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五年的月亮
2016-03-22深山小狐狸
深山小狐狸
我看着穿背心短裤的大长腿洋妞,还是能想起20岁的你,穿着布拉吉,在莫斯科大学的校园跳舞的样子
新玉:
元旦的时候咱们在河边散步,我问你:“1946年还是民国 吧?”
你想了一下说:“是吧,1912年是民国元年嘛。”
我说:“那你是民国三十五年生的了?”
你说:“算是吧,不过我没什么印象。等我记事,都是49年建国后的事了。”
不过我还是很兴奋,就像发现新大陆那样——我是在和一个生在民国的女人交谈,也许这就意味着她有与我截然不同的成长,用过袁大头和金圆券,会熟练使用繁体字,用过四角号码查字典。
一直以来在我心里你的年龄都是很模糊的,唯有一次,你给我提起百年后的事,我才真正感知到你的衰老。你说:“年轻和衰老都是自然的过程。”七十年是很漫长的时间,面对这个过程,比起二十岁的我,你多了一点从容。
我很想写一个生动的你,可是在很努力的回忆过后,记起的也不过是些琐碎的片段。你教我一些简单的俄语发音,打雷的夏夜你在床上给我讲些书上没有的鬼怪故事,做了错事你用裁布的木尺打我,我回学校之前你偷偷给我零花钱……这些细节都无法成为跌宕起伏的故事片段,但我想起来的时候觉得特别好。
我最喜欢的一张老照片,是你中专的毕业照,那时你处在和我现在相仿的年纪。你们班上总共八个女生,其余七个,都有板有眼穿款式严肃的中山装,只有你一个人,穿件对襟盘扣的小衬衫,在人群里,突兀、年轻、美好。
我一直很喜欢这样的你,生活顺利也好、艰难也罢,都把自己穿得漂亮又得体。这也是一种美德。
还有,以前要家长检查作业的时候,你都工工整整签上名:陈新玉。这真是个好名字,和“爱党”“建军”那些有强烈时代印记的名字不一样。就像我小时候背的那首诗,“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是很有灵气 的。
后来才晓得你原本叫“翠花”,十几岁时办户口就自作主张地改了。也是,叫“花”多俗气,而“玉”,想起来都是温润有光的。
2014年的时候我去俄罗斯。在麻雀山的时候,想起你给我讲:“我念中学时兴穿布拉吉,学俄语,最优秀的学生派到苏联去深造。”而现在红场上早就没有布拉吉这种裙子卖了,列宁格勒也改叫圣彼得堡了,《喀秋莎》都是唱来招徕中国游客的。
可我看着穿背心短裤的大长腿洋妞,还是能想起20岁的你,穿着布拉吉,在莫斯科大学的校园跳舞的样子。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几十年就过去了。刚刚收到我姨发来的你生日宴会上的照片,你和外公一起迎接客人。五十年前的同学合照里,外公就站在你身后了,到今天,你们还很亲密地站在一起,真让我羡慕。
我很想好好写写你的故事,可我担心在我企图去构建一个人物形象时,无论我对这个人有多么熟悉,无论我有多么高超的写作技巧,我所写的人恐怕都不是真实的,而是在我印象里被构建的形象。如果有一天,我能跳出这个局限,或者我到你那个年纪,能真正了解你时,我会静下来认认真真写你的故事,标题我都想好了,就叫《民国三十五年的月亮》。
那会是一个最美好的你,像你的名字一样,是新玉,是白月光。透过你,我能看见一个最普通的女人的一生投掷在幕布上的最娇俏的影子,或者,透过你,去审视和了解我自己。
最后的最后,祝你七十岁生日快乐。
还有,我一直很爱你。
孙女 柯
二零一六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