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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的英美剧时代

2016-03-18张月寒

三联生活周刊 2016年12期
关键词:德伍德麦克白纸牌

张月寒

野心的故事亘古相同。

BBC在2005年11月推出过一系列迷你剧叫《莎士比亚重现》(Shakespeare Re-Told),是众多翻拍莎士比亚作品中比较值得看的一部。它将莎士比亚的《麦克白》、《驯悍记》、《无事生非》、《仲夏夜之梦》完全置于现代背景,取莎翁原作之精髓,重新创作,每集都采取不同的编剧。

这4部中,最值得推崇的是《麦克白》。全片笼罩一种阴沉低暗的色调,非常符合《麦克白》阴郁压抑的气氛。一个始终被压迫的米其林饭店大厨乔(Joe)·麦克白,极有天赋,却一直被老板邓肯剽窃自己的菜式、掠夺一切功劳。上电视的是邓肯、名利双收的是邓肯,而实际上真正有天赋的却是麦克白。理所当然的,麦克白认为自己才是真正该处于老板位置的人。

以往剧评家评《麦克白》,似总突出一个“疚”字,但其实在《麦克白》中,一切的滋生其实是“嫉妒”。原著中也是。战功赫赫的苏格兰将军,越来越觉得,国王的宝座应该属于他。“让我的心,直敲我的肋骨”,原著中,麦克白想成功的欲望就是这么强。这种欲望是天生的,潜藏在血液。

电影《麦克白》剧照

《莎士比亚重现之麦克白》很精准地抓住了莎士比亚在17世纪表达的那种内核:欲望、膨胀、唆使、背叛。人性过了几百年其实都没有多大变化。将中世纪的罪恶移植到现代厨房,这个被野心吞噬的故事被搬到现代,一样具有深刻效果。

与原著中重大的战争场面不同,这部迷你剧更注重的是心理的描述和铺陈。剧集开场,《麦克白》原著中三个女巫变成了现代英国的三个垃圾工,坐在垃圾场的一个大卡车内,吃垃圾食品。秃鹫飞来飞去。莎翁原著中的“雷和闪电”,换成了摩登的现代音乐,飘荡在卡车车厢。

“fair is foul, and foul is fair.”(美即丑恶,丑恶即美。)莎士比亚在《麦克白》中说。

比较巧妙的,这部翻拍剧沿用了原著中的主角名字,所以观众可以一望即知哪个角色代表原著中哪个。“Less happy than you, yet more happy.”——“比你少一点快乐,但是更快乐。”电视剧中沿用莎翁原著中这段耐人寻味的话,再一次寓示了主角们的结局。事实上麦克白好友比利的结局,是被他杀死,但是,比利的子孙,却继承了麦克白篡位得来的东西,所以,才是,“比你少一点快乐,但是更快乐”。每当这时,我们就不得不佩服莎士比亚语言的精准。

值得一提的,还有电视剧中的配乐,和《五十度层次的灰》的《在爱中疯狂》(Crazy In Love)主题曲相似,电视剧中音符不多的纯钢琴伴奏,却能比任何复杂旋律更敲出人心理的那种渐变。

原著中,麦克白夫人被形容成“power behind the throne”(垂帘听政),这部电视剧里,演员琦莉·霍斯(Keeley Hawes)诠释得很好。从最初的怂恿,到杀人后的强制性洗手,到最终的精神失常。与原著略显不同的是,电视剧版更加注重刻画麦克白夫妇之间的爱情,这也是翻拍剧更现代性的一点。

在剧中,莎士比亚的名言屡屡出现,让人窥知编剧底子之深。比如《威尼斯商人》里的“pound of flesh”(一磅鲜肉)、《麦克白》中的“sound and fury”(喧哗与骚动)、“all our yesterdays”(我们所有的昨天)。

英国似乎特别擅长将经典置于现代背景重新演绎。自2010年《新福尔摩斯》获得成功,让其主演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达到事业上一个高峰,从英国红到美国,几乎成为一个现象级人物。过于重视传统的英国人,对于他们的文学经典,是痴迷的,骨子里的热爱,也是真挚的、充满一种英伦自豪的,正因为如此,似乎只有英国人改编的英国经典,才更像那么回事。相比之下,莱昂纳多主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后现代激情篇》则真的是一部不伦不类的莎士比亚改编电影。这部电影虽然将故事的场景移到了现代,但影片中人物脱口而出的居然还是原汁原味的莎翁台词,并且还用莎剧中一贯的舞台腔,真的给人一种非常驴唇不对马嘴的感觉。

大热美剧《纸牌屋》当然是一个原创故事。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从克莱尔到安德伍德,整个情节、人物,有种很浓重的《麦克白》影子。第一季中,克莱尔一出场,我们就很明显地看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麦克白夫人”。同样充满野心,同样对权力充满欲望,同样辅助着丈夫,一步一步,达到自己想要的巅峰。

该剧主演凯文·史派西就曾在采访中说,《纸牌屋》的原著和剧本,可以说都来源于莎士比亚。

《纸牌屋》到目前为止之所以能获得这么大的成功,和其不同凡响的开端有着巨大关系,即电视剧开头凯文·史派西打破“第四堵墙”的自述。这种方式其实在莎士比亚的剧中就已经经常出现了,叫“Aside”,即“到一旁”,是指主角从现有的对话中跳出来,直接对着观众说一段独白。这种独白,往往直接揭示角色的内心想法和心理驿动。在凯文·史派西主演的莎剧《理查三世》中,以及其他莎剧,诸如《奥赛罗》,还有刚刚在北京上演完的《亨利四世》、《亨利五世》,都有此种“Aside”。这种形式,莎士比亚也多用在他剧中的反派身上,似乎这样的内心剖白,能让反派更“可被接受一些”。就像《纸牌屋》中的安德伍德(Underwood),他虽然很“坏”,但事实上观众并不讨厌他,甚至被他特殊的“魅力”所折服。这种“打破第四堵墙”的方式,使演员和观众在不知不觉间建立了一种“亲密”关系,仿佛台上站着的那个人是自己的朋友似的,因为他正在向自己吐露内心最真实、最黑暗的想法。这种“知道真相”的感觉无疑也让观众的参与感更强。

《麦克白》的故事为什么在现代改编率那么高,是因为野心的故事亘古相同。人们觉得身居高位的人总是不如自己,任何一个对生命有追求的人都会想到取而代之。《麦克白》只不过演绎了这一欲望被扭曲的版本。《纸牌屋》的前半段和《麦克白》很像,只不过,安德伍德在为了“篡位”不择手段以后,并没有很多内疚。这是《纸牌屋》的现代性体现。

原著中,麦克白在杀了自己的好朋友班柯(Banquo)之后,见到了班柯的鬼魂,害怕不已。然而在《纸牌屋》中,弗兰克·安德伍德在谋杀了彼得·罗素后,也曾和彼得·罗素的鬼魂对话,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害怕鬼魂。与莎士比亚时期对麦克白等个人主义特别浓厚人物的极端批判不同,现代社会,似乎越来越宽容了。从弗兰克·安德伍德的受欢迎可以看出这一点。前段时间,2月23日,“安德伍德总统”肖像在史密森学会国立肖像馆举行了揭幕仪式。史密森学会国立肖像馆是除白宫外,唯一一个收藏了美国历任总统全部画像的机构。一个虚构的电视人物能够得此殊荣,由此可知“安德伍德总统”在美国人民心中的喜爱感之深。

值得一提的是,在《麦克白》原文中,麦克白夫人也是称自己的丈夫为“partner”,伙伴,和美国人形容克林顿与希拉里的婚姻,用的是一个词。这同样也影射在《纸牌屋》中安德伍德和妻子的关系。

“在最深的结果中……”莎士比亚在《麦克白》中说。那么,即使在最深的结果中,人类所最终背负的也不过是自己的欲望。时代变幻,沧海桑田,人类的欲望却依然那么匍匐般的渺小。

乔治·马丁(George R.R. Martin)的整部《权力游戏》有很大部分基于玫瑰战争那段历史,这几乎是文艺界一件众所周知的事。而莎士比亚对于玫瑰战争那段历史的描述,也是他历史剧中很有意思的一部。他的《亨利六世》,以伦敦坦普花园的两朵玫瑰被拔标志战争的开始,生动描述了这一段历史。在《权力游戏》中,很明显能看出,斯塔克代表的北方家族影射玫瑰战争中的约克(York)家族,兰尼斯特家族则影射南方的兰开斯特家族,龙母则影射亨利七世。在玫瑰战争中,两大家族混战,最后是流亡在外的亨利·都铎(即后来的亨利七世)赢得了最终胜利。

玫瑰战争似乎是英国文艺界非常热衷于以此创作小说的一段历史时期。之前,颇受欢迎的英剧《亨利八世》的原著小说作者、“英国宫廷小说女王”菲利帕·格里高利也出了一系列基于玫瑰战争时期的小说,翻译成中文的有《白王后》、《红女王》,其中《白王后》被改编成了电视剧,反响不俗。

玫瑰直至今天,仍在英国社会占有一种特殊的地位。玫瑰是英国国花。之前饱受人民爱戴的戴安娜王妃,也被国人美称为“英伦玫瑰”。在伦敦圣詹姆斯教堂旁的周末市集的纹章摊上,都铎玫瑰,依然是众多最受欢迎的纹章之一。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煦阳岭的疑云》就讲述了一对夫妇生下一双女儿,一个叫玫瑰,一个叫百合。后来百合死了,围绕着“玫瑰”又展开了一系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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