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女孩在纽约
2016-03-23曹鸽子
曹鸽子
中国移民在唐人街讨生活的血泪史已经是上世纪的故事了,这些出生于1980年后的中国女孩住在切尔西、住在第五大道,她们所要面对的是如何在东西文化之间确立自己的身份,寻找自己的未来
Jenny:我要看看世界的顶端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金融投资MBA纽约INVUS亚太区私募股权投资经理
我在江苏常州长大,和很多人比起来,家里并不富裕。在上海读大学时,因为父亲生病,我需要自己打工赚学费。
工作几年后,我妈说,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不安稳下来?但是我很早就知道我一定要去纽约,我要看看世界的顶端是什么样子。
来纽约之前我不是做金融的,我看了很多关于投资方面的经典案例,觉得投资界的故事跌宕起伏,特别精彩,资本运作起来可以改变整个世界。像我这种没有什么才华的人,能做什么让自己变得重要一点呢?投资是一个借力,借别人的钱做一些事情,让你自己变得举足轻重。
在哥伦比亚商学院读MBA时,我是个学霸。我把能上的课都上了,每天做作业到凌晨两三点。
我从第一个学期就疯狂开始参加面试。一开始连简历都不过关,我就学着怎么做简历;然后研究怎么通过电话关;之后是一轮、二轮面试,再研究怎么和大老板谈话。
就是这样我靠自己的努力一路来到纽约,成为门萨会员,见过比尔·盖茨,和巴菲特吃过饭。巴菲特对我影响特别大,聊天时,他说:“你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唯一的好处是我可以不在乎很多事情。”我们问:“那你为什么还继续工作?”他说:“我就是做这个事的,我就喜欢做这个事。”巴菲特本人其实很抠,一家老小住在一栋农家小房子里。
回头再去看网上晒包包、晒豪车,你会觉得那些东西都不重要,真正厉害的人不需要外界的东西来证明自己。
虽然我还没有到世界顶端,但是我认识了在世界顶端的人,知道这个世界的边界是什么。然后我知道我的位置在哪里,知道以我的能力,可以走到哪儿。
Vivian:相信奇迹,它一定会来找你
纽约大学钢琴专业硕士,目前在哥伦比亚大学教师学院就读硕士,在纽约皇后区拥有自己的钢琴学校
我来自贵阳,一座很小、很棒的城市,风景秀丽,民风淳朴。
我们家是普通的小康家庭。我12岁去武汉音乐附中读书,15岁到美国纽约读高中。家里给了我一部分资金支持,但住宿费、生活费都要靠自己赚。因为回国要花不少钱,我就总想着把钱攒着明年回去,年复一年,最后10年都没有回去。
到纽约的第一周,我就开始教房东的小孩弹钢琴,以此免去房租。整个学生时代,我每天的生活就是上学、练琴、打工,几乎没有享受过作为学生的生活。
刚来时,我很想家,在电话里跟妈妈大哭:“你干吗把我送到纽约来?”房东敲门来问,你没事吧。我说没事,然后关上门继续哭。就这样哭了几年,适应了。当然脆弱时也想找人聊聊,但突然发现明明身边很多人,就是无法和任何一个人讲,很孤独。后来,遇到难过的事情我就去弹琴。小时候妈妈对我说:“未来如果你孤独了,至少还有钢琴陪伴你。”
记得刚到纽约去林肯中心看演出时,我想“这真是一个梦”。没想到后来,我在林肯中心、卡耐基音乐厅都开过独奏音乐会。
我一直记得,我的小学美术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几个大字:“相信奇迹,奇迹就会出现!”我是那种老师说什么我都信的小孩,所以我一直相信奇迹会出现的。可能以不同的形态,在不同的时间来找你,但它一定会来找你。
而纽约就是一场奇迹。
Shin Huang:这里不只是我的家时尚杂志专栏作家,知名时尚博主
2004年,我20岁出头,来到纽约。我走去看到East River上的桥,那一瞬间我的整个后背都在发麻,那是一个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时刻,我觉得自己站在世界的顶端。我决定,要在纽约安顿下来。
为了完成这个最初的梦想,我被学业、签证、工作、移民拖着走了很久,久到忘记去谈感情、学习、旅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而这样的生活整整持续了快10年。那是一段迷失自我的时间,我还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阶级这个东西,在时尚行业里表现得非常明显。我越来越受不了这一切,决定辞职,专心经营我的网站。2007年,我就开始经营自己的博客了,推荐我喜欢的设计师的衣服、优雅的小店、好吃的食物。相比工作,博客是我真正的热情所在。我愿意去做没有利益回报的事情,一些无形的事情。
我现在在写书。我的专长是挖掘设计师,梦想是开一家买手店,在纽约给国内的设计师一个曝光的机会,创造好的渠道,给他们提供资金。对于时尚设计师来说,没有钱就没有下一季。
起初,我很讨厌住在曼哈顿,它的喧闹让人没有一刻可以喘息。如今我慢慢习惯了这个街区。我去楼下散步,去旁边的超市,就会看到克莱斯勒大厦,钢铁玫瑰,这里包含着纽约最精华的东西,我知道这就是我要的生活。
曼哈顿不只是我的家,而是我全部的人格、人生。在纽约总是遇到比你强太多的人,让你对自己有怀疑。所以如果你和我不适合,那就算了吧,我不会为你改变。我会尽我一切所能,去保留我这一方小小的曼哈顿。
ZJ:在世界的中心跳舞
芭蕾舞演员,现任职于美国芭蕾舞剧团(American Ballet Threater)
我从小爱动,喜欢跳来跳去,邻居和老师都说我应该去学跳舞。9岁时,妈妈看到上海舞蹈学院招生,问我想不想去,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其实那时我连芭蕾舞是什么都不知道。
全国2000多人报了名,经过三轮考试,我最终入选了,不过是6个备取生之一。
我一直以为舞蹈学校是大家一起快快乐乐地跳舞,没想到每天我们都要从早到晚地练功、压腿、跳绳,累得精疲力竭。过了半年,我的成绩很差,倒数第2名。爸爸说:“你要是不想读,我们现在就可以走。”我决定留下。
那以后我好像突然开了窍。上课拼命听,下了课拼命练。第二个学期结束时,从倒数第二名蹿到前三名,老师对我刮目相看,我也从备取生转成公费生。
2001年,差点因阑尾炎错过比赛的我,在洛桑国际芭蕾舞比赛中获得最高级别的大奖,那成为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我一直渴望去外面看看,毕业时,给各个国家的舞团发去了简历,最后我收到了ABTstudio公司的回复。ABT,美国芭蕾舞剧团,那可是所有芭蕾舞者的梦想。
几乎不会一句英文的我,提着两个箱子就到了纽约。我特别兴奋,一下飞机就去了ABT。我像团棉花,毛孔全部是张开的,拼命地吸收、学习一切东西。一年后我转到ABT正团做实习生。实习生要跑龙套,忙的时候一天排5个剧,很混乱,甚至都没时间记住自己的角色。半年后,2004年1月,我转为ABT正式演员。
2009年,我受伤了,ABT受中国政府邀请去北京表演,我坚持回国参加演出。排练时我感到脚有些痛,没想到第二天脚腕肿得吓人。三周后,我被推进了手术室,医生才告诉我,两根脚筋全断了。手术后,他对我说:“Good Luck。”那个意思就是“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再跳舞”。
之后两年我没有再跳舞。
芭蕾舞演员的生涯是非常短暂的,但我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现在不能跳就去做点其他事情吧。我去学表演,学画画,还去了语言学校。我每天去做复建,试着练功。我在水里练习舞蹈动作。ABT也没有放弃我,这让我很感动。
两年后我回到了舞台,发现这两年的休息、学习对我帮助很大。我意识到:无论我有多爱芭蕾,但不能成为它的奴隶,我应该是自由的。
我和很多人一样,来纽约是为了追求梦想,纽约绝对是让人大开眼界的地方。但同时,你要忍受孤独,并要从孤独中学会什么。这些年,我几乎没有浪费一天时间。我觉得人生最重要的是专注,不要想你的过去、将来,只专注现在这一刻。也许你并不知道眼下的意义,但它一定是为下一件事做准备。
梅格:不停地发现自我
纽约艺术学院油画系硕士毕业,现生活在纽约
我在北京长大,爸妈在我3岁时离婚了。但我相信前世,相信姻缘。我一直骗自己去信。如果有一天我不信这些,我会失去了我的心理支柱,到时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现在的学校据说是美国最好的艺术学校,Alex Kanevsky、Eric Fischl之类的都来给我们上过课。学校每年有一个著名的Tribeca Ball艺术节,也算是纽约一件大事,展览学生作品,请各种评论家策展人社会名流来看。每个人都要穿得很正式,站自己画前面。画卖出去学校抽30%,卖得不好就完全没人理你。有个评论人给我写了一篇文章,学校让我写信去谢谢人家。我想他愿意写是他的事儿,我凭什么要写感谢信啊,到现在我都没写过。
在美国学艺术就那么几个出路:当老师、进画廊、做艺术家助理。后者吃力不讨好。前两者又不太适合我,因为我不喜欢人。卖了画就觉得特别伤心,觉得为了那么点儿钱特别不值当。我想不到一个数字能平衡我把我的心血卖出去的感觉,这是我的生命。后来再有人来买我就不卖了。我宁可去做兼职,能养活自己就成,我对物质生活没有追求。
我一直做得很好,高中时美院附中分班,我分在最好的一班。高中没毕业就去了英国读书,第一年,老师就把自己画室的钥匙给我,让我随便用。毕业展览时,我的展位是别人的三倍。然而到了纽约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们不认我。一开始我觉得,是不是我不够好,但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我们只是不一样。
只要离开熟悉的环境,一定会面对质疑和矛盾,但这些不能改变你是谁,纽约让我了解了这一点。我可能的确会变,但我改变的唯一原因是我不停地发现自我,不是为了谁。虽然我得靠卖画为生,但我的目的是博物馆、美术馆,我不想做被生活和社会推来推去的艺术家,我想成为大师,存在于艺术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