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红尘,追思三毛
2016-03-21王宇
王宇
走过万水千山,看过天地洪荒,她打沙漠归来,带着意兴阑珊的美丽,繁华落尽的苍凉,一如烟花般寂寞,月光般冷傲。不争凡尘冷暖朝夕,不惧人生聚散悲喜,她是滚滚红尘中潇洒的三毛。
踮起脚,我们就能离幸福更近一点吗?
浮生若梦,一梦千寻。烟花三月天,三毛降生重庆。彼时的雾都虽不及江南那般姹紫嫣红开遍,却也别是一番莺飞草长柳意浓。颠沛流离的动荡岁月里,小家的蓬转飘飞总要紧紧依附于民族的兴亡。当日寇肆虐的狼烟被八年抗战的淋漓鲜血扑灭,三岁的她终是能唱着和平的歌谣,随父母迁回早已是满目疮痍的南京。而那乌衣巷口斜斜的夕阳,桃叶渡畔窄窄的画廊,似乎也在诉说着流年易逝、情仇随风的沧桑。
然而容颜易变,魂魄难老。春意再临时,战后的金粉之都依旧是那花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不老的山水气节滋养着聪慧早熟的三毛,她打捞起红粉佳人的金簪银钗、风流才子的玉佩折扇,亦参透了秦淮河畔的亡国遗恨、血溅桃扇的坚韧决绝。滚滚红尘浪滔滔,光阴虽已追不回,但那儿女家国的满腔热情却能载着川泽草木的浅舟,穿梭过时间的风浪,她迈步走入城中的草木愁肠,似是离幸福近了点,尝一尝,原来是缕缕情丝的味道。或恨得痛入骨髓,或爱得痛彻心扉,那永不老去的情,就是幸福的蜜浆。
金陵遗事的浸润让三毛爱上了汩汩流淌的文字,也爱上了孤独寂寞。躲进南京鼓楼里的日子,文学这座风情妩媚的花园竟悄然无息地孕育了一代绝世才女。木偶奇遇仙女和鲨鱼,红楼醉梦唱冷热肠。结缘文字,时而期期艾艾心有郁结,时而疯疯癫癫破涕为笑。她读懂了青埂峰的造化神秀、天地曼妙,亦读懂了鸿蒙太空的沧海桑田、万物归尘。我们总记得三毛背起行囊流浪四方,却忘了她孤冷伏案、推敲文字的模样。才华不能寄托于与生俱来的天赋灵性,春耕秋耘才是才思的源泉。院里的米粒碎光无法满足她对烈阳的灼灼渴望,纸上的温热文字不能填饱她对人生的辘辘饥肠。踮起脚,就能离幸福更近了吗?是的,会更近的。但若只踮起脚咀嚼文字却不潇洒行走,率性闯荡,怎会踏破一程风雨烟草,经历一番爱恨情仇?而那滚滚红尘中浮浮沉沉的幸福,不正在于潇潇洒洒地走一趟,爱一场?谁说花好月圆是幸福?生死离别亦痛苦,幸福与否,不在于生命长短,而在于是否痛快地活过。
寂寞的大风呜咽吹过,撒哈拉的黄沙深厚雄壮。落日将沙漠染成凄厉恐怖的血红,寒冽的月光又倏尔洒下蚀骨的冷,茫茫大漠一派诗意的苍凉。爬满密密麻麻苍蝇的电线,光秃秃的电灯泡,糊不平的水泥地,深灰色的空心砖墙,三毛可以忽视;只流浓浊绿色液体的水龙头,墙角呼呼灌风的残破缺口,旅途的颠簸之苦,风沙的割肤之痛,三毛也可以忍受,唯有文字不能妥协,沙漠不能离弃。她笔下生动流淌的文字使沙漠的妩媚纤毫毕现,竟也漫不经心地倾倒了一众海内外华文读者。之后的她,曾简居爱琴海,曾流浪南美洲,日子一如潇洒的过往,却再难重获如此热烈的掌声。不是她超越不了自己的文字,而是超越不了曾经的那段大漠生活。
滚滚红尘聚散离合,她与荷西曾六年错过,七年拥有,然后,又用一生别离。曾在这片热土上红颜尽欢,笑傲风云,却辨不清满天星辰,哪个才是永久陪伴自己的那颗。其实,把人生的希冀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是多么不安全,那些或浅浅住在心上,或妄图刺青铭记的人,都无法承诺携手终生。飘零半世,挡不住滚滚红尘。痛痛快快地爱了一场,与荷西,与撒哈拉,三毛终是抓住了浩荡红尘中的幸福。
有些梦,不敢轻易说出口,唯恐他人耻笑;有些梦,总是轻易说出口,不曾付诸行动,却喊出吓人的噱头。粗粝的三毛,却总比常人多一份勇气,三份行动力。只可惜真正理解的人太少,随波逐流的人太多。
台北的气温骤降,似是为这悲情才女的离世送行。她的擅自离开是一个谜,一如她的流浪辗转,苍凉绚丽。有人说她悲观厌世草结此生,有人说她畏惧疾病临阵脱逃,有人说她洞察世态过于精明,有人说她精神无托了无追求。抑或,如白先勇所说,这是一个拒绝成长的生命流浪者,为了抵抗时间的凌迟而自行了断,向时间老人提出了最后的抗议。
倘若三毛重生,仍不会在意世人对她的非议。因为滚滚红尘,要有一颗淡定洒脱、坚强勇敢的心。而我们,也要学会一点点靠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