从一个原本打算做原子能研究的变为一个做药物研究的,谁知道,厂里只是派陈凯先去离厂两公里外的一个地方看守水泵。于是,陈凯先从农民又变成了一个工人。
热爱物理的却学了化学……带着满肚子的不愿意,我踏进了复旦的校门。
三个厂的水泵集中在一块儿,每个厂派一个人看水泵,每人在水塘边有一个小窝棚。那些日子,陈凯先每天盯着那个水泵,看光阴随哗哗的水流走。晚上躺在自己的小窝棚里,黑暗中,他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前只是一片空洞。
为了打发掉水塘边的无聊时光,也为了对得起自己学了三年的化学专业,陈凯先买了本厚厚的化学专业词典,开始一页页地“啃”书。说“啃”一点不假。这词典是英文的,而他原来只学过俄语,就只有生生的硬“啃”。就是这段看水泵的日子为陈凯先日后进行外国文献研究、为他的科研之路走向世界打下了基础。
1974年,陈凯先终于调到了药厂的研究所,在化验室做分析工作,算是沾上了科研的边儿。直到1978年恢复高考,他考上了中科院上海生命科学研究院药物研究所的研究生,回到上海。
“那是我有生以来最狼狈的一天,我是研究生,可连什么是线性代数都不知道”
身为上海人的陈凯先刚回到上海,所里又派他到吉林大学去学量子化学。没在北方生活过的陈凯先,每天吃粗粮窝头,不久就出现了严重的营养不良症状。那段时间,他的身体状况非常差,几乎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身体的不适还不是最难堪的,就在第一堂课上,教授出了道题目让大家解。别说解题,陈凯先连题都看不懂。“那是我有生以来最狼狈的一天。我连什么是线性代数都不知道。太难过了!”陈凯先回忆起那天的情景,神色依然凝重。正是从那天起,他以超过别人几倍、十几倍的努力自学线性代数,愣是赶上了大家的进度。
这种奋力拼搏的精神在陈凯先到法国留学期间又发挥了巨大作用。到中科院6年后,他取得了博士学位,前往法国巴黎生物物理化学研究所进行博士后研究。“我不懂法语,也不能熟练操作计算机。在西方人的世界里,我这个中国人很孤立,没有人会有耐心来解答我的问题。不过,那个最狼狈的日子我都挺过去了,在法国的困难我也能克服。”陈凯先没日没夜地奋战在实验室里,就连法国人民全体都放的大假他也没有休过一天。他的教授原本不太喜欢这个中国来的“笨”学生,但是半年以后,教授有一次在向同行介绍陈凯先时说:“这是非常优秀的陈先生。”陈凯先的努力付出得到了认可。
“巴黎的发达让我受到了莫大的刺激,我们太落后了”
1988年,陈凯先顺利结束博士后研究工作,要回国了。当时中国驻法国大使馆找到陈凯先,希望他给在法国的中国留学生做一场演讲,讲讲他是怎么“经过艰难的选择,放弃在法国的优厚生活和工作条件毅然回国报效祖国的”。这让陈凯先有些无所适从:“我毕业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艰难选择,我的想法只有一个,就是赶快收拾行李回国去。”
陈凯先当语文教员的父亲有着强烈的爱国情怀,经常教给他一些满怀爱国激情的诗词文章,这些东西所包含的情愫都深深地刻在了陈凯先的骨子里。当年去法国留学,一踏上法国的土地,陈凯先的内心就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巴黎的大街上是川流不息的汽车、高楼大厦,那边的科研人员可以熟练地操作电脑……这些在国内都见不到的场景,令陈凯先这样一个“土”人有些发懵:“我们太落后了!”这种落后感刺激了陈凯先本能的爱国情怀,他不能忍受自己的国家一直落后,“国弱民穷受欺负啊!”他是带着爽快而急切的心情回国的,他想他终于能为自己的祖国做些什么了!
“我毕业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艰难选择,我的想法只有一个,就是赶快收拾行李回国去。”
陈凯先所投身的药物研究领域是个振奋人心的领域。一方面,药物直接关乎人类生命健康,另一方面从世界范围来看,医药产业是新世纪的支柱产业和经济增长点,欧美各国都大力发展其医药产业。
“让我这个搞现代科学的去当中医药大学的校长,我第一反应就是‘不答应’”
陈凯先回国后,醉心于药物研究,在中科院上海药物研究所做到了研究员、博导、所长,现在又担任国家新药研究协调领导小组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科学院新药研究专家委员会主任、国家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规划项目《基于基因功能的创新药物研究》首席科学家……成为中国药物研究领域的顶尖科学家。
去年下半年,当上海市委组织部找到陈凯先,表示想让他兼任上海中医药大学校长时,陈凯先大吃一惊:“我长期从事现代科学研究,跟西药打交道,对中医我可是100%的外行,对中药我也是90%的外行!”陈凯先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答应”。当时复旦大学也在积极联络陈凯先,有意让他出任其药学院院长,陈凯先对此也蛮动心的。然而,上海市委市政府对陈凯先的去向安排也是非常之坚决的。上海方面直接到北京恳请中科院的上层领导出面帮忙,中科院副院长江绵恒亲自出马“游说”陈凯先,最后连路甬祥院长也被说动了,表示同意上海方面的意见。陈凯先被迫开始认真思考这个校长的职位,思考上海市委市政府的用意所在。他正经历着人生中最大的一次“事与愿违”。
“我背负着上海市的重大期望,被迫上任中医药大学校长”
长期从事药物研究的陈凯先深知:我国目前医药工业生产的药品大约97%是仿制药,中药出口额仅占国际中草药市场的3%左右,医药产业总体经济效益低下,难以承受国际竞争的强烈冲击。造成这种状况的一个关键原因,是缺少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重磅炸弹”式的创新药物(一般以年销售额大于5亿美元为标准)。这种状况如不采取有力措施加以改变,必将威胁我国医药产业的生存和发展,最终影响到我国的经济安全和社会稳定!
陈凯先也曾针对上海的形势为政府作过这样的战略分析: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上海生物医药产业在激烈的国内外竞争中,连年以两位数的百分比增长,但是与浙江、江苏、广州、深圳、吉林等地相比,在发展势头和内在活力等方面,都还有一定差距。上海有全国领先的生物医药研发力量,但是上海生物医药的产业优势并不明显。“如何把生物医药的研发优势转变成产业优势,形成在高科技产业方面强大的城市综合竞争力?”他认为,这是上海市委市政府应该思考的重大战略性问题。
在确立了“产学研”紧密结合的总体战略目标后,上海市在发展生物医药产业方面连续做出了重大动作:
1996年,上海市和中央各有关部委携手创建我国药物创新体系,在浦东张江建立国家生物医药科技产业基地;1997年,在张江创建了我国第一个、也是惟一的一个国家新药筛选中心;1999年,根据“聚焦张江”的部署,将中科院上海药物所整体搬迁至张江;2003年,药物所与张江园区内的人类基因组南方研究中心、生物芯片研究中心、国家新药筛选中心、国家新药安全评价研究中心、中药现代化创新中心、中药工程中心等研发机构一起,组成“一所多中心”生物医药创新体系。一直在上海“一所多中心”的生物医药创新体系中发挥举足轻重作用的陈凯先的办公室也设在了园区。此时,上海市将上海中医药大学也整体搬迁至园区内。中医药的研发也被纳入到上海的生物医药发展蓝图之中。
上海市希望陈凯先兼任中医药大学的校长,就是要利用陈凯先的学研背景,加强中医药大学“产学研”的结合,推动中医药大学以及上海中医药产业的发展。
2005年3月,陈凯先背负着上海市委市政府的重大期望,很“被动”地到中医药大学走马上任了。
“我们一手必须抓好原汁原味的中医药传承工作,把继承下来的精华保留好、发展好。”
“中医到了该大放异彩的时候,我找到了中国发展医药产业之路”
又一次的事与愿违,又一次的机缘巧合,又一次的被迫适应形势,又一次的全心投入一项事业,这将再一次成就陈凯先。
陈凯先虽然一直是搞现代科学的,但他对中医药文化一直持理解和支持的态度。这与家教有关。他的家庭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推崇让陈凯先对中华的传统文化和思想“很有感觉”。在做药物研究工作的时候,他也曾向中药“取经”,这使他能深刻体会“中医药是中华瑰宝”的含义。
走上中医药大学校长岗位,陈凯先开始认真思考这份工作的意义所在。他上任之后,没有立即发表自己对大学发展规划的设想,而是悄没声息地去拜访名老中医、广泛地召开各层面的座谈会。和大家交流得越深入,他就越兴奋——中医药大学工作真的大有可为。他一直在思索的“中国发展医药产业到底该走什么道路的问题”有了答案——要走特色路,走发展中医药和以中医药发展为基础的发展道路,发展中国的健康产业。
他为上海中医药大学制定出“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坚定信心,实现跨越式发展”的战略目标。
陈凯先通过调查和分析认为,虽然中医药大学的想法是要培养中西医兼通的新一代中医人才,但是年轻一代能掌握中医特长的越来越少,中医药专家越来越稀缺。陈凯先旗帜鲜明地提出:“我个人并不反对中医懂西医,但是非常担心中医药文化的传承问题。所以我们一手必须抓好原汁原味的中医药传承工作,把继承下来的精华保留好、发展好。”
至于“另一手”,陈凯先阐释为:中医药现代化研究方面要大大加强,解放思想,不能固步自封。他说,市政府对中医药事业非常重视,我们正面临国家和上海实施中长期规划的重要战略机遇,要把学校发展定位于为社会发展作出贡献,为国家服务上,才能实现自我发展,有“为”才能有“位”,不能“等、靠、要”。
今年9月,以陈凯先为嫁接点,上海中医药大学与中科院上海生命科学院建立了全面合作战略伙伴关系。在这两个单位都担当要职的陈凯先说,上海中医药大学在人才培养、中医药理论、药物临床研究、复方中药研究、名老中医验方挖掘等方面有相当的优势,但是在中药的现代化和标准化问题上存在障碍,而这恰恰是中科院的强项。中科院上海生命科学院将发挥在中药有效成分的提取分离、鉴定、筛选、药效和药理研究,生命技术和新药研发,药物安全性评价和公共技术平台等方面的优势。“中医到了应该大放异彩的时候了!”陈凯先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
目前,这两家都由陈凯先领衔的重量级单位,已经就共同构筑复合型人才培养基地,共同加强基础理论研究,共建中药现代化中心,共设研发基金,建立联合实验室等达成了合作意向。明年,上海中医药大学就要迎来50周年校庆,中医药大学人期望这位新校长能在校庆之时带给大家更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