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内攘外”说

乐朋

1933年4月，鲁迅投稿《安内与攘外》给《申报·自由谈》，但见报的标题，已换作《文章与题目》。这是编辑黎烈文的刻意修改，亦证实了鲁迅“‘自由’更当然不过是一句反话”之说。

“九一八”至“一二八”的短短数月间，日本发动对华的大规模侵略战争，东北全境沦陷，战火蔓延到黄埔江畔。可此时的蒋介石国民政府奉行所谓“安内攘外”政策，对来犯日军持“不抵抗主义”，东北国军撤退山海关之内；另一边，蒋介石坐镇南昌，调集几十万大军疯狂“围剿”江西苏区的红军，企图一举扑灭人民革命烈火。鲁迅杂文抨击蒋家王朝把“安内攘外”的文章“做到了绝顶”，若“再要出新花样，就使人会觉得不是人话”，“大有‘汉奸’的嫌疑”了。有关安内与攘外的“新花样的文章”，大抵只剩下“安内而不必攘外”、“不如迎外以安内”、“外就是内，本无可攘”三种，而这种文章吴三桂已做过了；鲁迅又将笔锋直指“安内攘外”的祖师婆慈禧太后，说她那句“宁赠友邦，勿予家奴”，令汉人“恨得切齿”。这篇刨祖坟的杂文，揭穿了蒋记党国“安内攘外”的丑陋面目，深刻而又犀利。难怪黎烈文要换个标题，免得触及时事“敏感”雷区，招来横祸。只是鲁迅不留情面，在同年编印的《伪自由书》里特加“附记”，说本篇的“原题是《安内与攘外》”。其执着的战斗品格，跃然于纸！

的确，鲁迅对历史与现实的洞察把握，十分精准。晚清的满汉主子，均系“安内攘外”论的忠实践行者。蒋介石与之一脉相承，乃一丘之貉。谓予不信，请听其说。

慈禧的小叔子、恭亲王奕，曾在请设总理衙门的奏折中说：“臣等就今日之势论之，发捻交乘，心腹之害也；俄国壤地相接，肘腋之忧也；英国志在通商，肢体之患也。故灭发捻为先，治俄次之，治英又次之。”在满族权贵眼里，俄、英列强的侵略，不过是芥癣之疾，唯有长毛、捻匪，才是“心腹之害”，所以万事要以“剿匪”为先，攘外必先安内。他们的“安内”，不过是稳固清廷既得利益集团的权力罢了。

再听慈禧最倚重的汉族大臣、两江总督曾国藩的心声。他在奏折里说，“洋人之患，此天所为，实非一手一足所能补救”；“本部堂分内之事”，重在“借洋人之力，开诚布公，与敦和好，共保人财”。即如1860年英法联军攻占北京那样的国耻，这位“曾文正公”也有说辞：“洋人十年八月入京，不伤毁我宗庙社稷，目下在上海、宁波等处，助我攻剿发匪，二者皆有德于我，我中国不宜忘其大者，而怒其小者。”侵略者成了“有德于我”的大恩人，“攘外”作甚？外国“洋枪队”还是帮咱“安内”的好朋友呢！曾国藩确如范文澜说的，不愧是“‘安内攘外’路线的第一个大师”。

满汉权贵的“安内攘外”说，不就是勾结外国侵略者、镇压本国民众造反吗？在他们看来，外患不足忧，赔点款、割点地就打发了，而国内民众作乱，如太平军、捻军般直接威胁到朝廷存亡，那就会丢了江山社稷，愧对列祖列宗。他们“攘外”是假，“安内”是真，为一家一姓的私利，宁做仰承洋人鼻息的傀儡，也不让平民百姓抬头。

从慈禧、奕、曾国藩、李鸿章到袁世凯、段祺瑞、蒋介石，无不以“安内攘外”为国策。他们手中的军队，必须而且仅仅是维系自己政权的武装力量；其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一以贯之。所谓“同治中兴”标志的洋务运动，如开办机器局，打造洋枪洋炮，组建北洋水师种种，说是“攘外”，实为“安内”，外国人都看穿了它的奥妙。驻京英国使馆参赞米特福就说过：“只看到半打的射击手在城外打着20码远的靶子，那样子好像18岁的姑娘一样，这真叫我们国内的射击俱乐部会员都羞于看见。但中国政府为镇压叛乱而有了这样的工具已颇为自满。”百年近代史诠释了“安内攘外”的真谛：“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曰：‘天上地下，惟我独尊！’此之谓也。”（鲁迅《伪自由书·天上地下》）鼓噪“安内攘外”的军阀、权贵，不都安的这个心吗？

（作者单位：江苏省政协）

责任编辑：张功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