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寻龙诀》剧作密码——专访编剧张家鲁

喻若然

由万达影业出品，华谊兄弟、光线影业等电影公司联合出品的电影《鬼吹灯之寻龙诀》（以下简称《寻龙诀》）于2015年12月18日上映，截至2016年1月5日，取得票房15.8亿元。近日，《寻龙诀》举办“继续贺岁”茶话会，导演乌尔善携主演黄渤，夏雨亮相，回应《寻龙诀》上映以来的热点话题。

业内目前关于《寻龙诀》的舆论大体呈现两个方向.首先肯定该片在提升本土电影制作水准上的贡献在美术化妆特效等方面都代表了中国电影工业新高度；与此同时，在故事层面，影片却得到褒贬不一的评价。有人认为，相对于同样改编自《鬼吹灯》小说的电影《九层妖塔》，《寻龙诀》无论在段落结构，还是悬疑处理等方面，都有着更为成熟的类型电影叙事技巧，人物及风格也更贴近原小说；也有人提出异议，认为影片爱情主题冲淡了探险寻宝的刺激性人物和情节设置存在明显不足。

日前，《寻龙诀》编剧张家鲁接受《综艺报》专访，介绍该片编剧过程，并就某些争议点做出解释。在他看来，类型片编剧就是服务行业应有工匠心态，而如何在遵循类型规律的基础上增加本土特色，则是挑战的重点。

创作篇探寻中国式主流类型片创作之路

《综艺报》：你是如何加盟这个项目的？

张家鲁：项目启动时，版权方万达影视第一时间找到陈国富做监制，他答应之后开始思考这个主创团队怎样组建。乌尔善是他优先想到的导演人选，因为他们之前在《画皮2》合作愉快。至于编剧人选，因为我之前做“狄仁杰”系列电影的经历，乌导也认可，所以两人就找到我。至此就算是确立了我们编导监的“铁三角”关系。

在接这个项目之前，我只是听说过《鬼吹灯》的名字，并没看过当时觉得我不是它的目标读者。后来发现我想错了，因为我们有后四部小说的版权，我先从第五本开始看然后就发不可收拾，前面四本也都看了这样下来对于《鬼吹灯》小说就有了全面了解。

《综艺报》：电影从2011年底开始筹备，剧本从2012年8月份开始启动，一直到开拍，也就是2014年的8月，耗时整整两年。为什幺花这么长时间写剧本？

张家鲁：《寻龙诀》的剧本创作分成几个阶段。第个阶段是角色关系跟情节配置。乌尔善是个探索型导演，他在这个过程当中不断接受到一些新的刺激，包括专业的盗墓书籍，相关的研究，比如中国盗墓史萨满教等等，我们会因为这些考据去做些调整。这是第一阶段，大概有一年多时间。

接下来就是主创纷纷加入，摄影，美术逐渐进入团队，意味着这个项目不再只是故事而已，离真正被拍成电影的距离又近了一步。尤其是美术师郝艺，他帮助导演把故事从文字转换为视觉在此过程中，会针对影片场景的布置，包括地宫每一关机关的设计与安排提出非常多意见。因为工种，审美的不同，编剧和美术其实是有一些博弈的。美术部门会觉得你的某些桥段不太能实现，或者说不刺激、不兴奋。探险类型的电影，视觉上的要求比剧情更强一点，所以编剧也会根据这些意见有所调整，虽然来回拉锯有时候会难受，但这种互动对作品是很有帮助的。这个过程也经历了大概有半年时间。

《综艺报》：影片的大量视觉奇观，在编剧阶段是怎样设想的？

张家鲁：这方面并非我所擅长的，我对这部电影的价值是提供一个平台，这个平台就是人物性格，人物关系，情感主线。这是我的领域，与其他部门的人没商量。但如果其他部门要讨论机关，关卡的设置、影响到角色性格的展现，我会尊重对方意见进行相应调整。

《综艺报》：《鬼吹灯》作为成熟IP，知名度很高，为什幺电影要创作一个新故事？

张家鲁：电影是聚焦式结构我们可能想出1000种情节和花样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三样。《鬼吹灯》小说，一本里面就有70个怪物，可是在电影里不可能呈现这么多东西只能去做筛选和梳理。我们在做电影改编时，离原著越远，改编出来的电影会越好。比如《哈利·波特》系列电影，特别好看的几集都是离原著比较远的。基本遵循原著的电影，反而会觉得索然无味，好像看图说故事。

《综艺报》：天下霸唱是原作者，这部戏他参与度也很高，他对剧本带来怎样的帮助？

张家鲁：他的作用主要是设置奇观跟启发想象力。他的学识相当渊博，尤其是在杂学方面，不管是古代的传说掌故地方上的轶闻，都了若指掌。所以跟他聊天是非常愉快的过程。

我们跟天下霸唱的合作是在第一阶段。我参照导演的意见先动笔把结构跟人物关系定下来，再请天下霸唱在这个架构上面去增添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他先把想象力发挥到极致，乍一听某些想法都没法自圆其说，但他到最后都会给出一套说法。对于我们这样一个相对严谨的创作团队来讲，他的加入带来了非常多的刺激，帮助我们冲脱现买枷锁，把电影向奇幻方面靠拢。

《综艺报》：你和陈国富、鸟尔善的合作方式是怎样的？有争议怎幺解决？

张家鲁：团队还是会以导演的工作习惯为主。我和陈国富常年合作，一般都会商量出一个框架再去跟导演讨论，这样会节省很多时间，提高工作效率。我们并不鼓励导演在最开始就进入讨论。导演对编剧通常是“喜新厌旧”的，因为他们需要新鲜元素不断刺激。如果不提前给他们创作框架的话，他们的想象力可能就会跑得没边了。之前《狄仁杰之通天帝国》与徐克合作时如此这次《寻龙诀》跟乌尔善合作也是如此。

在一起讨论剧本，难免会碰撞，争论。乌尔善非常较真，希望在电影里放进人文关怀。除此之外他会抠细节，做很多考据。比如他会去计较，辽代的古墓里头会不会出现某种地砖。但陈监制会希望电影更主流，好看一些，所以当乌导在一些细节上纠结，导致剧本的节奏慢下来他就会跟导演强调观众的感受。我觉得他们两个人的说法都是对的，只是视角不同。通常相持不下时，导演还是会比较尊重陈监制的意见。因为不管是从制作经验还是相关的市场判断陈导的话更有分量感，所以我们的剧本就会往那边稍微倾斜一些。

《综艺报》：类型片编剧过程中最大的难点是什么？

张家鲁：做商业片，主流电影需要寻求最大的共识，每一步都非常小心，有时候我能说服大家，有时候也会被大家说服。主流电影的剧本写到后面，会觉得比较累，因为可能会花很长时间来寻求共识，创作没有那么大的自由度。

《综艺报》：寻求共识的过程很痛苦吧？毕竟有很多精彩的点子最后都会用不上。

张家鲁：是的太多了。类型片编剧的工作过程就像是当你在盖 栋楼的时候，不断有人跟你说；这个结构不对，瓷砖贴得不好，配色应该重新改过。我经常面对的情况是.我的楼可能盖到一半，或者盖到三分之二，甚至已经盖完，然后有人说我觉得这栋楼盖得很好，但就是哪里不对劲，可能是骨架的问题，还是拆了重盖吧。这就是我最痛苦的时候痛苦不在于盖，而在于拆。因为我之前盖得很用心，我是完全相信这个世界的。

《综艺报》：类型片编剧如此不自由，成就感从何而来？

张家鲁：拍出好电影。再好的剧本如果不拍成电影的话它的价值不大。

《综艺报》：《寻龙诀》最后呈现的剧本是对各方需求平衡的最好结果吗？

张家鲁：目前为止算是相对完整，我自己还比较满意。有些故事线不一定是最精彩的，但一定是最可实现的。做类型片就要有这样的思想准备。

《综艺报》：《寻龙诀》是大制作，但今年中小喜剧片当道，期间有没有想过改变你们的创作方向？

张家鲁：这个难免。《寻龙诀》我们从2011年就开始筹备了当时环境还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大的变化。现在普遍的观影心态就是喜欢“席丝逆袭”影片越大越容易成为攻击目标，所以宣传的时候，我们就刻意降下身段，告诉观众，虽然我们是在认真做事情，是多花了点钱，但我们也是和群众站在起的。我们也有一些项目偏向喜剧，但我要强调一点.人还是得做自己擅长的事。

争议篇我们不想做模式化的爆米花大片

《综艺报》：作为一部探险片，设置的关卡太少。

张家鲁：其实我们当初也有纠结。原来设计的至少有五关，各有花样，后来美术部门反映说太多了，无论叙事节奏，故事时长还是预算都有问题，计算下来，三关是最能平衡各方需求的在这个体量里我们有可能做到接近好莱坞的水平。三个关卡之内，有更广阔的空间去展现角色的特征和情感。

《综艺报》：虽然是探险片，但在情感上比较着力，这对影片节奏造成了影响，有些地方显得拖沓。

张家鲁：有些人看完《寻龙诀》，觉得前面节奏有点慢，回忆比较多。包括我们在台北放片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大家对文革部分是无感的。但在内地放的话，观众就有一种会心的感觉。我们要做的不仅是模式化生产的爆米花大片，而是具有中国本土特色的寻宝探险片，要有一个中国背景成为人物情感的来源。乌尔善的父母都是知青，他对知青生活是有情怀的；他是蒙古族，对内蒙古草原也有感情。这都是中国背景也和创作者个人经历有关。

韩国、日本也做了一些类型片但你明显感觉他们类型片的节奏和美国是不一样的。比如说韩国的《汉江怪物》，开始是讲大家对抗怪物，后来就是医院里面的家庭故事。这段情节在好莱坞定被剪掉，但韩国人爱看家庭故事，就很喜欢这一段。

《综艺报》：电影里“虹姐”作为反派力量太弱，进了墓穴以后就没什么作为，没有产生强大的戏剧推动力。

张家鲁：我们当初思考反派形象时，也曾想过穷凶极恶或者幕后操控的野心家类型，但这种设定太典型，也太好莱坞了。当代社会很多人内心空虚，有一些“邪教教主”很有市场，于是我们就创造了“虹姐”这样的形象。虹姐其实是为了求生。人怕死的时候会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相信虚无缥缈的事情。

影片中，虹姐做为人类反派被墓穴主人制服，所以给人的感觉是力量不够大。这其实是取舍问题。她如果比墓穴主人更牛，电影就会不好看。电影里最大的反派其实不是刘晓庆扮演的虹姐，而是机关和陷阱，所以我说这是一场生者与死者的较量。墓穴的主人在1000多年前已经料到有天他的墓穴会被打开，所以设置了大量机关，拒绝有人进来骚扰。

《综艺报》：人物线索最完整的似乎是王凯旋，反而男一号胡八一的性格不鲜明，他最后直接道出电影主旨，感觉也有点刻意。

张家鲁：胡八——路以来都在摇摆，总是想阻止Shirley杨去冒险。这种摇摆对主角来说不是太好，尤其对于女性观众来说。但胡八一是有成长曲线的，电影开场和结束时不一样。他开始还是个小孩，有一点逃避，不负责任，而且总想把Shirley杨和王凯旋拉回来，不想去墓穴，但是他到片尾却勇敢求婚。而王凯旋20来年只爱一个人，对女性观众来说这样的男人哪里找？角色太讨好了。

《综艺报》：影片在表现“寻龙诀”破解墓穴密码时，视觉化程度不够。

张家鲁：就我的经验，这个部分在电影里面是最难表现的。因为电影是动的艺术。为什么没有推理电影只有推理小说？因为推理类型更适合文学它是相对静态的。我觉得不是呈现的方式有问题而是观众可能感觉呈现的时间太久了要停下来看那几个“爻”不停拼凑变化。同样的时间，你可能看到一个更刺激的桥段，比如说过奈何桥。这就是不同内容不同节奏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