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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宫中的突围:残雪小说对人性的审视与思考①

2016-03-23张珺

关键词:残雪突围个性

张珺

(亳州职业技术学院基础教学部,安徽亳州236800)



迷宫中的突围:残雪小说对人性的审视与思考①

张珺

(亳州职业技术学院基础教学部,安徽亳州236800)

摘 要:残雪小说中的人物身份模糊,事件叙述互相冲突,人物之间的关系紧张暧昧。由此,其作品呈现出纷繁复杂的迷宫式图景。这种叙事迷宫来自于作品的多重叙述视角,其背后呈现的是作者对人性的哲学思考。其作品中人物之间的相互隔膜、窥视与对抗,以及在不断的追寻和自审中自我分裂的过程,使作品呈现出鲜明的现代性特征,在作者对人物精神世界的深入挖掘中,体现出作者独特的创作追求。

关键词:残雪;迷宫;突围;人性;个性

① 本文属亳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科研项目(BSKY201504)产出论文。

残雪是我国当代有着鲜明创作个性的作家之一。走进残雪的小说,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一个令人窒息的世界:丑陋不堪的现象,违背常情的行为,以及梦魇般的呓语。这些内容表面上看来纷繁复杂,然而,结合作者的创作观细读文本,我们就会发现,纷繁复杂的表象背后,潜藏着残雪对世界、人生的种种哲理思考。残雪作品的魅力,很大程度上,源自于作者创造了一个令人痴迷的迷宫世界。

一、迷宫世界:纷乱复杂的人生图景

残雪在总结自己的创作时说:“我的小说本身完全是幻想……我的小说情节人物完全是虚构的,有时候根本没有情节。”[1](P30)残雪创作的重点,的确不在于讲述故事,也不在于塑造人物。其整个小说世界,是一个无法言说的迷宫。这种无法言说主要表现在:他叙述状态所造成的事件与人物的不确定性,猜疑、窥视与对抗等造成的人物关系的混乱暧昧。

在事件叙述中,残雪多采用多元叙述方式,即多个叙述者采用不同的眼光,出于不同的需要,对同一事件做着不同的表述。例如对《苍老的浮云》中更善无岳父拿他家里的东西一事,叙述者与更善无及更善无的女儿、妻子与岳父的表述完全不同,于是便形成了这样的悖论:我们知道的越多,真相便离我们越远。其作品中的人物,也同样被充满感情色彩的他人评价所包围,例如《五香街》中的X女士,孤寡老妪鄙其为“镜子女郎”,寡妇斥其为淫乱的女人,跛足女郎声称她不过是一个13岁左右的狂妄女孩,X丈夫好友则认为她是个执迷不悟的被保护人,而在煤厂小伙眼中,她则是一个可敬的启蒙者。这些表述相互矛盾,彼此消解,而对这些表述,X女士本人则始终处于失语状态,直到最后,甚至令人有“X女士是否实有其人”的疑问。文本中对事件、人物的这种特殊交待方式,一方面反映出人们认识人物,获取真实的艰难;另一方面,不同表述的交叉、叠合乃至冲突,客观上又为我们营造了一个立体、多向而又相对封闭的迷宫世界。

残雪笔下的人物关系,无论母女、父子之间还是妻子、丈夫之间,无论邻居、朋友之间还是丈母娘与女婿之间,统统都充满了冷漠、厌恶与伤害。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折磨,印证了萨特“他人即地狱”的存在主义观。这种由猜疑、窥视与对抗等所造成的人物之间关系的混乱暧昧,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其一,沟通的难以实现。《苍老的浮云》中,虚汝华对丈夫讲涨满了水的落花,而丈夫却向她夸耀吃蚕豆的妙处;更善无的妻子一次次幸灾乐祸地谈到林老头把屎拉到裤裆里的事情,终于使更善无无法忍受;《五香街》里的X女士则“因为所有的人,他们看事物的方法正好与她相反,哪怕是一个极普遍极细微的感觉。他们也和她绝然不同,格格不入”,“而她又早养成了自己的一套习惯,无法改变,也不能适应。……为了一意孤行下去,她不仅不再用眼看周围,也不再和人说话”[2](P94)。既然自己和别人都无法彼此适应并做出改变,那自己就只有选择拒绝沟通,而选择了沉默,便也选择了孤独。正是这种本然的不可侵犯的孤独,引发了个体对世界、他人的敌意。孤独个体莫名其妙地戒备着,紧张地思考着,时时警惕着可能来自外界的伤害,比如说,外面的人正在窗子下窃窃私语,商量着怎样进一步谋害你,而离你不远的地方所发出的怪声,则听得你心惊肉跳……其二,窥视的无法摆脱。如此敏锐的困兽意识,依然抵抗不住无孔不入的窥视目光,用书中的原话说,就是“到处都在窥视,逃也逃不开”[3](P16)。在《五香街》中,每个人都将窥探别人的隐私当作自己的宗教。他们以惊人的牺牲精神,或以群体利益为借口压制他人,或以他人的保护人自居,甚至不惜以辞职或与老婆分居的代价干预他人。这种带有禁欲和自虐色彩的窥视,既影响了他人,也加剧了自己的紧张。在《苍老的浮云》中,更善无不仅被自己的岳父、同事窥视,还被邻居虚汝华、麻老五窥视。这种呈包围之势的窥视,以强势力量形挤压着个体空间。有意味的是,窥视同时呈网状进行。例如虚汝华在无意窥视更善无的同时,也在承受着更善无的妻子、自己丈夫甚至母亲的窥视,而更善无本身也在有意无意地偷听虚汝华的自言自语。这网状的窥视中,交织着偷笑、冷笑、鬼鬼崇崇、意味深长等一系列令人毛骨悚然的语句。总之,这种被窥视和参与窥视,在一定程度上呈现了人与人之间相互嫌恶而又相互吸引相互折磨的关系。其三,困兽犹斗的对抗意识。面对窥视,个体或直接以言语抗议,如更无善所言的“请不要窥视人家的私生活,因为这是一种目中无人的行为,比直接的干涉更霸道”[3](P5),或漠然置之,以嘲弄的态度消解对方的介入。《五香街》中,面对调查、窥探、议论、捣鬼,X女士不辩驳,不澄清,将一切视为虚无;而《苍老的浮云》中的虚汝华,则缩进房间,紧闭门窗,在黑暗中试图摆脱那恶魔般的人际关系。因孤独而紧张,因紧张而猜疑,因猜疑而窥视,因窥视而对抗,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的人际怪圈,同样也是一个无法摆脱的迷宫。在这个迷宫中冲撞的人物,被迫转向内心,从而踏上自我救赎之路。

二、迷宫突围:人生的自我救赎

对残雪作品中的人物而言,外部世界意味着不可抗拒的困境,于是,主人公或向后转,在过去—现在—未来的纵向坐标中追溯;或向内转,退守内心,自审和反思。

(一)借追寻发现自我

残雪小说借助反复出现的意象,体现出寻找的母题。《公牛》中那道转瞬即逝的“紫光”,《天堂里的对话》中反复出现的“桑树下的小屋”,《关于黄菊花的遐想》中的“黄菊花”……这些意象都象征着某种易逝的追求、理想、希望或回忆。在其作品中,还有一些追忆的对象,并非昔日的辉煌,而是暗淡的几被遗忘的经历,如虚汝华在房间里回忆童年时与母亲之间的不愉快;而更多的追寻并非主体的自觉行为,只是特殊境遇中主体的不得已而为之。在其作品中,追寻源自于生命的被抛掷在世状态或突然在此状态,即主人公往往因为一个人或一件事的影响,被迫开始艰难的跋涉。《长发的遭遇》中,长发意外地置身于荒地里,在无路可走,孤苦无依的境地下,很多往事涌上他的心头。在回忆中,他终于踏上了自我寻找的历程。《历程》中的皮普准本在五里街过着快乐的单身汉生活,却因离姑娘的出现而处于被人左右的非自由状态。寻找离姑娘时,他撞入陌生之地四里镇,寻找归路而不得,却在别人的指点下发现,自己原来就出生在这里。“画在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充满了那种无情的暗示,这暗示是他曾经拒绝过,现在还想拒绝的。”[3](P120)在其作品中,追寻还来自于对自我本源性思考的需要。《阿娥》中的“我”与小正去看阿娥,却陷入了“我”身世之谜的圈套中,阿娥有一天突然称是“我”的姐姐,这让“我”疑窦丛生。当“我”就自己的身世之谜追根溯源时,母亲却说:“你是我的儿子,因为你天天在我面前生活。要是你出走的时间长一点,我很快就会把你忘记,就像我不曾有过儿子一样。”[3](P217)这样的答案,无疑使个体转向了另一种尴尬。无论是面对生命的被抛掷在世状态,还是面对生命的本源性虚无,其作品都逼真地描画出人的孤独无助,虽然有人伸出援手,但“别人的帮助就意味着生活中的骚乱”,因为众语喧哗,人事干扰,导致对同一事物和人的看法在推理前后已截然相反,自己在孤独的探寻中痛苦地发现:现象还是那个现象,离本质仍远。

(二)在自审中否定自我

残雪深谙人性的麻木和惰性。她让孤独个体处于无处遁逃的困境中,唯其如些,孤独个体才会在追寻中被迫自审: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于是,幻觉、想象力,以及记忆中模糊不清的童年印痕,便形成了对现时态个人生活的暧昧暗示。这些暗示,犹如迷宫线路图,让绝望的个体逐渐洞察到一些灵魂深处的隐秘图景。在《历程》中,皮普准一再听到别人听不到的两个老头模拟女声的争吵。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用振聋发聩的声音揭露出他内心的隐秘;而这隐秘,正是他不愿面对的人性的丑陋之处。《苍老的浮云》中,更善无纳闷“为什么每次都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隔壁那女人的疯话?为什么幕兰听不见?”[3](P7)其实,这些声音正是他灵魂深处的微语。通过这些微语,他“发现自己在干一些不可思议的事……他心绪缭乱”[3](P29)。这是个体在自审中发现人性恶时必然的惊惶。与人物内心相对应,外界事物非现实的描写,也映射着人性的阴暗,如阴湿场面,背被淋湿,结出一层冰壳,水把“我”的脑袋泡肿,人发根朝外涌水,母亲搭在肩头的手像冰镇一样朝下滴水;如恶心场面,苍蝇屎、天牛、金龟子、小毒蛇……残雪不愿忽视被文明压制住的恶,她就是要把被人掩盖下的人的原始风貌展现出来,让读者去认识我们一直自欺欺人不愿意面对的东西,因为没有面对的勇气,便没有自审。

(三)在分裂中更新自我

自审也是自我否定的过程,必然伴随着痛苦的自我分裂。残雪“坚定地向纵深切入,用残酷的自审的压榨促使灵魂的裂变发生”[3](P525),因为“有分裂的灵魂才是活的灵魂,可以发展的灵魂”[3](P538)。《五香街》中,Q男士为实现灵魂的升华,不得不承受炼狱般的肉体一分为二的痛苦。分裂之后,“人终于在这时知道了,活着就是来自分裂的痛,于是人一边每天做着‘坏事’,感受着由这‘坏事’引起的痛,一边仍在不断地梦想着城堡,梦想着完美”[3](P539)。残雪明确地表示,更善无、虚汝华是一个人灵魂分裂的两个层面,“男主人公往往以表层的、生命的形式表演着肉体的尴尬处境;女主人公身上则凝聚了千年不灭的精神,就像一种奇迹般的存活。二者既对立又互为依托,构成完整的灵魂的风景”[1](P262)。作品中,男主人公认为自己费尽心机模仿别人走路,最终也不过是被规定好的。这是他在茫茫人海中不断与现实妥协的感受。他们仿佛一个人身上灵肉分割的两个端点,或在沉沦中痛苦,或在飞升中超越。

(四)在承担中超越自我

残雪说:“从灵魂真正开始分裂的那一刻起,承担就落到了人身上,分裂越彻底,担子就越重。”[3](P3)其实,寻找和自审同样需要承担的勇气:在追寻中承受人生虚无的痛楚,在自审中感受人性之恶的束缚,在分裂中体验着撕裂之痛——孤独个体走出人生的迷宫是那样的艰辛,但自由之路是逼上去的,在否定、批判、审问中,主人公毫无退路,唯其如此,才能在突围中靠近本质,也即抵达虚无。

残雪小说的迷宫世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无中生有,有中现无:现实的真实可能经不起追溯中怀疑的目光,而悖于客观真实的,却恰是主观真实的投影。总之一句话,要想从迷宫中突围,就必须在虚与实的两难中磨砺自己痛苦的精神,从而实现自我成长。从这个角度上讲,迷宫中的突围是真实的,但又是调侃的,调侃中又带着思考。昆德拉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残雪正是她的世界中那个发笑的上帝,虽然她同时又在思考。

三、突破传统:残雪的创作观

“我所做的工作,是用艺术的手段来凸现人们所知甚少的某个精神领域。这个领域因其深度而获得了普遍性,于是有可能发生交流与沟通。应该说,所有的艺术家都是专注于灵魂世界,不断开拓与挖掘的工人,由于个体的差异,专注的程度、深入的层次有所不同而已。”[3](P7)在文学写作逐渐走向媚俗化的当下,残雪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其独特的原因之一,在于她在进行着一种近乎冒险的写作,即抛开传统写作方式的束缚,转向对人的灵魂纵深处的挖掘。这种独特的创作追求,成就了残雪创作的个性:作品中充满着幻觉和梦呓般的描写,恰像一个人下意识的心理记录。这种纷乱的下意识描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读者阅读的障碍。对此,残雪是这样解释的:“我所做的工作,是向内探索人的灵魂的工作,我所达到的深度到目前为止达到的人还不多。所以我一旦将人的灵魂深处(首先是自己)的东西展示出来给人看,很多人就会觉得陌生、不习惯、不舒服,而以为怪。实际上那正是最普遍的人性,每个人都具有的东西。”[1](P40)

残雪小说中的太多特点,都与外国文学尤其是现代派文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说中国现代派第一人为刘索拉的话,那么,中国现代派中走得最远的,也许就是残雪了。残雪小说中故事的叙述方法,令人联想到现代派小说中自由联想的手法。其小说中人物身份、个性的模糊,也是现代主义小说的典型特征。其小说对丑的热衷,也可以从现代主义小说中找到渊源。另外,残雪本人对但丁、卡夫卡以及博尔赫斯的作品,也有着相当精当的评论和近乎天才般的理解。例如对评论界公认的卡夫卡作品中的孤独、阴郁、恐怖的气氛和梦魇般的意象,残雪进行了公开反拨。她认为卡夫卡的作品展现的是“水晶般明丽的世界”,并自信地宣称“我的作品充满光明”。卡夫卡和残雪分别是西方现代主义的先驱和中国新时期先锋作家,残雪的创作深受卡夫卡的影响,但同时又有所超越。在对世界荒诞性的感受上,两人有着知音般心灵相通的感觉。

也许,残雪作品与读者之间最大的裂痕,就是人生体验和文化语境上的错位。这种错位,易导致作品大众化底蕴的缺失。基于此,残雪作品某种程度上出现了墙内开花墙外香的局面。“我的这种个性同老谋深算的中国文化格格不入,因而在现实生活中我一败涂地。”[2](P3)残雪明白自己的创作是一种冒险,但是,残雪同时更尊重自己的创作追求。长篇小说《五香街》即是对其创作的寓言。作品中,残雪身兼三职:既是作者,又是作品中的人物X女士,又是自己作品的评论家。作品中,X女士嘲讽五香街的照相是“自我欺骗”,而公然采用照镜子(镜子的作用:映射人物内心,烛照人类寻魂)和用显微镜的方法与传统对抗。其另类行为,遭到以寡妇为首的五香街人的打击和孤立,但她仍然我行我素,并宣称不用任何道具“凭空创造奇迹”,在“进退两难局面”中“反其道而行之”,坚持在“冰块上跳舞”。在“冰块上跳舞”,不妨看作残雪欲突破传统,坚持个性化冒险写作的比喻或宣言。

参考文献:

[1]残雪.为了报仇写小说——残雪访谈录[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

[2]残雪.五香街[M].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2007.

[3]残雪.残雪自选集[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韩玺吾 E-mail:shekeban@163.com

Breakthrough in the Maze:Can Xue’s Novels about Review and Reflection of Human Nature

Zhang Jun
(Basic Teaching Department,Bozhou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College,Bozhou 236800)

Abstract:The characters in Can Xue’s novels is ambiguous,the incident narration is conflicting,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characters is ambiguous.As a result,the work presents a complex maze of the picture.This narrative maze from the work of multiple narrative perspective,the presentation of the author’s Philosophical Thinking on human nature.The diaphragm between the characters in his works,peep and confrontation and in process of constant pursuit and self-splitting,make the works showing a distinctive feature of modernity,in the depth of the author’s spiritual world of the characters,reflecting the author’s unique creative pursuit.

Key words:Can Xue;maze;breakthrough;human nature;personality

文献标识码:分类号:I207.67A

文章编号:1673—1395(2016)03—0010—04

收稿日期:2016-01-19

作者简介:张珺(1982—),女,河南唐河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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