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香港群体意识形态
——本土性与国族性的角力与融合
2016-03-24冯庆想徐海波
冯庆想,徐海波
论香港群体意识形态
——本土性与国族性的角力与融合
冯庆想,徐海波
在香港社会170多年的历史发展进程中,存在香港意识与国家意识的同一、分裂与糅合,香港身份与国家身份的角力与整合,香港利益与国家利益的博弈与融合,这充分反映了香港群体意识形态的本土性与国族性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实现香港价值和国家价值的接轨,促成香港与内地达成基本一致的国家共识,有助于推动香港从法理回归向人心回归的转变。
香港;群体意识形态;本土性;国族性
香港群体意识形态是建立在香港社会经济基础上的观念体系,以思想观念、价值取向和社会理想的形式集中反映香港社会的经济、政治和文化关系。自香港回归议题提出以来,香港群体意识形态中的本土性与国族(国家、民族)性的角力与较量成为其显著特征。本土性反映了香港的主体意识培养、社会身份建构与利益诉求深受本土经济、政治、文化与历史等因素影响,呈现成熟的地域性意识形态特征。国族性反映了在170多年的香港社会历史中,港人对国家、民族、历史的认知和理解,形成对国家的认同与归属。本研究以香港地区与国家的意识、身份、利益关系为切入点,探讨香港群体意识形态的本土性与国族性对立统一的关系。
一、香港意识与国家意识的同一、分裂与糅合
香港意识与国家意识的同一、分裂、糅合的演变过程与香港的历史发展密切相关。在1949年之前,英国殖民者仅仅把香港当成贸易交流的中转站和落脚点,没有过多关注当地的社会、政治、文化建设,因此香港一直保留了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和风俗习惯。这些文化传统提供了塑造社会角色的价值和规范,个体通过自觉或无意识的遵从意识形态所解读的文化模式,形成了个人对本土、民族和国家的认同。港人和内地人同属中华民族,共享同一文化谱系,两地频繁的文化交往使得香港与内地始终保持着紧密的社会联系。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100多年里,港人以中华文化为蓝本形成了国家意识、民族情感和历史观念。由于这个时期港人的主体意识建构与内地使用同一套文化符码、规则和范式,因而在本土意识与国族意识上与内地基本相同。
1949年以后,中国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政治因素隔绝了香港与内地的直接交往,也迫使港英政府开始考虑香港社会的政治、文化和意识形态建设问题。“英国人意识到,具有强烈‘中国意识’的香港对殖民统治有危险,所以尽力淡化港人的身份认同”[1]258,着力对港人进行“无国界”意识形态教化,企图在基本认知层面隔离香港与国家的联系,削弱港人对国家的认同。与此同时,香港与内地走上了不同的发展道路,不同的经济环境、社会制度和发展历程形成了不同的社会意识构建轨迹。香港开始逐渐形成以地缘情感、集体记忆、历史经验和生活方式为特征的香港意识。这种主体意识只是一种本土文化的集体想象,它与国家、民族、历史的联系十分模糊。香港“本土性”论述中的一个特点,就是在“非国族化”的背景之下为庶民生活提供一个孕育发展的空间[2]7,即国家意识“退隐”到后台,香港本土意识从“潜藏”到“显现”,并成为建构香港群体意识形态的重要元素。另一方面,随着经济的腾飞,香港的教育制度、商业文化、社会福利事业都在发育、成熟和发展,为港人本土意识的形成提供了扎实的社会基础。自此就开始产生了与内地的心理断裂和情感疏离。
20世纪80年代,香港回归议题的提出,唤起了港人对香港归属的思考。如何在维护香港意识的基础上重新融入国家意识,成为港人必须面对的政治文化课题。国家、民族、历史不会主动呈现其自身,它们需要通过文本叙述形式以及话语筛选、编码和组合,利用大众传媒、教育系统、社会舆论等传播渠道,塑造公民对国家、民族和历史的认知与认同。但长期以来,香港与国家缺乏这种系统方式的对话与交流。因而,港人对国家的理解基本停留在其与自然领土、祖国河山和民族文化的关系上,习惯避开政治话题来建构一个本土视域下的文化中国意象。
1997年香港回归后,两地的经济、政治和文化联系重新建立起来。借助国家强势的经济、政治和文化力量,国族意识开始重新回到香港的话语系统中。开放多元的香港社会中存在各种政治、文化的价值取向,每个港人的认知水平、文化背景、政治立场与历史经验不同,港人想象中的祖国和客观存在的中国之间存在一定的差距。部分港人对国家的崛起产生自豪、认同的情感,并对香港回归祖国后继续保持繁荣稳定寄以期望;部分港人对内地保持一定的排斥心态;还有部分港人对二者兼而有之。不同的立场形成不同的认识、情感和态度,凝聚成一种混杂、矛盾、多元的国家意识。另一方面,在“一国两制”“港人治港、高度自治”的政治制度下,香港意识的内涵中注入了强大的政治能量,港人的政治意识逐渐增强,它与香港的人权、法治、民主、自由等理念相结合,在香港不同政党、功能团体和社区群体的行动中,转化为政治利益诉求的现实力量。因此,香港意识不但成为香港群体意识形态的本土价值资源,而且转化为与国家意识形态展开周旋、商讨、沟通与交流的政治筹码,以影响国家对香港的政策取向,谋取更大的本土话语权。
由此看来,在香港170多年的历史中,香港意识与国家意识经历了同一、分裂、糅合的复杂演变过程,折射出香港群体意识形态的形成与发展。随着时代变化和社会发展,香港意识的具体内涵也在不断丰富,反映出港人精神世界与主体意识的变化。总的来说,在香港意识中认同与拥护国家政权,致力于爱国爱港事业,向两地共同的社会发展目标努力,这是香港社会的总体价值取向。
二、香港身份与国家身份的角力与整合
在港人的社会身份形成过程中,香港身份与国家身份之间的角力与整合反映了香港群体意识形态的本土性与国族性对立统一的关系。
从香港历史来看,港人的社会身份称谓经历了“香港大众”“香港市民”“香港人”“中国香港人”的转变。可见,港人身份是一个动态的历史范畴,其具体内涵不断发展变化。在港英政府管治晚期,依托香港与内地经济和社会发展水平的差距,香港形成了香港人与中国人二元分化的身份架构。在这种身份架构的逻辑里,港人通过经济差距、地缘文化、生活方式与衣着乡音的差别,不断地将内地人“他者”化,从而逐步生成香港的本土身份意识。在回归以后,随着改革开放发展和国家日益强大,两地的经济发展差距不断缩小,经济因素不再成为划分香港身份与内地身份的主要指标。但由于两地政治制度的差异依然存在,港人在建构本土身份意识时转向强调香港的法治环境、社会管理、商业运作等方面的体制优势,形成一套突显政治色彩的香港身份模式。
可见,要在香港整合“中国人”与“香港人”的双重身份,将涉及经济、政治、文化与历史等因素,这是一个多层次的身份整合工程。从两地的血缘联系、历史传统与文化传承来看,香港身份是中国身份系统中不可分割的子系统,其内含中国人的族群特征和社会属性。从社会身份的结构来看,文化身份与政治身份是相互融合的,中国香港人的“中国”不仅是文化、历史意义上的中国,也是政治层面上的中国。马杰伟指出:“香港人有中国人的历史身份,这是因为人们对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的‘大传统’(如万里长城和传统中国文化精神)有自豪感。香港人也有强烈的文化身份,是一个灵活的、包容的身份,可容纳中国的、非中国的特质。”[3]因此,港人身份这种特质为整合香港身份的现代架构与国家身份的历史资源,形成完整的中国香港人的身份意识提供了前提条件。
香港回归祖国以来,中央政府与特区政府积极推动“新香港人”的身份培育工作,取得了一定成效。但这是一个持续的、漫长的、曲折的过程。我们认为,要实现国家身份和香港身份的有机融合,需要从以下几方面努力:
首先,正确处理香港主体与国家主体之间的关系。培养中国香港人身份,必须深入了解香港主体和国家主体的协调机制和互动规律。在“一国两制”的政治框架下,香港身份与国家身份的文化同源性和政治非对抗性表明,二者在新的社会历史条件下完全可以融合为一体。具体来说,以“命运共同体”为依托深化两地的历史与现实联系,改变上世纪70年代以来的香港“自我”和内地“他者”的思维习惯,修正香港身份和国家身份这对范畴在部分港人观念中的对立,加大香港主体意识中的民族、国家的想象性融合。香港身份意识中的国家意象不能仅仅停留在国家文化、民族符号、历史经验的认知层面,还要深入到国家的政治制度、价值理性、社会目标的维度中。总而言之,在维护国家身份权威性的前提下,保持香港身份的弹性。这样,既能保证国家意识形态引领港人的国家观念、民族意识和历史视野的基本方向,又可保留香港视域下的国家身份认同和本土身份认同之间的伸缩空间,维护香港群体意识形态的本土性存在的合理性。
其次,国家适度介入香港身份建构。一方面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中,中央应当充分发挥香港在国家战略中扮演的重要角色,拓宽香港与内地合作的领域,增进两地沟通与理解,缩小港人对国家认知的距离,弥合香港身份与国家身份之间的隔阂。具体来说,在两地社会目标的整合、共享价值的建构中,提高国家意识形态对香港的吸引力与凝聚力,强化港人的民族记忆和家国情感。同时,通过建构国家和香港共同享有的现实利益机制,增强港人从国家身份认同中拥有更多的“获得感”,激励港人在实现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的“中国梦”征程中发挥应有的作用。另一方面,中央有必要深入了解港人建构国家、民族、历史意识的思维方式和形成路径,在香港社区的文化宣传、国民教育、价值观引导、中小学课程设计中,避免用内地的国民教育标准和形式套在港人的国家身份建构上。换言之,国家应当从香港的实际出发,通盘考虑香港的历史和现实特征,香港的社会和商业环境,港人的思维方式与行为习惯等,从全局出发对国家符号、形象、仪式与规范等进行科学宣传和推广。
最后,香港主动建构“新香港人”身份。强世功指出:“‘新香港人’并非是与‘旧香港人’截然对立的概念,而是香港人面对香港回归祖国的现实,面对中国崛起的现实,如何走出封闭的‘小岛’心态,以务实精神,调整香港人的心态和政治认同,肯定香港价值。”[4]换言之,“新香港人”实际是从国家的宏观视角重新定位港人的本土身份,是从“香港华人”向“中国香港人”的身份转变。港人只有深刻认识香港与国家的内在联系,主动融入“新香港人”身份意识的培养,才能在国家与香港共同发展的历史机遇中,更好地发挥香港在中国乃至全球的区域优势。
三、香港利益与国家利益的博弈与融合
唯物史观指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推动香港群体意识形态的本土性与国族性矛盾运动的根本原因是香港的利益诉求。这种利益诉求主要体现在香港本土利益与国家利益的博弈与融合。
在“一国两制”下,港人对国家的解读具有明显的实用主义价值取向。他们更多地关注国家带给自身的政策优惠、安全保障和经济利益,这是港人处理香港与国家关系的基本出发点,也是香港利益的主要诉求方向。“不少港人在经济上很强调香港与内地是‘一国’,即‘经济国族主义’。”[1]106从政策层面来看,国家对香港的支持为港人分享内地经济快速发展的成果创造了有利条件。港人从自由行、粤港合作、内地企业赴港上市所获得的经济利益中增强了他们对国家的认同。但是,香港与内地在国际市场接轨的深度、市场经济的成熟度、法律和法制的健全程度等方面依然存在较为明显的差距,因此利益摩擦也必然存在。在港人向中央争取香港利益的过程中,“一国两制”从法理与实践上保证了香港利益的弹性存在。换言之,香港的特殊地位决定了它存在与中央议价的浮动空间。
面对香港的利益诉求,中央始终坚持全面贯彻落实“一国两制”方针,立足于国家和香港的整体利益,灵活处理香港利益问题,维护香港优势。一方面在“一国两制”的制度设计中,“一国”的原则维护了国家的根本利益,“两制”的实践尊重了香港资本主义制度和生活方式的特殊利益。“一国”和“两制”是有机融合的整体,并预留了一定的顺应社会变化而调整的空间,以保证香港回归祖国以后发展优势的连续性。因此,国家充分肯定香港群体意识形态中内含的法治精神、自由价值与公正理念对香港社会发展的重要性,并在维护香港社会言论自由、多元价值体系与香港的区域优势等方面也做了巨大的努力。另一方面,在“一国两制”背景下,英国遗留下的西方政治制度架构及其文化价值仍然深刻影响港人的思维方式,香港政治运作模式依然受到西方意识形态的影响。不同的政治冲突、文化较量相互交织,展现在香港纷繁的政治生态中。薛凤旋认为,近几年香港的政治制度不稳定,政治争议凌驾于经济与社会问题之上,促使社会有走向西方民主、议会制度的趋势,并企图以此作为促使内地政治变革的动力,这对香港与国家而言皆为不稳定因素[5]202。在这样的社会状况下,国家利益与香港利益的博弈、协调难以回避两地政治因素的影响。可见,随着香港和内地互动层次和领域的深化,两地的社会交流合作模式探索必然会触及政治敏感区,如何从政治文化层面处理好国家利益和香港利益的关系成为亟待破解的难题。
我们认为,除了消除两地的市场壁垒,在经济上形成资源相互流动外,还必须在法治、教育、政治、文化等层面构建可以共享的价值体系以及建立可行的利益协调机制。具体来说,可以在保持香港社会稳定的前提下,在理性和民主的社会氛围中,引发多元价值的讨论与协商,从而寻求达成香港与国家整体利益的共识。在保证国家利益整合、引领香港利益诉求的前提下,维护香港社会合理的议价幅度,保持香港社会自由发展的空间。但我们必须认识到,从中央和地方、集权与分权的关系来看,香港不是一个具有独立主权的国家,它只是中国一个享有高度自治权的地方政府。香港的权力由中央授予,香港的治权从属于国家政权,必须体现国家主权的统一和完整,这是国家利益的根本立足点,也是香港实现自身利益的基本前提。在国家利益与香港利益的角力过程中,由于中央与地方的权力配置、政治地位、文化力量的不均衡,为了保证两地社会发展目标的基本一致,香港的具体利益在必要时需要向国家总体利益作出适当让步,从而维护中央与地方的发展大局。正如吕大乐等香港学者所说:香港人需要学习如何处理国家与香港的复杂状况,其中政治和经济利益是不能分开的。欲与国家分享经济成果,香港人,尤其是商家,就必须迎合国家的政治利益,这些利益有时需要对本土利益作出妥协,如降低政治自治权等[6]64。总的来说,香港只要站在爱国、爱港的基本红线上,完全可以凝聚不同政见、不同宗教信仰、不同社会阶层的力量,维护国家与香港的整体利益,维持国家和香港社会繁荣稳定的发展大局。
综上所述,香港群体意识形态的本土性与国族性的角力与融合表征于经济、政治、文化与社会等维度中。因此,我们要实现香港价值和国家价值的接轨,促成香港与内地达成基本一致的国家共识,推动香港从法理回归向人心回归的转变,这既离不开国家的经济发展、政治开明、文化强盛与社会进步,也离不开我们对香港人观念体系的正确引导。
[1]陈丽君,等.香港人价值观念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
[2]马杰伟,吴俊雄,吕大乐.蜕变中的香港文化政治[M]//马杰伟,吴俊雄,吕大乐.香港文化政治.香港:香港大学出版社,2009.
[3]马杰伟,冯应谦.香港人本土身份和国族身份的角力:1996—2006香港身份调查[J].传播与社会学刊,2007(3).
[4]强世功.国家认同与文化政治:香港人的身份变迁与价值认同变迁[J].文化纵横,2010(6).
[5]薛凤旋.香港发展报告:香港回归祖国15周年专辑[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
[6]吕大乐,吴俊雄,马杰伟.香港·生活·文化[M].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2011.
(编辑:文汝)
G122
A
1673-1999(2016)06-0079-03
冯庆想(1987-),男,中央财经大学(北京100081)马克思主义学院2015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一国两制”理论与实践;徐海波(1956-),男,深圳大学(广东深圳518060)社会科学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意识形态理论和香港社会思潮。
2016-04-27
2014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香港社会思潮分析与有效引导的对策研究”(14ZDA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