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
2016-03-21郎宇
郎宇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达尔文。
【序】
所有的好故事都要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
我们的故事也不例外。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勤劳的放羊少年,每天都在自家的草原上放牧。一天,他看见几只狼从森林深处缓慢走来,血红的眼睛散发着寒光,他想也不想地张口呼救,声音很快招来了附近田里劳作的大人。但狼群在少年发出声音的一瞬间已经飞快地离开了,大人们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却见不到狼,无论少年怎样对天发誓说狼群真的来过了,他们也不相信,有些不高兴地转身离去。
第二天少年放羊的时候,狼群再一次出现了,他又紧忙呼救,声音再一次招来了一大批赶来的大人。和昨天一样,狼群早早离开了,大人们对少年怒目而视,大声斥责他耽误了大家宝贵的时间。
少年委屈极了。
第三天,狼群又来了。和从前不同,这一次它们没有按兵不动,而是踏着稳健的步子,从森林的阴影里毫无顾忌地走了出来。少年放声大喊,大人们却因为农忙,又以为他是在骗人,所以没人赶来救他。于是,狼得逞了,它们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获得了一次丰盛的晚餐。
少年和羊都被吃掉了,只剩雪白的残骨。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你以为你很聪明,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你一脸骄傲地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俯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其实,狼也是这么想的。
【一】
车子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奔驰。
孙唯一醒来的时候,越野车还在崎岖的雪路上艰难颠簸。她伸手拉开窗帘,景色依旧是枯燥的雪白。这里是长白山原始森林的深处,空旷而安静,风从树梢上刮过,偶尔吹下零星的雪片。凌晨出发时车厢内的温度还有些低,这会儿日上三竿,温度已经上来了。孙唯一把毯子拨开一条缝,发现头发花白的爷爷早就醒了,正戴着眼镜看书。
孙唯一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您是什么时候醒的?车子还在行驶中,您怎么看起书来了?不怕晕车吗?”
孙教授微微一笑,脸上没有一丝不悦的神情,反倒把书乖乖合上了,“早知道你这么啰嗦,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坐在一旁的队医方品茹已经笑出了声,“孙教授好福气呀,孙女这么宝贝您,您还嫌人家啰嗦,这可就是您的不对啦。”她是典型的南方人,对寒冷的北方极不适应,这些天脸色有些难看。
孙教授笑了笑,“她呀……”一副拿孙唯一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样子。
方品茹就和他聊了起来,“您这么大的年纪了,为什么要参加这次科研考察呢?”眼神中满是不解。
孙教授叹了口气,“我想在退休之前再为自己的研究尽一点绵薄之力,何况……”他微微顿了顿,指着后面座位上的两个年轻人道,“要把这项研究传递下去,总要后继有人才行呀。”
方品茹就顺势和他说起了研究课题与生物学相关的话题。
孙唯一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座位。
李准精神很好,一双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大概是感受到了孙唯一的注视,他忽然转过头,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孙唯一脸一红,急忙坐正了身子。
倒是一直靠在李准肩膀上的韦特忽然醒了过来,一边擦着嘴边的口水一边伸着懒腰凑到窗前向外看,吃惊地说道:“赶了一大早的路,怎么还在原地转?”
开车的刘建军笑嘻嘻地说:“我们已经离昨天那里几百里地了,就你这眼神还当考察员?真是……”话音没落就被副驾驶位置上的领队孙正阳用车上的麦克风激动地抢断了,“同志们,我们已经翻过最后一个山头,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
回答他的是并不热情的欢呼,大家起了个大早,这会儿都有些倦倦的。
孙正阳尴尬地把麦克风放回了原处。韦特话特别多,这时不免就开始发问起来,“这个山头要多久才能过去?翻过山头就是咱们的营地吗?从其他城市过来的专家和教授都在那里等我们吗?这里的雪有多深?车子不会陷住吗?车外面的气温现在是零下多少度?对了……这里不会有狼群吗?”
孙正阳嘴角抽了抽,意味不明地看了刘建军一眼。刘建军狠狠地瞪了韦特一眼,“咱们这可是最新款的越野了,积雪再深也陷不住,你小子再胡言乱语,回头见了狼群,我们把你丢到狼堆里。”
出门在外,图的就是个吉利。车行万里,图的就是个平安。
韦特偷偷吐了吐舌头,和李准又嘀咕了起来,“掉狼堆里也不怕,出发之前我爸送了我一把最新款的斧子,是瑞士产的……”
孙唯一就靠在孙教授的肩膀上,压低了声音道:“爷爷,这话唠跟着你几年了?您是怎么忍过来的?难怪您最近听力越来越差,八成和这小子有直接关系。”
孙教授慈爱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二】
好的不灵坏的灵。
车子在半路上抛锚了。
刘建军围着车子前前后后检查了几十遍,硬生生地把积雪走出了一道坑,最后他摇着头,无奈地开门上了车,“不行,还是没办法启动,不知道怎么回事,发动机就是不运转。”
孙正阳和他从前就是认识的,这会儿接过话来,“是不是外面太冷,水箱冻住了?”
“车子一直开着,应该不会啊。”刘建军懊恼地摇了摇头,如果不能把车上的人准时送到考察队的营地,谁知道总负责人会不会拿这个做借口克扣他的工钱?
大家都有些不安,方品茹小声问道:“怎么办?要不我们下去推车试试看?”
刘建军很肯定地说道:“不是这个问题,何况雪太深了,绿巨人来了也推不动。”
李准也说:“会不会是车辆开的时间太久了,发动机因为过热所以停止运行了?等一会儿就可以重新启动了吧?”
刘建军脸色有些难看,孙正阳安慰他说:“没事儿,凌晨出发的时候我特意问了一嘴,在咱们后面应该还有一辆乘四川考察队的车,咱们等等看,让他们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咱们就把车子扔在这里,人先跟他们挤一挤,明天再派人过来检查一下车子。”
刘建军点点头,对这个提议颇为赞同。他想了想,又问:“四川那边的考察队不是早就到了吗?为什么会在我们后面出发?”
“别提了!听说队内有几个考察员水土不服,正拉肚子呢。南方人突然到咱们北方吹冷风,一般都受不了。”他们两个闲聊了起来。
方品茹几次想要插话都没有成功,最后只好讪讪地闭上了嘴。孙唯一抓着孙教授的胳膊一脸担心。孙教授年轻时曾跟随考察队去过很多地方,比眼前更加头疼的场面也见识多了,因此不怎么担心,小声安慰道:“领队和司机都是本地人,对这里的地形和气候比较熟悉,这个时候听他们的没错。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孙唯一轻轻点了下头。可不知为什么越来越不安,到最后整个人的身子都颤抖起来。后座的李准拍了拍她的肩膀,递来一块巧克力,“巧克力可以缓解情绪,吃一块试试。”
孙唯一没和他客气,伸手接了过来。
韦特灵机一动,大声说道:“这里离营地只有一个山头的距离,赶紧打电话求助,让他们派人来接我们。”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翻出了手机。
孙正阳冷笑了一声:“深山老林哪有信号?对讲机到了这里都是个没用的摆设。”
韦特瞄了屏幕几眼,见信号那里果然是空白,只好讪讪地把手机放了回去。嘴里不住地嘟囔着:“什么鬼地方。”
车厢内渐渐安静了下来。
【三】
时间在流逝。
日头一点点偏西,森林里的光影渐渐暗了下来。
孙正阳看着外面的天色,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有些焦急地看了刘建军两眼,两个人用眼神交流着什么。方品茹找到了机会,小声问道:“不是说有车子在我们的后面吗?已经过了这么久,他们为什么还是没有到?会不会跟我们不是一条路?”
刘建军道:“不会,去营地的路只有这么一条,大家走习惯了,如果不是特殊的情况,根本不会改变路线,不然更容易出现问题。这里的山坳很多,表面上都是雪,看不出深浅,车子开进凹谷里,那就困死出不来了。”
李准接过了话头,“既然是水土不服应该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病症,他们会不会延后了出发时间呢?”
他这么一说,车厢内的人都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刘建军一拍大腿,“这就没错了。咱们在这儿傻等了半天,人家可能压根就没有出发,还在山脚下的宾馆里养病呢!”
“你怎么不早说?”孙正阳皱了皱眉,英气十足的脸上充满了担忧,“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时间已经越来越晚了,车子没办法启动,车厢内的温度很快就会降下来,咱们不可能在这里坚持太久,等天彻底黑了,这么冷的天气是会冻死人的。”
其实不用他说,车厢内现在的温度已经降得很快,孙唯一的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她紧紧地捂住了身上的毯子。
李准就说,“我之前没有想到,刚刚才反应过来。”他一边说,一边担忧地看着孙教授,“教授,我们怎么办?”遇见了事儿,他不问别人,只选择孙教授,可见在他心里对孙教授很是敬重。
孙教授凝神想了想,问道:“如果后援车辆没办法到达,车子里的温度又不适宜过夜的话,我看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天还没有黑,步行翻过这座山头,争取在天彻底黑透之前能抵达营地附近。”他声音微顿,又继续说,“我们出发的时候,营地那边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按时间推算的话,这个点儿我们已经平安抵达了。但他们没有接到我们,应该就猜到我们是在半路上遇到麻烦了,说不定已经派车来接。这样的话,我们或许会在半途中相遇。”
他这么一说,车上的人都觉得有点儿道理。刘建军却一脸不高兴,“外面这么冷,咱们拖拖拉拉的又有老人和女孩儿,能翻过这个山头吗?我看走到一半就得有人坚持不住,到时候又没有车厢遮风挡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哭都找不到调!”
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孙教授点点头,沉默了下来。
“如果……”方品茹提议道,“选一个年轻力壮的人去求救呢?其余的人就在车子里等……”
她还没有说完,韦特就在后面冷冷地笑了起来,“方医生还真是冰雪聪明,轻飘飘的一句‘年轻力壮,就把这么大的重担丢在了我们的身上,您倒是躲在车子里乐得清闲了。只可怜了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家伙们,要顶风冒雪为您卖命。”他这几句话不阴不阳的,说得方品茹脸色通红,“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认得路,如果方便的话,我也可以去求援。”
韦特嘿地一声,还想再说什么,李准已经压住了他的手背,低声道:“这个时候还是团结点儿的好,你别起刺儿。”
韦特这才乖乖闭上了嘴。
孙正阳也一本正经地说道:“一个人去肯定是不行的,雪山里很容易迷路,就是我和建军这样的当地人,也不敢一个人随随便便的上山。”他想了想,转头问刘建军,“你有什么想法?”
刘建军脸色沉得比锅底还黑,“就在这儿等死肯定不行,但是翻过山头……”他说到这里,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黑压压的山头,阳光仿佛都被厚厚的雪层压住了,天色又暗了一点。
【四】
最终,大家还是决定一起翻过这座山头。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孙正阳当机立断,决定大家一起出发,顺利的话,他们应该可以在天黑之前抵达营地。如果依照孙教授的分析,他们能在半路上遇到营地派来的救援人员,那么大家就算安全了。
用来考察的仪器都很笨重,刘建军看着那三箱庞然大物,很不屑地说道:“这东西扔在车上就行,这里没什么人会来,更没人会偷,等明天安排车子来取也是一样的。”
他的口气太冲,韦特有些不服气地说道:“这些仪器每一样都要几百万,你别说得那么轻松。”
刘建军白了他一眼,“是吗?那你背着好了。在我看来,这铁块还不如一条毛毯实用。”方品茹因为身体不太舒服,特意多围了两条厚厚的毯子,也让她看上去有些笨重。孙唯一再次确定自己随身的东西已经全部都带好之后,扶着孙教授下了车。
风雪迎面吹来,冷得人打寒战。
孙正阳绕过车厢,从后备箱的角落里取出了一杆猎枪。这亮堂堂的东西一亮相,众人就都吓了一跳。孙正阳解释道:“现在林子里的黑熊虽然冬眠了,但还会有野猪一类的野生动物,以防万一。”车队是不会配备枪支的,这杆猎枪是他之前花了点小钱从一个老猎人手里买来的。
刘建军嗤嗤称奇,围过来问道:“什么时候搞到的?花了多少钱?你什么时候放到车上的?我怎么不知道……”
孙正阳笑了笑,“你记得之前在山下宾馆当保安的刘瘸子不?这个是他爸的,老猎手了,这两年腰伤发作不能上山,就把吃饭的家伙便宜卖了。我看价格还合适,就留下了。”他一边说,一边得意地把猎枪挎在了身上,“怎么样?有那么点儿意思吧?”
“别说,看着还挺气派。”刘建军满意地点点头,“回头我也弄一把!”
“你以为这是玩具啊?”见刘建军顿时一脸失望,孙正阳又说,“我给你留意着吧,有合适的也帮你掂量出一把来。”
刘建军这才笑了。孙唯一看着猎枪在昏暗的光影下镀上了一层寒光,不知为什么,觉得头疼无比,好像后来所有的灾难,都来源于这把猎枪一般。
趁着天还没有暗下来,他们快步奔着丛林出发了。
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茂密的枯树丛中,一道黑影在丛林间飞快地蹿了过去。
【五】
越往里行,风越寒。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方品茹紧张地抓着毯子,眼睛一直盯着周围的矮树丛,“为什么我总觉得周围有东西在盯着我?是错觉吗?”
“别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了。”大概是猎枪在身上,孙正阳说话的非常有底气,“这里是什么地方?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如果不是今年科研考察团设立在这里,平日除了老猎手之外,根本不会有人来,哪有什么东西盯着你?”
方品茹对他不屑一顾的口气很是不满。她长得还算清秀可人,在医院里也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身后不知跟了多少追求者。这次被派到考察队来当队医,她是非常不高兴的,觉得太辛苦。直到院长偷偷找人送过来消息,参加考察队不过是个幌子,走个形式再回医院她就能直接提副主任了,她这才硬着头皮来的。不过她不习惯北方的天气,刚下飞机就生病了,为此还被嘲笑了好几次,明明是医生的身份,结果别人还没怎么样,她先倒下了。这几天她的心情非常不好,除了生理期之外,疲惫的身心也让她无比煎熬,几次想要出口放弃。
但副主任那个位置……她想了又想,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这会儿听孙正阳说得不客气,她就冷冷地回了一句,“你刚刚不是还说会有野猪的吗?”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孙正阳更是瞧不起她了,“大小姐,你以为野猪是你养在家里的宠物犬呢?那东西听到了动静,早就蹿出来和咱们拼命了。”
方品茹脸一红,低着头不搭腔了。
刘建军就嘿嘿地笑道:“你们这种大城市过惯了的人,张嘴学问闭嘴知识的。真遇到了什么事儿,书本上教的东西可救不了你们,倒是我们这种只念过几天书的粗人容易活下来。”
七个人里,除了刘建军与孙正阳之外,其余五位都是正儿八经的高材生,听他这么说,顿时都有些不自在。孙唯一和孙教授交换了个眼神,孙教授别有深意地看了孙正阳后背的猎枪一眼,冲着孙唯一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往心里去,也不要做口舌之争。孙唯一心领神会,装作看风景似地转过了脸。
李准抬着头看树梢,也像没听到似的。只有韦特不高兴地说道:“第一次见着有人拿没学问当骄傲的。”
刘建军早就看他不顺眼,听了这话,顿时一脸挑衅地转过了头,“老子就骄傲了,怎么着?你有意见啊?”
看着他壮硕的身子和凶狠的表情,韦特很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呸,什么东西。”刘建军非常不客气地丢给了他一个白眼,“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一路上就听你满嘴废话了。之前也是你说什么车子会不会坏,TMD,可顺了你的心了?”原来他心里还记着之前韦特口不择言的事情。
韦特讪讪地低下了头。
孙教授适时地插嘴道:“咱们走了多远了,我虽然不是第一次爬山,但这种四周都是雪的地方还是第一次来,感觉走了挺久,但好像还在原地转似的,我们不会迷路吧?”
孙正阳当然知道他这是为了缓解气氛,他也不想把关系弄得太僵,不然这些老学究到了营地后说几句难听的,谁知道负责人会不会扣他们的工钱,于是他就顺势说道:“放心好了,我和建军虽然不常上山来,但还是认识一些路的,尤其是建军,他是老司机了,对这一代比较熟。至于迷路,那就更不会了。老教授,别的地方迷路您可能还得费心做个记号,但在雪山上大可不必,如果迷路绕回了起点,那雪地上应该能看到咱们留下的脚印。你看这里的雪地,根本没人走过,咱们一直在向前走呢。”
两个人一搭一唱,把之前的不愉快压了下去。
【六】
天很快就黑透了。
北风从脸上刮过,刀子一般的冷冽生疼。
方品茹哆哆嗦嗦地问道:“还……还要走多久?我的脚都要麻了,快要坚持不住了。”她身体本来就不太舒服,冷风一吹,这会都有些迷糊了。
刘建军没好脾气地低吼道:“远着呢,咬牙坚持吧。”他最开始就不同意步行穿过雪山,但大家一致同意,他也不好再坚持,总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车子里吧?这会儿见几个人的动作明显放慢了下来,有些轻蔑地说道,“那句俗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们不是说团结力量大吗?我看看你们怎么靠团结爬过这个坡的。”
孙教授体质虽然不错,但年纪毕竟大了,这会儿呼吸加重,步子也变得吃力起来。孙唯一心疼地说道:“雪地里走路比我们想象中困难了很多,软绵绵的,每一步踩下去都是一个坑,有的地方没过了膝盖,再把脚拔出来,就要消耗不少体能。”
刘建军哼了一声,懒得理她。
李准看着孙教授一脸的汗珠,提议道:“我们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大家应该也都累了吧……”
他话还没说完,刘建军抢着道:“还休息?你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再休息下去,咱们天亮了都到不了营地。我可先把丑话说在前面,这还不算山里最冷的时候,再晚点,那风可能吹透你的身子,用不了几分钟,你就冷得说不了话走不了路,最后就只能在积雪里等死。”
他这番话说得虽然狠叨叨的,但却合情合理,孙正阳有些为难地看了孙教授几眼,“还是坚持走吧,不然真就完蛋了。”
孙教授急忙道:“大家不用顾虑我,继续走吧,我可以的。”他这么说,孙唯一和李准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交换了个无可奈何的眼神,一左一右的扶着他,向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刘建军丢给他们一个“算你们识相”的眼神,脸色阴沉地在前开路。方品茹翻了个白眼,长长地叹了口气,吃力地跟了上去。
寂静的山岭只有山风凄厉的呼啸着,就在这万簌寂静的时刻,不知道从哪传来一声尖锐的嘶叫。
嗷!
刘建军霎时停住了步子,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转过头,有些吃惊地看着孙正阳,只见对方也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惊恐模样。
方品茹察觉到了异样,紧张地问道:“怎,怎么了?”
韦特小声问李准,“你听到了没有?我听着这个声音……怎么像……”
【七】
他们遇到了狼群。
刘建军和孙正阳就生活在长白山的脚下,算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他们自小就听多了长白山上野狼群的故事,狼群结伴而居,分工明确,一旦锁定了目标,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狼生性狡猾残忍,又有耐性,很少有猎物能从它们的嘴里逃脱。
更何况,他们遇到的是饥饿了半个冬天的狼群。
刘建军脸色白得像雪,“不行,我们赶紧原路返回。”说着,转身就要走。孙正阳一把拉住他,“先别动,这个时候弄出太大的动静,反而更容易吸引狼群的注意。”
刘建军瞪了他一眼,“还别动?再等下去,狼群把咱们围住,那就一个都跑不了了。”他这个人平日里就很有心机,这会儿遇到了危险,小算盘更是打得无比精明。队伍中不说那两个女生,就孙教授一人,腿脚就绝对没办法和他相提并论。如果有孙教授殿后,狼群有了攻击目标之后,或许就会放过他,那么他就可以成功逃生了。
想到这里,他更是头也不回地原路折了回去。孙正阳张口就想叫住他,但声音到了嘴边,还是给他强忍了回去。眼下狼群逼近,任何微小的声音都会引起它们的注意,何况是自己的声音?
时间紧迫,他也来不及细想,见刘建军的脚步异常快,他只好冲几个人一挥手,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方品茹在听到野狼嚎叫的一瞬间就已经不会思考了,现在完全是凭本能行动,见孙正阳跟上了刘建军的脚步,她也想都不想地跟了上去。孙唯一紧张地看向了孙教授,孙教授虽然没有说话,却用眼神安慰了她一下。那黑暗中宛若灯塔一般的光亮,让孙唯一一下子就冷静下来。孙教授虽然也有些担忧,却十分冷静地停下了脚步,认真地倾听着周围的声音。
孙唯一忍不住,故意压低了声音问道:“爷爷,我们不跟上去吗?”
孙教授想事情专注,竟然没有听到。李准就在一旁道:“狼群从不打没把握之仗,如果他们发起进攻,就一定事先想好了算无遗策的办法,这个时候冒冒失失的行动,只会增加危险。”
果然,刘建军走了几步,就一脸惊恐地停住了脚步。
黑暗中闪烁着红色的寒光。
那是一双双没有感情的眼睛,像是黑夜里最明亮的星辰,散发着比宝石还要寒冽的光泽。
刘建军强咽下一口唾液,放慢了步子退回到孙正阳的身边,颤抖着说道:“我们……我们好像被围在里面了。”
方品茹吓得六神无主,一抬头见到身旁的孙正阳肩膀上还挎着明晃晃的猎枪,她几乎有些激动地说道:“我……我们有枪,快……快开枪。”
孙正阳为难地看着她,似乎有些不愿意。方品茹顿时没了主意,孙教授就在一旁道:“不要开枪!狼群是非常团结的,一旦队伍中有同伴受伤,它们非但不会退缩,反而会激发兽性,不死不休。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大家都知道他是研究生物学的老教授了,虽然不知道这生物学和狼群的关系到底有什么联系,但眼下如此混乱,他的话就变成了权威,也没人敢反对了。
刘建军忍不住埋怨道:“我说什么来着?在车上等着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危险?你们就是不听我的话。”他说到这里,再去看孙正阳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凶狠了。孙正阳也很自责,但眼下说这些已经于事无补,他心中擂鼓一般乱跳个不停,平时挺机灵的一个人,这会儿也没了主意。
【八】
狼群并没有急着进攻。
它们盯着眼前紧张又焦虑的七个人,按兵不动。
李准不解地问道:“教授,它们为什么不进攻?”
孙教授仿佛没听到似的,紧张地望着四周。刘建军道,“趁它们不动,赶紧走!”他话音一落,就扔掉了身上的毯子,尽量给自己减负,头也不回的向山上冲去。大家一看,本来就都没了主意,一见他这样,都纷纷效仿,跟着跑了。
孙正阳却觉得往山上跑并不是好主意。狼群在雪地上奔驰惯了,动作迅捷,爬坡对它们来说完全就是小菜一碟。但人不一样,在体能消耗上,上山和下山是完全不一样的。与其没头苍蝇似的往山上跑,还不如往山下……
但他还来不及说,眼前的人已经跑出了老远,他只好快步跟了上去。狼群静止不动,直到头狼发出命令后,它们才分工明确的继续追了上去。它们等了一个冬天,也不在乎多等一会儿。
爬过一个小坡后,下面是一个凹谷,积雪也相对深一些。刘建军想都不想地滑了下去,连摔了几个跟头后,他爬起来继续跑,一点儿回头的意思都没有。他从前也跟着大人走过山,对山里的情况比别人更明白一些。
旁人就没那么幸运,李准和韦特的脸上都被雪堆里刺出的树枝划伤了,方品茹的腰也不知撞到了哪里,孙正阳更惨,他的小腿被一根寸长的尖树枝刺穿了,伤口血肉模糊,鲜血溅满了雪地。
他紧紧咬着牙,尽量不发出声音。
方品茹一见,顾不得腰疼,扑过去看了几眼,“不行,要立刻止住血才行,谁有干净的布条?”没等她说完,刘建军已经一把扯着她的胳膊,将她甩到了一边去。他冲着孙正阳,很冷静地说道,“把猎枪拿来!”
一瞬间,孙正阳仿佛明白了什么,眼神里闪过失望,痛苦与不敢置信。
“拿来!”刘建军一秒钟都不想耽误,着急地说道。他的眼神变得赤红,像是一只饥饿的狼,如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随时都要扑上去和人拼命似的。
刘建军是七个人里体质最好的,孙正阳的腿受了伤,不敢和他有任何争执,乖乖把枪递了过去。
刘建军心满意足地接了过来,转头就走。
“他……”孙唯一吃惊地看着孙正阳,“他怎么办?”
刘建军头也不回地说道:“谁可怜他就背着他,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狼的速度可是很快的,有他拖累着,你们也走不了。”他话音刚落,韦特就飞快地追了上去,李准想了想,看了孙教授几眼,两个人一同跟了过去。
方品茹叹了口气,默默地转过了身。
只有孙唯一,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孙教授在前面叫道:“唯一,快点儿跟上来!”
孙唯一眼睛里含了泪,看着眼前绝望的孙正阳,见他紧紧地捂着胸口的口袋,闭上了眼,似乎已经放弃了求生的意志。孙唯一从口袋里把之前在车厢里李准送给她的巧克力掏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孙正阳的手里。
然后,她跟上了大部队。
她故意闭上了眼,故意不去看孙正阳的表情与眼神。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经历过的最最痛苦的事情了,没有之一。
他们在危险的面前,抛弃了自己的同类,这是狼群里从来都不会发生的事情。
【九】
没有人说话。
或许是刚才的见死不救太过震撼,所有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刘建军闷声在前面领路,肩膀上的猎枪散发着寒光。
狼在作战时很有计划,善于合作攻击对手的弱点——咬断猎物的大腿跟腱,使其瘫痪。二十分钟以内狼群可以吃光一头鹿,将其变成一堆白骨,这样丝毫不给其他伺机掠夺自己财富的机会。利齿是狼最好的武器,就像枪是人类最好的武器一样。
方品茹跟着走了一段路,小腹就隐隐痛了起来。她脸色苍白地说道,“能不能走慢一点,我不太……”
“舒服”两个还没有出口,刘建军已经怒道:“慢?现在恨不得插上翅膀飞,你还想慢?你要真这么想,就自己在后面走吧!”
方品茹脸色微变,没有接话,咬着牙跟上了大家疾驰的脚步。越往里走雪越深,一脚踩下去直接就没过了膝盖,方品茹腹部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医生的专业告诉她不能再走了,必须停下来,但眼下的情况太危及,稍稍放缓动作都可能葬身狼腹,何况是停下来?
狼群很快就追了上来。
这让刘建军有点儿慌乱,按照他的计划,狼群在吃掉孙正阳之后,最起码可以放慢一些速度,怎么会这么快就跟上来了?
他立刻把猎枪抓在了手里。
狼群依旧没有贸然进攻,它们在首领的指挥下,放缓了动作,赤红的眼睛盯着眼前的猎物。
刘建军不敢再动,率先停了下来。方品茹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手掌轻轻覆盖住了小腹。刘建军一眼就注意到了她,见她的动作,顿时就反应过来,“你他妈的真晦气,来例假了?”
如果平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这个,方品茹早就羞得晕过去了,但这会儿她却很是不安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靠!”刘建军眉头一拧,怒道,“难怪狼群会追的这么急,你身上有血腥味,它们怎么可能不追?”
“什么?”方品茹惊叫道,“不……不是这样……”
没等她说完,刘建军已经不耐烦地说道:“你别跟着我们了,否则大家都得被你害死,你走另一条路!”
方品茹惊叫道:“这怎么可以?我根本不认得路,我一个女生,这么黑的路,怎么能一个人走,不!我不走!”态度很是坚决。
刘建军的脸色异常难看,直接端起了枪,对准了方品茹,“你走不走?你不走我立刻嘣了你!”
方品茹吓得瞪大了眼睛,“别!别这样!求求你们!救救我吧!别把我扔下!”她求救似的看向了周围的人。韦特早就看她不顺眼,这会儿干脆别过了脸。李准为难地垂下了头,同为女生的孙唯一刚要说话,孙教授已经扯住了她的胳膊。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方品茹苦苦哀求着。
咔!刘建军把枪上了膛,“滚!你再不滚我就开枪了!”
方品茹绝望了,她脸色灰白的没有一点儿血色,嘴唇也在不住地颤抖着。面对着猎枪的威慑,她想了想,还是转过头,奔着另一个方向很缓慢地走去。她或许一直在期待幸运女神的出现,希望她的队友们能在最后一刻叫住她。
但,奇迹没有发生。
狼群看到了落单的人,一齐循着她的方向追了过去。
孙唯一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刘建军根本就是把方品茹当做了诱饵,让她吸引狼群的注意,为自己的逃跑争取时间。
“走吧!”刘建军握着猎枪,面无表情地宣布。
一般占主导地位的头狼会前身挺高,腿直,神态坚定,耳朵直立向前,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优越感。
现在,刘建军的身上就有这种感觉。
【十】
猎枪在寒夜里发亮。
刘建军听到周围没有声音了,这才发号施令似的说道:“行了,赶紧走!”说着,率先往前走去。
孙教授想都没想地跟了上去。
刘建军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他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身后的四个人,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孙教授盯着他阴晴不定的脸,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了?路不对吗?”
刘建军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下定决心的寒光,忽然举起了枪,对准了孙教授的脑袋,“我没有走错路,但你们走错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枪指着头的孙教授明显慌了,“什么?我们怎么会走错?我们不是一直跟着你吗?你……你要干什么?”说到最后,声音都明显颤抖了起来。
“这条路不是你们走的,你们应该去走黄泉路!”刘建军嘴角勾起一抹死神般的冷笑,“你们这群人没一个好东西,我如果把你们带到营地去,谁敢保证你们不会乱说?到时候老子不得被关到监狱里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你们都解决了,老子一个人去营地。到时候就说遇到了狼群,你们都被狼吃掉了。等考察队的人来找你们,你们早就被吞到狼肚子里去了,死无对证,我怎么说都行了!”
孙教授脸色惨白,“不不不!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我发誓!我发誓!”
“发誓顶个屁用,活人的话都不能信!”刘建军已经下定了决心,怎么会因为他的话改变主意?他举起了枪,手指也扣在了扳机上。孙教授腿一软,就这么跪在了他的面前,“不……不要杀我,我年纪大了,不……不要杀我!要杀杀他们!他们年轻,他们会胡说八道!”他胡乱地指着身后,根本没有注意到李准和韦特的表情。
韦特的手已经慢慢地放到了腰部,那里藏着一把瑞典产的斧头,和瑞士军刀一样的材质,异常锋利。之前下车的时候,他偷偷藏在了身上以防万一,没想到竟然真到了用它的时机。
孙教授的话提醒了刘建军,他立刻把枪对准了韦特。孙教授年纪大了,孙唯一又是个小丫头片子,这两个人无论体能和反应都不如自己,倒是李准和韦特,是自己最大的劲敌。第一枪打出去之后,上膛和瞄准是需要时间的,如果掌握不好,很容易被人趁着这个时间压制住。既然这样,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自然是他第一个要解决掉的对象。
孙教授见他换了人选,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
“你小子把手放到腰上做什么?那里藏着什么好东西吗?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第一个送你上西天!”刘建军说完,不肯再耽误时间,直接扣下了扳机。
伴随着韦特那声颤抖又绝望的叫喊,枪响了。
没有人倒下去。
刘建军傻了眼,以为哪里出了错,想都没有想地再一次扣下扳机。
没有动静。
几次之后,韦特最先反应过来,他冷笑着抽出腰间的斧子,“他的枪里根本没有子弹!”刘建军脸色一白,瞬间想到之前方品茹让孙正阳开枪时他为难的神情。原来这家伙只准备了枪,却没有准备子弹。
李准和韦特将刘建军围住了。以防万一,李准将猎枪抢了过来。面对着韦特手里明晃晃的斧子,刘建军急忙道:“我刚刚在和你们开玩笑,你们别当真啊!”
“开玩笑?”韦特狞笑了两声,“现在我们也和你开一个玩笑。”
他们把刘建军反捆在了一棵大树上,李准打了一个标准的死结。韦特道,“这家伙这么坏,就让他在这里等死,咱们走!”他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斧子,转身就走。
检查过猎枪,确定没有子弹后,李准随手把枪扔在了刘建军的脚边。
刘建军的嘴里塞着一只手套,他说不出话,只能含着泪支支吾吾的对众人求饶。
根本就没人理他。孙唯一有些可怜他,正想说些什么,孙教授已经瞪了她一眼,“别磨磨蹭蹭的,赶紧走!”
山风从刘建军的耳边吹了过去。然后他清晰地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血红色的光点在周围亮了起来,那是狼的眼睛。
【十一】
他们连头都没有回。
孙唯一几次想要说什么,都被孙教授制止了。他花白的头发略显凌乱,整个人的脸色也非常难看。孙唯一第一次觉得眼前的爷爷如此陌生,那个温文尔雅、气定神闲的老者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他们在丛林中没有目标的乱窜,跑出一段距离之后,李准忽然停住了步子,后知后觉地地说道:“不……不行,没有了刘建军,我们都不认识这里的路……”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停住了步子。本身就很不安的孙唯一急忙道:“那我们赶紧回去找他,或许狼群还没有追上来!”
“什么话!”孙教授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就算狼群没有追上来,咱们那样对他,他还会帮我们吗?把他救回来只会更麻烦!更何况没有他,我们也未必就会迷路!月亮和太阳都是有方向的,我们只要确定自己的方位,就不会有问题。”
孙唯一很少见他发这么大的火,乖乖地闭上了嘴。
嗷!
寂静的夜晚再一次传来几声凄厉的嘶鸣,孙教授的脸色一变,“狼群追上来了,赶紧……赶紧走!”他话一说完,就一脸惊恐地往前跑去。但他年纪确实大了,力不从心,跑出几步后就一个跟头栽倒在了雪地上。
跟在他后面的李准和韦特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孙教授脸色大变,急忙叫道:“你们……你们两个快来背我!我……我可是你们的授业恩师!”
韦特和李准同时停下了步子,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奇怪。韦特轻蔑地笑了笑,“什么恩师啊?如果不是我爸给你送了红包,你会同意收我?何况你一直也没怎么教,哪次考试不送礼你会给我A的成绩?”
孙唯一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了自己的爷爷。
孙教授根本没注意到她,见韦特这里不行,又忙看向了一旁的李准,“李准,你可不要忘了,如果没有我照顾你,你怎么可能次次拿学校的奖学金?快……快来背上我,回学校我就让你当助教,让你留校……”见李准不为所动,他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李准微微有些动心。可……狼群的速度飞快,他自己逃生尚且困难,如果再带上孙教授的话……想到这里,他本能地向后退开了一步。
韦特报复性地笑了起来,“孙教授,您那一套这会儿可不起什么作用了。”
孙教授还不放弃,转过头看到了不远处的孙唯一,急忙向她伸出了手,“唯一……快!快过来背起爷爷,我走不动了,快来!乖孩子!”
孙唯一的眼神里闪过一抹鄙夷,但她还是乖乖地走了过去,扶起了他。孙教授大为欣慰地点点头,“好,好孩子!快,背着我。”
但孙唯一人太瘦弱,根本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两个人在雪地里僵持了一会儿,孙教授才不高兴地骂了起来,“真……真是没用的东西!”一把甩开孙唯一,吃力地跑了起来。
黑暗中的狼群再一次逼近,它们矫健地在雪地里寻找着捷径,循着气味而来。饥肠辘辘的它们需要更多的美食来填补肠胃,以求度过漫长的严冬。
“啊!”孙教授尖叫了一声,因为跑得太急,一个跟头摔倒,从山坡上滑了下去。
“爷爷!”孙唯一吓了一跳,顺着上坡往下追。
黑暗中看不清东西,却能清楚i听到孙教授的尖叫声,“啊!这里有狼!不……不要过来!”但这声音刚落,他又像是反应过来似的,急忙说,“不!这里很安全,你们快来救我!快过来!”
孙唯一猛然停住了步子。
“啊!”孙教授不甘的嘶吼声传了过来。
狼不懂得怜悯,无论是老人或是孩子,在它们眼里,那只是果腹的美食而已。
孙教授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然后,就恢复了安静。
不知道是不是孙唯一的错觉,她似乎听到了牙齿咬在骨棒上的声音。她的胸口一窒,忍不住干呕起来。
“走……赶紧走!”韦特说完,往山坡上快步跑去。
李准看都没看孙唯一一眼,紧跟着追了上去。孙唯一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愣了会神,最后她反应过来,也跟了上去。
【十二】
场面陷入了僵持。
韦特握紧了手里的斧头,仿佛那就是他的獠牙,是他最具攻击力的武器,唯恐被人抢走一般。他额头上的伤口血浆仿佛都被冻住了,像是一张丑陋的大嘴。他不住地呼吸着,嘴边冒着白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还活着。
李准站在他的左手边,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斧头,双拳已经握得死紧。
孙唯一茫然而无助地站在他的右手边,因为害怕,她浑身都在不住地战栗。
他们呈三角形站在雪地上,每个人都为了生存思考着。
韦特的想法最简单,他看着李准,一字一句地说道:“这种情况下,我们两个逃生的几率最大,她是个女生,只会拖累我们。”他说到这里,没有任何感情地瞥了孙唯一一眼,“孙教授死了,以后这个科研课题就是我们两个的了,我们还和以前一样是好兄弟。”他说到后来,口气已经变得异常真诚。
李准看了看他,有些动心,“你想怎么做?”
“你杀了她。”韦特咬牙切齿地说道,“只要你杀了她,我就放过你。”
“你为什么不动手?”李准谨慎地问道,“你手里不是有斧子吗?”
韦特很坚定地摇了摇头,“你想跟我合作,就要表现出一点儿诚意来,我手里不拿着你把柄,很难相信你不会出卖我。”
这一刻,李准终于明白了韦特的想法。如果被他那捏住自己的弱点,那么即便活着,未来的日子也只能任人鱼肉。这一刻,他恍然大悟,看向了孙唯一。虽然只是一个眼神,但他们已经飞快地交换了一个信息。
韦特,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孙唯一在韦特说出那番话之后,就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她甚至已经开始静静地准备赴死了。但李准的眼睛在漆黑的夜色下显得那么明亮,眼神里又包含了那么多的内容。她陷入绝境的心又一次亮起了希望。
李准点点头,表面上装作答应韦特的样子,“那你把斧头给我。”
韦特很是精明地冷笑了一声,“你一个大男生,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生还用斧子?掐死她不就行了!”他说得就像掐死一直蚊子那么轻松。斧子是他最后的保命符,别说是李准,亲爹借也不行。
李准的计划失败,只好再想主意。他咬咬牙,“好!”快步奔着孙唯一走了过来,孙唯一吓了一跳,本能地转身就跑,但刚跑出两步,头皮剧烈的一疼,她整个人就仰天摔倒在地上。李准放开她的头发,飞快骑在她的身上,双手狠狠地扼制住她的脖子。
孙唯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只用了一小会儿,她就不再挣扎,双手软绵绵地倒在了雪地上。因为黑暗的关系,韦特瞪大了眼睛,声音有些激动地问道:“她……她死了吗?死了?”
李准嗯了一声,“她死了。”
韦特忽然怪笑了两声,快步跑了过来,但他还没有看清孙唯一的死相,就被迎面扑上来的李准按倒在了雪地上。
斧子……斧子不能被抢走。
这个是进入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韦特握紧了斧头,对着李准的肩膀砍了过去。李准飞快向外避开,即便这样,胳膊上还是被划出了一道口子,温热的血流溅在韦特的脸上,让他激动地叫了起来,挥舞斧子的手也更加的迅捷了。
突然,他注意到一个黑影在不远处爬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跑入了树丛中。
韦特吃惊地叫道:“孙唯一没有死,她……装死!你还不去追她!如果被她走掉了,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她知道你是杀人犯,你一样逃不掉!”
李准像是没听到一样,双眼赤红地盯着韦特手里的斧子。对上他的眼睛的一刹那,韦特轻轻地咦了一声,也是这一瞬间,他手中空了,斧子被人抢走了。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李准。
紧接着,旷野里传来了他绝望地叫喊声。
相比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孙唯一,韦特更危险,更需要解决掉。
然后……才是……
李准睁着血红的眼睛,顺着孙唯一逃跑的方向看去。
【十三】
不敢回头。
孙唯一的眼泪一直在往下掉。没有目标,不知道方向,孙唯一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在走。
周围又恢复了那诡异的安静,矮小的枯树丛偶尔会发出刷拉拉的响声。孙唯一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快要停止跳动了,寒冷覆盖了全身,她浑身的血液都要被冻僵了。终于,她坚持不住,就这么倒在雪地上。残留的意识让她还能感觉到寒风从耳际吹过,还能清楚的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是狼吗?
她苦笑了两声,静静等待着命运的降临。狼群在撕咬她肢体的时候,一定会疼吧?
这一刻,她才清楚的知道,什么是绝望。终于,一个身影压住了她。她费力地张开眼,就看到浑身是血的李准,手中提着那把泛着寒光的斧子。他的眼睛已经变得血红,完全不是之前那个彬彬有礼的学子模样。
孙唯一这才觉得害怕起来。
狼群她都不怕,却惧怕起眼前的同类。李准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即便时间很短,但他的眼神里闪过许多的情绪。他握着斧头的手掌冻得通红,青筋暴起。他的胸膛不住的起伏,正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然后,他忽然停了一下。
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孙唯一看到他高高举起了斧头,冲着自己劈下来。
砰!
耳边响起了枪声。
孙唯一不解地看着李准软软地倒了下来,眼神如此的不甘。她又顺着声音望过去,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孙正阳,他握着从刘建军残缺不全的尸体旁捡来的猎枪,脸色阴沉的有些难看。
他一直都有子弹,就放在了胸口的口袋里。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孙唯一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的想法,混乱得让她头疼欲裂。
“走!”孙正阳很简单地和她说完,就一瘸一拐地往山坡上走去。孙唯一发现,他的伤口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如果她没看错,那应该是方品茹身上的衣服。
他们走了很久,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束光。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这束光就像上帝的手,轻轻托起了孙唯一已经崩溃又绝望的心。她抬起头,看着光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的心忽然浮现出一抹复杂的情绪,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她庆幸,自己经历了这可怕的一夜,却还幸运地活着。
她也绝望,那些鲜活的生命,都已经成为雪地里狼群的美餐。
然后,她的耳边传来了各式各样的声音,“这里还有生还者,快!医生,医生!”
那声音忽远忽近,她很快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营地温暖的帐篷里。负责照顾她的医生姓苏,是跟随北京考察队过来的队医。见她醒来,十分真诚地说道:“小姑娘,你还真是命大呢。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你们的考察队遇到了狼群,除了你和领队,其余的人都死掉了。”
孙唯一哑着嗓子问,“领队呢?”
“他呀!他的体质比你好,已经没什么事情,在外面接受采访呢。你不知道,现在考察队遭遇狼群的事情已经被上传到了网络,很多媒体都闻讯跑来了。之前还有人问你的情况想要采访你,都被我给挡回去了。”苏医生说完,就笑着站起身,走出了帐篷。
孙唯一撑起身子,缓慢地走到帐篷口,轻轻拉开一条小缝向外看,就见到明媚阳光下的雪地上,孙正阳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虽然离得太远,完全听不到他说了什么,但他举手投足间的自信飞扬与神采奕奕,让孙唯一有一秒钟的恍神。
这个人,不是自己认识的孙正阳。
又或许,他其实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只是她不太了解他,又或者是她一厢情愿的把他幻想成了另一个样子。
阳光下那双漆黑的双眸折射出了血红色的光彩。
不知为什么,孙唯一想到了黑夜中的狼,它们的眼睛也散发着这样可怕的寒光,仿佛被地狱的烈焰灼烧过一般。
冷血而无情。
她害怕地打了个寒颤,她忽然回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到底孙正阳是被抛弃在雪地当诱饵的那一个,还是他们才是真正的诱饵?吸引着狼群走远,才得以让孙正阳安全?
狼在距今500万年的时候起源于地球,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很多较具备强者实力的动物都已灭绝,可狼却生存了下来。这或许是因为它们天性机警疑心重,又或者是因为它们团队作战分工合作,但最主要的是它们冷血而无情,懂得适者生存的道理。
在这一点上,它们和人类何其的相似。
达尔文说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孙唯一觉得帐篷外的阳光格外刺眼,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可怕的错觉,洁白的雪地上,一只只狼正在交头接耳,它们在研究着今晚的狩猎行动……
【终】
所有的好故事都要以“很久很久之后……”结束。
我们的故事也不例外。
在放羊少年死去的很久很久之后,那片属于他的草原已经成为所有牧羊人最爱的地方。这里的气候适宜,草质一流,牛羊吃过后,产奶量都比以前高了很多。
于是大人们聚在一起,偶尔会谈起那个可怜的孩子。
“其实,那些伤人的狼是被人引来的,他们宰了一只羊,用新鲜的羊肉与羊血吸引狼群,在少年呼救的瞬间,他们就赶过来帮忙,但狡猾的狼却早已离开。其实只要确定泥土里狼群的脚印就会发现真相,但他们只是敷衍着教训了少年就各自散开。狼群再一次到来的时候,他们又赶了过来,再次在少年面前演了一场戏。第三天,他们听到少年呼救,却充耳不闻地忙着自己手里的事儿。”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需要这片草原,少年死掉了,这里的草原才会属于他们。”
“那……那你是他们中间的一个吗?”
讲故事的老人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烂牙,“你说呢?”
动物再怎么凶狠,也只是动物,最最危险的其实还是生活在你身边的人类。为了自己的目的,他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人类被创造到这个世上,经历了无数可怕的天灾、战争,瘟疫……还能活到今天。他们比任何动物都懂得适者生存的道理。
他们比狼,可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