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在哲学中的重要地位合理吗
2016-03-23曹剑波厦门大学哲学系福建厦门361005
曹剑波(厦门大学哲学系;福建厦门 361005)
直觉在哲学中的重要地位合理吗
曹剑波
(厦门大学哲学系;福建厦门 361005)
[摘要]直觉在哲学中的地位问题,是最近哲学界争论的一个焦点。在哲学分析与论证中,直觉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实验哲学的大量研究发现,直觉具有多样性和差异性。直觉的可靠性因此受到了质疑,直觉的方法论地位因此受到了挑战。“直接论证直觉方法的认知地位”,“否认直觉具有显著的多样性”,“否认直觉多样性的重要性”,“否认直觉的多样性会导致不可靠性”这些策略在不同的程度上捍卫了直觉的方法论地位。正如多变的知觉在认知中具有重要地位一样,直觉的多样性与差异性并不必然动摇直觉在哲学中的地位。
[关键词]直觉;哲学;地位;实验哲学
在哲学分析与论证中,诉诸直觉极其常见。直觉在哲学分析和论证中具有基础性地位,符合直觉的主张通常被认为是正确的、可接受的,反之,则被认为是错误的、应抛弃的。然而,基于直觉的多样性、可错性、可变性与不稳定性,直觉作为证据的可靠性与合法性不断受到质疑。面对这些经由合法手段获得的反面证据,面对激进的实验哲学家咄咄逼人的架势,任何主张直觉在哲学中有重要地位的、负责任的知识论者都必须给出令人信服的回应,而非不负责任地简单否认,也不应该采取视而不见的方法进行逃避。本文在引证直觉在哲学中的重要地位的基础上,概括挑战直觉地位的论证方式,并在介评已有的捍卫直觉地位的各种思想的前提下,尝试地提出自己捍卫直觉地位的策略。
一、直觉在哲学中的重要地位
诉诸直觉(appeal to intuitions)在哲学尤其在分析哲学中非常普遍。作为分析和论证的一种来源,哲学直觉为概念分析提供证据的支持,为思想实验提供辩护的理由,为反思平衡提供融贯的基础,在哲学理论的构建与辩护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对于直觉在哲学中的作用,很多哲学家都有明确的论述。
首先,直觉是辩护的理由,是重要的证据来源。戈德曼(Alvin Goldman)指出:“赋予直觉的证据权重往往是很高的。”[1](P1)奥迪(Robert Audi)宣称:“在任何情况下,我们的理性能力,我们的理性直觉,……为简单的真信念提供理由的来源。”[2]克里普克(Saul Kripke)强调直觉作为证据的重要性,他说:“当然,有些哲学家认为,在支持某事上,有直觉的内容是毫无说服力的证据。在我看来,它是支持任何事情的非常重要的证据。事实上,我真的不知道,对任何事情来说,人们最终有什么更具说服力的证据。我认为,不管怎样,那些认为关于偶然属性的概念不是凭直觉获得的人,正好是凭借直觉才这样想的。”[3]
其次,直觉是确定概念的根据,是建构理论的基础。邦久(Laurence BonJour)认为,直觉是决定知识概念必不可少的根据,他说:“我们关于各种知识案例的常识直觉……是我们决定知识概念的真正构成的主要的和不可或缺的基础。”[4]科恩布里斯(Hilary Kornblith)强调直觉在构建理论中的基础性作用,他主张:“我们的直觉为我们提供了可以构建知识论理论的材料。”[5]比勒(George Bealer)认为,好的哲学理论都符合“标准的辩护程序”(standard justificatory procedure),而直觉在其中发挥关键的作用。标准的辩护程序的理想化步骤是:“详细考察直觉;对直觉进行辩证的批判;系统化地构建关于幸存下来的直觉的理论;用其他直觉检验这些理论;如此反复直至达到平衡。”[6]
再次,直觉是判断正误的标准和解答难题的方法。那些符合直觉的信念通常会被认为是正确的、可接受的;反之,则被认为是错误的或不可接受的。戈德曼在论证可靠主义时以是否符合直觉作为对错的标准:“我认为这些答案都是错误的。无论如何,这些答案似乎都没有满足我们关于确证的直觉。”[7](P107)“读者们现在能够明白,在恶魔例证中正常世界的可靠性解释是多么自然地符合我们的直觉。”[7](P107)提出、捍卫、确证哲学理论的基础都以是否与哲学直觉一致为标准,哲学直觉在哲学研究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我们提出哲学理论,其基础就是它们有解释我们哲学直觉的能力;我们捍卫它们的真理性,其基础就是它们与我们的哲学直觉的总体一致;我们确证我们的哲学信念,其基础就是它们与我们的哲学直觉一致。”[8](P1)哲学家大都赞成,与很多人的直觉相冲突的理论至少有一种必须被其他的优势理论取代的缺陷,而与相关直觉判断相符的理论则具有“占座权”(squatter′s rights)[9](P85-86)。邦久认为,直觉是解答哲学难题的重要方法,“我对这种……僵局的解决方案,是尽可能地把僵局推向直觉层面。通过考虑一系列的例子,我将……最终清楚地证明在认知合理性上外在主义违反根本的直觉。尽管这种直觉可能不会对外在主义构成决定性反驳,但我认为它足以把举证的责任完完全全地推给外在主义。”[10]
最后,诉诸直觉是区分哲学方法与科学方法的标准,在哲学中扮演重要角色。戈德曼说:
将哲学方法与科学方法区分开来的东西,是哲学方法大量而公开地依赖直觉。尤其是哲学家在从事哲学“分析”时,他们经常专注直觉。为了确定什么是知识、指称、同一性、因果性(或者什么是知识、指称、同一性、因果性的概念) 时,哲学家一般都会考虑一些实际的和假设的案例,并追问这些案例是否提供了目标范畴或概念的实例。人们对这些实例的精神反应通常被称为“直觉”,而且这些直觉被当作正确答案的证据。就最低限度而言,它们是这些案例是或不是知识、指称、因果性等的实例的证据。因此,直觉在哲学活动的某个领域发挥尤其关键的作用[1](P2)。
贡布里希(Hilary Kornblith)认为,很多哲学家都“诉诸于直觉来建构、塑造、加工他们的哲学观点”[8](P11)。帕斯特(Joel Pust)把当代哲学中最常见的诉诸直觉的分析形式概括为[11]:
(1)S知道p,当且仅当____。
(2)S有理由相信p,当且仅当___。
(3)物理的/功能的状态X有意向内容c,当且仅当____。
(4)行动X在道德上是正确的,当且仅当___。
(5)行动X是合理的,当且仅当____。
(6)t2时的人物2与t1时的人物l是同一个人,当且仅当___。
(7)X解释Y,当且仅当____。
在以上形式中,(1)和(2)分别涉及知识论中的葛梯尔案例和千里眼案例,(3)涉及心灵哲学中的孪生地球案例,(4)和(5)分别涉及道德哲学中的无辜者的惩罚案例和纽科姆难题(Newcomb’s Problem),(6)涉及形而上学中的时空转换机案例,(7)涉及科学哲学中的旗杆(Flagpole)案例。它们都是相关哲学分支的基本命题。其充分必要条件的获得,都是基于:在这些问题上,我们有同样的直觉答案,并以此评估、支持、批评或反对其他的答案。
二、挑战直觉重要性的论证:来自多样性的论证
直觉的多样性、分歧性是一个普遍而又众所周知的现象。查尔默斯(David J.Chalmers) 说:“哲学在非推论的和非反省的主张(即直觉判断——引者注)上存在的分歧是普遍的”,这导致了“一种显著的方法论挑战的出现”[12]。在2001年发表的实验哲学的开山作《规范性与认知直觉》一文中,温伯格等人用如下案例来研究罗格斯大学的受试者:
鲍博的朋友吉尔驾驶一辆别克车多年了。鲍博因此认为,吉尔现在开的是一辆美国车。然而,鲍博并不知道的是,吉尔的别克车最近被偷了,而且他也不知道的是,吉尔买了一辆潘迪亚克车来替代它。潘迪亚克车是另一种美国车。鲍博真的知道,还是他只是相信“吉尔驾驶一辆美国车”?[13](P29)
实验结果发现:大多数西方人同意,鲍博只相信,而不是真的知道“吉尔驾驶一辆美国车”。然而,大多数亚洲人认为,鲍博真的知道“吉尔驾驶一辆美国车”[13](P30-31)。温伯格等人认为,这些差异的出现是由于文化差异。亚洲人比西方人更倾向于基于相似性来做出分类判断,而在描述世界和归类事物方面,西方人更倾向于关注因果性[13](P28)。因此,与西方人相比,亚洲人不太否认鲍博真的知道“吉尔驾驶一辆美国车”。他们的结论是“在恒河河岸被看作是知识的东西在密西西比河河岸则不是!”[13](P31)由于这些直觉的结果受文化背景影响的,而文化背景并不追踪真理,因此,有不少实验哲学家认为直觉是不可靠的。
随后出现的大量实验哲学研究的成果表明,哲学直觉是多样的和不稳定的,受种族、性别、年龄、性格、社会经济地位、所受的教育、问题的道德性、提问的方式和场景呈现的方式等因素的影响,具有语境敏感性。例如,有证据表明,年龄会影响某些认知判断:老年人不太可能把知识归于假谷仓案例[14]。由于我们所受到的文化教育、我们的种族、性别、社会经济地位等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偶然的,并不追踪相关问题的真理,由于这些因素既不是我们能预料的,也不是我们希望它们出现的,因此,基于直觉的易错性,有哲学家认为,直觉是不可靠的,不能作为证据。康明斯(Robert Cummins)断言:“如果直觉不是广泛共享的,那么以直觉为基础的论证就是不稳固的。”[15](P117)直觉的多样性,对直觉驱动的知识论(intuition-driven epistemology)的合理性提出了质疑,对直觉的证据地位提出了批判。伊希卡瓦(Jonathan Jenkins Ichikawa)把这种批判称为“任意性批判”(arbitrariness critique):我们的种族和性别特征完全是任意的,因此我们的认知直觉也是任意的。如果我们的认知直觉是任意的,那么我们就不应该认为它们能导向真理[16]。温伯格等人也指出,如果我们的直觉依赖我们碰巧所获得的种族或性别的特征,那么“为什么我们应该赋予我们的直觉而非某些其他群体的直觉以特权呢?”[13](P22)查彭泰(Chris Zarpentine)等人把直觉的多样性称为多样性论题(Diversity Thesis,不同人系统在存在不同的和不兼容的认知直觉),并认为多样性论题与证据论题(Evidence Thesis)(在正常环境下,p的认知直觉是p是真的初步证据(prima facie evidence))蕴涵着流沙问题(the shifting-sands problem):知识论的证据基础明显地包含系统地不一致的直觉[17]。我们的知识论理论是建立在流沙上,而不是坚实的基岩上。
由实验哲学的研究成果推出直觉不可靠(简称来自多样性论证)的论证过程,可概括为:
E1:调查表明,对哲学案例的直觉判断显著地受种族、性别、年龄、性格、社会经济地位、所受的教育、问题的道德性、提问的方式和场景呈现的方式等因素的影响。
E2:种族、性别、年龄、性格、社会经济地位、所受的教育、问题的道德性、提问的方式和场景呈现的方式等因素不是追踪相关问题的真理的因素。
E3:对哲学案例的直觉判断受不追踪相关问题的真理的因素影响。
E4:如果对哲学案例的直觉判断受不追踪相关问题的真理的因素影响,那么其原因就是直觉p(即对哲学案例的直觉判断)受不追踪p的真理的因素影响。
E5:如果直觉p受不追踪p的真理的因素影响,那么直觉p就不能追踪p的真理。
E6:如果直觉p不能追踪p的真理,那么直觉p就是可错的。
E7:如果直觉p是可错的,那么直觉p就是不可靠的。
E8:如果直觉p是不可靠的,那么直觉p就不能为信念p提供初步的证据。
E9:直觉p不能为信念p提供初步的证据。
E10:直觉不具有证据的地位。
基于直觉的多样性,有哲学家全力支持对直觉认知地位的挑战,强烈反对直觉方法,认为直觉的敏感性是不恰当的,没有追踪真理,主张摈弃以直觉为基础的哲学方法,在方法论上彻底消除哲学直觉,“实验哲学的成果应该看作强烈地限制把直觉当作证据来应用”[18](P61),“实验的证据似乎表明直觉充当证据是完全不合适的。”[18](P63)施蒂希认为,证据表明“整个二十世纪以及之前的哲学家们使用的‘依赖扶手椅上的直觉’的核心方法出了问题”[19]。有实验者甚至认为,直觉根本就不应该用来作为哲学理论的证据。纳罕姆(Eddy Nahmias)等人主张抛弃“哲学家们坐在扶手椅上咨询他们自己的直觉,并且假设他们代表的是日常的直觉”的哲学方法[9](P85)。斯温(Stacey Swain)等人认为,哲学直觉是不稳定的,在哲学论证中是不适合当证据的[20]。温伯格等人宣称:“如果关于认知直觉的一个或多个经验假设被证明是真的,那么许多知识论的计划……将被严重地削弱。”[13](P17)康明斯甚至断言:“哲学直觉在知识论上是无用的”,只有“无直觉的哲学才是有希望的”[15](P125)。
三、捍卫直觉方法的认知地位
直觉在哲学中具有重要的认知地位,像知觉是重要而又合法的认知方法一样,直觉方法也具有合法性。回应实验哲学对直觉地位的挑战,捍卫直觉方法的合法性,有如下的策略:直接论证直觉方法的认知地位;否认直觉具有显著的多样性;否认直觉的多样性重要性;否认直觉的多样性会导致不可靠性。
(一)直接论证直觉方法的认知地位
大卫·索萨(David Sosa)提出了直接论证直觉方法的认知地位的看法,认为以下这种论证可以反对对直觉的怀疑[21]:
(1)这里有一些先验知识,如2 + 2 = 4,任何东西都是自身同一的。
(2)如果(1),那么就有一种特殊的能力(称之为“直觉”),为某些知识提供基础。
(3)有一种特殊的直觉能力,为某些知识提供基础。
大卫·索萨认为,这个论证是有效的,因为前提(1)不可能被否认的事实,前提(3)的可靠性由“直觉是直接把握抽象对象的能力”的本质所保证。基于对直觉本质的这种理解,如果想反对(3),那么,他要求承担起找到一个替代概念,用它来支持(2)的不同可能性的责任[21]。
大卫·索萨的这种论证方法,有三个前提:一是有先验知识;二是直觉是直接把握抽象对象的能力;三是先验知识由直觉提供基础。在这些前提下,他的论证有很强的说服力。然而,由于这个论证不直接反驳来自多样性论证,因此最多只是一个与来自多样性论证相互竞争的理论。要捍卫直觉方法的认知地位,必须直接反驳来自多样性论证。
(二)否认直觉具有显著的多样性
否认直觉具有显著的多样性是对来自多样性论证的前提E1的直接反驳。这种方法可分为两种:一致的直觉多于分歧的直觉;直觉的多样性可以减少。
有些哲学家认为,直觉具有多样性和语境敏感性,并不是说对所有的案例,对所有的问题,直觉都是多样的,都具有语境敏感性。对某一案例或命题,可能有多样的甚至冲突的直觉,但多样的、冲突的直觉只是少数,更多的直觉是相同的。例如,“所有单身汉都未婚”;“所有雌狐都是雌的”;“1+2=3”。对这些命题,任何理解这些命题的人都会有共同的直觉。杰克逊(Frank Jackson)因此认为,我们的直觉基本上是一致的和共享的,以此为基础我们可以建立共享的和一般的理论,他说:“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的直觉是一致的,这解释了我们为什么有共享的理论。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的直觉与大众的直觉是一致的,它们揭示的正是大众的理论。”[22]博义德(Kenneth Boyd)和内格尔(Jennifer Nagel)断定:“当代知识学者虽然有相互冲突的竞争理论,然而对哲学上感兴趣的案例却有相当多的共同直觉。”[23](P124)他们认为,即使挑战认知直觉可靠的实验哲学家有时也明确承认可能有一种共享的和可靠的直觉的“公共核心(common core)”[23](P112)。
如果一致的直觉多于分歧的直觉,那么直觉的多样性就不能说是显著的,直觉就不是显著地受不追踪真理的因素影响,这样一来,来自多样性论证的前提E1就不成立,来自多样性论证因此也就失去了说服力,至少部分失去了说服力。这种捍卫直觉地位的方法,说服力有限。直觉的分歧真的只是少数吗?对同一个哲学问题,通常有多种不同的,甚至完成对立的理论。如果对立的哲学理论源于各自根基的不同,而理论根基的不同源于不同的直觉,那么这不是说直觉的分歧并不是少数吗?纵使直觉的分歧是少数,我们是否能因此忽视作为少数的直觉吗?在反对理论的霸权,反对文化沙文主义的今天,无视少数人的直觉,把它们断定为不合法,这种做法似乎并不可取。
另一种否认直觉具有显著的多样性的方法是质疑实验的可靠性,认为直觉的多样性是假相,可以减少,甚至消除。有实验证明,直觉的多样性可以减少。例如,赖特(Jennifer Cole Wright)发现,在受试者报告有高信心的情况下,认知直觉稳定性更强;在受试者者信心低的情况下,认知直觉不稳定。因此,在直觉认知过程中,检查认知者的信心,可以作为衡量认知直觉的条件是否正常的标准[24]。直觉判断的一般特性是,在个体和种群间,更有信心的直觉更具稳定性[25]。
又如,哲学家往往不会认为一种行为是否故意取决于其道德地位。诺布效应则揭示了行为副作用的非对称性。当一个决策的副效果有负面的道德价值时,人们倾向于认为这个决定的副效果是故意造成的;当一个决策的副效果有正面的道德价值时,人们倾向于认为这个决定的副效果是无意造成的。皮尼洛斯(Ángel Pinillos)和他的同事们在用诺布的案例进行调查之前,对受试者作了认知反思测试。他们发现,这样做大幅度地减少诺布效应。其结果支持了他们的意识假设(Awareness Hypothesis):受试者意识到他们对一个问题的最初回答可能出错时,不太可能出现诺布效应[26]。的确,当我们通过了认知反思测试后,我们不仅意识到我们最初的回答可能出错,而且我们也意识到,为了找到正确的答案,我们必须认真思考问题问的是什么。这样受试者在再做诺布效应的调查时,就会认真思考问题的答案了,这会导致诺布效果的降低。
此外,还可以质疑实验哲学证明直觉多样性的实验可能有设计的缺陷[27]:它们可能没有清楚地揭示人们的判断[28];它们可能没有揭示人们的恰当的判断[29];它们的目标判断可能与哲学无关[30]。例如,内格尔在理论上和经验上力求证明,知识论中重要的案例并不显著地受不追踪真理的人口变量影响[31]。内格尔等人用多元文化的北美受试者重复温伯格等人的葛梯尔案例时,没有检测到种族因素对葛梯尔案例的影响[32]。谢耶德萨亚姆朵斯特(Hamid Seyedsayamdost)对多文化的英国受试者进行调查,也没有发现种族因素的差异性[33]。图里(John Turri)报告说在调查西方受试者与印度次大陆受试者以及男女受试者时,在葛梯尔案例上也没有发现显著的差异[28]。斯塔曼斯(Christina Starmansa)和弗里德曼(Ori Friedman)的研究曾发现在葛梯尔案例直觉中存在有性别差异[34],后续的重复实验却没有发现这个差异[33]。他们在后来的论文中表示,早先的发现不能代表男女的表现,在最近的一个更详细的研究中,他们肯定地说在认知直觉上没有性别差异[35]。
以上这些哲学家或通过加入自信度检测,或进行认知反思测试来减少直觉的多样性,或借有些实验不能重复出相同的实验结果,来断言直觉的多样性是实验操作失误的结果,认为直觉不具多样性。我们认为,这些说法虽然具有一定的可信度,但说服力不够。在实验中加入自信度检测或认知反思测试虽然是一种减少直觉分歧的有效方法,但不能最终消除直觉的多样性,依然面临为何少数的直觉必须忽略的难题。借有些实验不能重复出相同的实验结果,就认为发现直觉多样性的实验操作有误,显然有点武断。因为我们也可怀疑他们的实验操作是否有误,而且有很多实验得到了可重复的实验结果。诺布效应众多的可重复就是证明。人们常说“说有容易,说无难”。用在直觉的多样性上,我们可以说“说直觉有多样性容易,说直觉无多样性难”。鉴于社会调查方法广泛有效的运用,我们赞同《哲学心理学》的评论,即“实验哲学家所采用的方法不应该像它通常被认为的那样是有争议的”[36]。
(三)否认直觉的多样性是重要的
另一种捍卫直觉地位的方法是否认直觉的多样性是重要的。这种观点主张,直觉的多样性只是表面的,源于概念的多样性。戈德曼认为,直觉的多样性反映了个人概念的多样性,个人概念的多样性导致了直觉的多样性,并不会因此产生什么难题。由个人之间直觉的可变性或冲突所产生的对直觉认知地位的挑战,可以由个人心理意义上的概念的不同来化解。甲的直觉即“F适用于x”是证据,仅仅是对他个人的F概念来说的;乙的直觉即“F不适用于x”是证据,仅仅是对她个人的F概念来说的。当甲直觉到某个葛梯尔案例是知识,而乙直觉到它不是,他们之间的直觉冲突是可以被消除,因为这两种直觉都是相对于他们自己的个人概念才有证据性的意义,而个人的概念是可能不同的[1](P13)。欧内斯特·索萨(Ernest Sosa)也认为,直观的分歧可能只是表面的,源于概念的多样性[37]。
用概念的多样性来解释直觉的多样性,的确具有一定的解释力,然而却可能导致令人憎恶的哲学相对主义,而且可能把“哲学告诉我们的是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换成了“哲学告诉我们的是某些关于我们思考这个世界的方式的东西”[8](P77)。
(四)否认直觉的多样性会导致不可靠性
否认E7,即主张直觉的多样性、可错性并不必然导致直觉不可靠、不值得信赖,这可有力地反驳来自多样性论证。大卫·索萨类比知觉信念,认为直觉信念的多样性和可错性并不能成为直觉信念不可靠、不值得信赖的根据。他说,直觉间的表面冲突可像经验间的表面冲突那样解决[21]。“可错性不是不可靠的证据”[21],因为“直觉信念,就像知觉信念一样,做出一种客观的断言。”[21]博义德和内格尔也说:“即使所有相关的事实清楚地表明,如果认知直觉仍然在某些案例上随着个体而不同,那么这并不一定意味着直觉通常是不可靠的。如果某些人对某些类型的问题有一种色盲,那么把所有人的直觉都看作是不可靠的,将是草率的结论。”[23](P124)詹金斯特(Jenkinst C S I.)说:“基于直觉有时出错,为了论证直觉是不可靠的(用任何在认知上有问题的方法),并不比基于我们有时会遭受视错觉,而认为视觉是不可靠的(在一个认识问题的方法)要好。”[38]
以上观点通过把直觉与知觉类比认为,直觉受语境的影响本身不是认知直觉不值得信任的理由,我们依赖的其他能力如感知能力也有类似的不稳定性,但我们通常认为它们是值得信任的。正如欧内斯特·索萨所说,在有了认知直觉的不稳定的情况下,“结论是,在如何利用直觉上,我们必须小心,而非直觉是无用的。”[39]的确,很多证据的来源都有某些任意性。例如,感官知觉就具有个人差异性,我们不能因为没有共同的感觉知觉就下结论说感官知觉不能作为证据的来源。由于遗传或环境的影响,性别或种族因素可能对某些问题影响较大,例如,女性的颜色识别能力比男性强,但这并不能因此否认基于这些差异性的群体的直觉缺乏证据的价值。
的确,在利用有差异的直觉作为证据时,我们需要小心。虽然并非所有的直觉差异都能通过小心谨慎来消除,虽然许多差异并不是粗心的结果,正如并非所有的知觉差异都可以通过小心谨慎来消除一样,但是正如我们对视觉感知能力信赖所加的条件是“正常的照明条件”和“正常的视力”,虽然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与正常的感知条件相似的直觉条件是什么,“我们不知道什么条件使直觉可靠或不可靠”[40],但迟早我们通过实验研究可以知道正常的直觉条件有哪些。一旦我们发现了哪些因素影响我们的认知直觉,把不追踪真理的因素从直觉认知中排除出去,在直觉的“正常光照条件”,就可以用正常的直觉功能来认知世界。处理由直觉的差异性和不确定性带来的挑战,不仅需要我们重视直觉的差异,同时还要进行方法的调整,甚至知识论根基的革新。
在直觉认知上,我们主张语境主义,认为直觉认知具有语境敏感性,受多种语境因素的影响,是多样的、可变的、可错的。直觉的可错性并不必然导致直觉不可靠,也不必然挑战直觉的证据地位。在何时、何处把哪些因素当作是不追踪真理的、应该给予消除的因素上,要依据认知的目的、认知的理想等因素来确定。我们既不认为所有导致直觉差异性的因素都是合理的,也不认为所有这些因素都是不合理的、应消除的。作为证据的一种来源,我们承认直觉在哲学中的重要地位,也承认直觉的语境敏感性和可错性,认为正如知觉在认知中的重要地位一样,直觉是一种合法的认知方法,在哲学中具有重要地位。
(感谢Purdue大学Michael Bergmann教授的“知识论”课程对本文的启发,感谢2015年外国哲学年会的学者所提的建议!)
[参考文献]
[1]Alvin Goldman.“Philosophical Intuitions:Their target, their source,and their epistemic status.”[J].Grazer Philosophische Studien,2007(74).
[2]Robert Audi.Epistemology:a contemporary introduction to the theory of knowledge[M].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03:116.
[3]Saul Kripke,Naming and necessity[M].Cambridge, MA:Harvard University,1980:42.
[4]Laurence BonJour.Epistemology:Classic Problems and Contemporary Responses[M].Lanham:Rowman & Lttlefield Publishers,Inc,2002:48.
[5]Hilary Kornblith.“Appeals to Intuition and the Ambition of Epistemology”[A]//in Stephen Hetherington (ed.),Epistemology Futures[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10.
[6]George Bealer.“Intuition and the Autonomy of Philosophy”[A]//in Michael R.DePaul and William Ramsey (eds.),Rethinking Intuition:The Psychology of Intuition and Its Role in Philosophical inquiry[M].Lanham: Rowman& Littlefield,1998:205.
[7]Alvin Goldman.Epistemology and Cognition[M].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6:107.
[8]Joshua Alexander.Experimental Philosophy:An Introduction[M].Cambridge:Polity Press,2012.
[9]Eddy Nahmias,Stephen G.Morris,Thomas Nadelhoffer & Jason Turner.“Is Incompatibilism Intuitive?”[A]//in Joshua Knobe&Shaun Nichols(eds.),Experimental Philosophy[M].Oxford,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8.
[10]Roderick M.Chisholm.The Foundations of Knowing [M].Minnesota: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82: 37.
[11]Joel Pust.Intuition as Evidence[M].New York:Garland Publishing,2000:3-8.
[12]David J Chalmers.“Intuitions in philosophy:a minimal defense”[J].Philosophical Studies,2014,171(3): 544.
[13]Jonathan M Weinberg,Shaun Nichols& Stephen P.Stich.“Normativity and Epistemic Intuitions”[M].in Joshua Knobe and Shaun Nichols(eds.),Experimental Philosophy,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8.
[14]David Colaço,Wesley Buckwalter,Stephen Stich and Edouard Machery.“Epistemic intuitions in fake-barn thought experiments”[J].Episteme,2014,11(2):199 -212.
[15]Robert Cummins.“Reflection on Reflective Equilibrium.”[A]//in DePaul M.& Ramsey W.(eds.), Rethinking Intuition:The Psychology intuition and its Role in Philosophical inquiry[M].Lanham:Rowman & Littlefield,1998.
[16]Jonathan Jenkins Ichikawa.“Who Needs Intuitions? Two Experimentalist Critiques”[A]//in A.Booth and D.Rowbottom(eds.),Intuitions[M].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4.
[17]Chris Zarpentine,Heather Cipollettiand Michael Bish
op.“WINO Epistemology and the Shifting-Sands
Problem”[J].The Monist,2012,95(2):311-312.[18]Joshua Alexander&Jonathan M.Weinberg.“Analytic Epistemology and Experimental Philosophy”[J].Philosophy Compass,2007(2):61.
[19]Christopher Shea.“Against Intuition:Experimental philosophers emerge from the shadows,but skeptics still ask:Is this philosophy?”[J].The Chronicle Review,October 3,2008.
[20]Stacey Swain,Joshua Alexander & Jonathan M.Weinberg.“The Instability of Philosophical Intuitions: Running Hot and Cold on Truetemp”[J].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2008(76):138-155.
[21]David Sosa.“Scepticism About Intuition”[J].The Royal Institute of Philosophy Philosophy,2006(81): 636-647.
[22]Frank Jackson.From Metaphysics to Ethics:A Defense of Conceptual Analysis[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8:32.
[23]Kenneth Boyd & Jennifer Nagel.“The Reliability of Epistemic Intuitions”[A]//in Edouard Machery,E-lizabeth O'Neill(eds.),Current Controversies in Experimental Philosophy[M].New York:Routledge, 2014.
[24]Jennifer Cole Wright.“On Intuitional Stability:The Clear,the Strong,and the Paradigmatic”[J].Cognition,2010(115):491-503.
[25]A.Koriat.The self-consistency model of subjective confidence[M].Psychological Review,2012:119.
[26]Ángel Pinillos,Nick Smith,G.Shyam Nair,Cecilea Mun and Peter Marchetto.“Philosophy’s New Challenge:Experiments and Intentional Action.”[J].Mind & Language,2011,26(1):120.
[27]Kirk Ludwig.“The Epistemology of Thought Experiments:First Person Versus Third Person Approaches”[J].Midwest Studies in Philosophy,2007(31): 128-159.
[28]John Turri.“A Conspicuous Art:Putting Gettier to the Test”[J].Philosophers'Imprint,2013,13(10):1 -16.
[29]Michael Devitt.“Experimental Semantics”[J].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2011,82(2):418 -435.
[30]Genoveva Martí.“Against semantic multi-culturalism”[J].Analysis,2009,69(1):42-48.//Edouard Machery,Ron Mallon,Shaun Nichols and Stephen P.Stich.“If intuitions vary,then what?”[J].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2013,86(3):618-635.
[31]Jennifer Nagel.“Intuitions and Experiments:A Defense of the Case Method in Epistemology”[J].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2012,85(3): 495-527.//Jennifer Nagel.“Defending the evidential value of epistemic intuitions:A reply to Stich”[J].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2013,87 (1):177-189.
[32]Jennifer Nagel,San Juan Valerie and A.Mar Raymond.“Lay Denial of Knowledge for Justified True Beliefs”[J].Cognition,2013(129):652–661.
[33]Hamid Seyedsayamdost.“On gender and philosophical intuition:Failure of replication and other negative results”[J].Philosophical Psychology,2015,28(5):642 -673.
[34]Christina Starmansa & Ori Friedman.Is knowledge subjective?A sex difference in adults[R].Paper presented at the 6th Biennial Meeting of the Cognitive Development Society,San Antonio,Texas,2009.
[35]Christina Starmansa & Ori Friedman.The folk conception of knowledge[J].2012(124):272-283.
[36]Joshua May.“Review of Experimental Philosophy Ed.By Knobe and Nichols”[J].Philosophical Psychology, 2010,23(5):713.
[37]Ernest Sosa.“A defense of the use of intuitions in philosophy”[A]//in M.Bishop and D.Murphy(eds), Stich and His Critics[M].Wiley-Blackwell,2009: 101-112.
[38]Jenkinst C S I.“Intuition,‘Intuition’,Concepts and the A Priori”[M]//in Anthony Booth and Darrell Rowbottom(eds.),Intuitions[M].Oxford UP,2014: 112.
[39]Ernest Sosa.“Experimental philosophy and philosophical intuition”[J].Philosophical Studies,2007(132): 105.
[40]Stacey Swain,Joshua Alexander & Jonathan M.Weinberg.“The Instability of Philosophical Intuitions: Running Hot and Cold on Truetemp”[J].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2008(76):148.
Is the Important Position of Intuition in Philosophy Reasonable
CAO Jian-bo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Xiamen University,Xiamen,Fujian 361005,China)
Abstract:The question of intuition's philosophical status is a focus of the philosophical debate recently.Intuition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philosophy analysis and demonstration.A large number of studies of experimental philosophy,however,have found that intuition is diversiform and different.Therefore,the reliability of intuition is questioned,and the status of intuitive methodology has been challenged."Demonstrating intuition's cognitive status directly","Denying the significant diversity of intuition","Denying the importance of intuitive diversity"and"Denying the intuitive diversity leading to unreliability"are strategies that defend the methodological status of intuition to different extent.The diversity and difference of intuition does not necessarily affect the position of intuition in philosophy just as changeable perception has important position in cognition.
Key words:intuition;philosophy;status;experimental philosophy
作者简介:曹剑波(1970-),男,湖南益阳人,教授,博士生导师,哲学博士,教育部新世纪人才,主要从事科技哲学、外国哲学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15ZDB016);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4BZX067);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14ZDB012);厦门大学妇女/性别研究培训基地繁荣计划项目(FJ201403)阶段性成果;“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20720161047)
收稿日期:2016-01-21
DOI:10.16573/j.cnki.1672-934x.2016.02.001
[中图分类号]B08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934X(2016)02-000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