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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翻译中的“韵味”重建

2016-03-18卢会会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6年3期
关键词:韵味节奏意境

摘 要:刘士聪老师提出散文“韵味”一说,可以作为散文翻译“韵味”重建的标准,即在“达意”的基础上,再现原作的声响与节奏,重现原文的意境和氛围以及在译文中体现的译者个人风格等。从这三个方面,对朱自清的散文《匆匆》的两英译本——朱纯深译文和张培基译文展开较为详细的分析和比较。

关键词:散文翻译 韵味 节奏 意境 译者风格

朱自清的散文《匆匆》广为人诵,是他的代表作品之一。很多翻译家将其译为英文,然而如何评判各个译本的好坏优劣却是众说纷纭。本文根据资深翻译家刘士聪教授的散文“韵味”说,提出其作为散文翻译标准的可行性,并对《匆匆》两英译本展开比较分析。

一、散文的翻译标准

说到散文的翻译,首先应明确散文的特点,那就是“形散而神不散”。当然,伟大的散文家朱自清的名作《匆匆》也不例外,只有整合了散的形,才有可能再现不散的神。形是神的外在具化,神才是翻译的终极目标。

(一)朱自清《匆匆》的特点

朱自清是“五四”以来最出色的散文家之一。他的文字真诚质朴、感人至深,显示了“文学革命”的切实成绩,具有恒远的生命力,无论对文人还是读者都具有深刻的影响。其中精彩的一篇就是诉说时间无情之流逝的《匆匆》。

文中,作者深叹时光的匆匆流逝,表达对青春和生命的热爱与珍惜、时不我待、珍惜当下;更从深层次上体现了作者对人生意义和价值的追求,人生匆匆数十载,没有追求枉为人。全文共五段,多用排比并列句式,形式工整,句式灵活,语言新颖,富有极强的感染力。其中,生动的比喻、强烈的节奏、飞扬的文采,是整篇散文的特色。从文体类型看,《匆匆》是一篇随笔(essay),也颇像一首散文诗,兼具散文和诗的特点,虽不押韵,但注重语言的节奏,富于诗意。它百读不厌,时时激励后人珍惜光阴,不断奋进,可谓字字珠玑,句句经典。

当然,如此隽永的精品散文必会受许多大翻译家的青睐,被译成外文来传播中国的文字和文化。那么,什么样的译文才是好译文?

(二)散文翻译的标准

有关翻译标准的争论由来已久。古今中外,无数学者著书立说,提出自己的思想观点,其中比较著名的有,释道安的“五失本、三不易”、马建中的“善译”、严复的“信、达、雅”、奈达的“功能对等”等。但,针对散文翻译的标准却凤毛麟角,或者说即使有,也是不全面、不系统的。比如,有说最好的散文翻译是忠实于译者个人风格,还有钱钟书的“化境”一维模式:“文学翻译的最高标准是‘化”等。

翻译大家刘士聪虽然没有系统地提出散文翻译的标准,但是他的散文“韵味”说却也令人耳目一新。刘老师认为,“翻译,这里指文学作品的翻译,是语言艺术,其至高境界是再现原文的韵味”{1}。韵味,尤其散文的韵味,是抽象的概念,可以具化在以下三个方面:声响与节奏、意境和氛围及个性化的话语方式。因此,基于以上表述,散文翻译的标准也算水到渠成,即佳良译文应再现原文的声响与节奏、意境和氛围以及原散文作者个性化的话语方式。当然,好的译文起码该是“达意”的,即忠实地表达原文意旨。蒲伯曾在自己译作的序言里强调,译者必须在最大限度上忠实于原作。但不难发现,过度强调原作者个性化话语方式,绝对是对译者的不公平。而,翻译,在一定意义上也是一种再创作,因此译者的个人风格也该归入翻译标准中。

综上所述,散文的翻译标准可以是,在“达意”的基础上,再现原作的声响与节奏,重现原文的意境和氛围以及在译文中体现译者的个人风格。

二、两英译本的比较分析

《匆匆》曾被很多翻译家译成英文,其中较为成功的两个译本是由张培基(Transient Days)和朱纯深(Rush)所译。根据上文提出的散文翻译标准,结合文本,对其进行比较分析。

(一)再现原作的声响与节奏

“凡文学作品,不论是小说、散文或诗词,写在纸上是文字,读出来就是声音。作者通过写景、抒情、叙事、论证或创造形象传达他的意图,同时,作品的审美价值通过语言的声响和节奏表达出来。”{2}这在传统诗词里表现最为突出,但,广义的散文语言并非格律散文,其声响与节奏应体现在措辞行文上。《匆匆》一文的声响及节奏主要体现在文中排比、叠字、复沓等修辞上。

1.排比中的荡气回肠

《匆匆》中,作者似乎到处找寻时间的踪迹,时间轻巧无息地流逝,而作者仿佛亦步亦趋,并在情绪上也呼应飞流,整篇散文的节奏轻快,格调跃动。为协和时间之流动以及情绪之律动,作者运用一系列排比句,来凸显强烈的节奏感。

例1: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

朱译:Swallows may have gone, but there is a time of return; willow trees may have died back, but there is a time of regreening; peach blossoms may have fallen, but they will bloom again.

张译:If swallows go away, they will come back again. If willows wither, they will turn green again. If peach blossoms fade, they will flower again.

开篇淡淡几笔,简单的排比,勾勒出一个明快的画面。当然,两译文都保留排比句式,再现了原文的节奏之美。论明快简单,朱译稍逊一筹;张译运用简单动词,更好地展现原文时间飞逝的动作性、瞬间感。但说到连贯流畅,朱译似乎又技高一筹;张译三短句并排,节奏有被中断之嫌,而朱译却用分号连接三小分句,不失为“藕断丝连”。另外,两译本都恰当地把握了汉语重意合的特点,多用隐性连贯,借助语序表示逻辑关系,而英语重形合,采用显性衔接,大量使用关联词。两译本PK,各有千秋,不分上下。但张译似乎稍有不“达意”。译文中,If引导的条件句,前因后果,关系明确。可是,《匆匆》原文并未见明显的因果关系;其次,这些条件句,逻辑关系不强,违背自然规律,难道燕子飞回是因为它飞走?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例2:于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

朱译:Thus—the day flows away through the sink when I wash my hands, wears off in the bowl when I eat my meal, and passes away before my day-dreaming gaze as I reflect in silence.

张译:Thus the day flows away through the sink when I wash my hands; vanishes in the rice bowl when I have my meal; passes away quietly before the fixed gaze of my eyes when I am lost in reverie.

相同的句式并行排列,呈流线造型,喻时间之流动。动态之内,暗含作者一缕怅惘的情思。亦动亦静的画面迅速铺开,我们仿佛能亲眼看到时间的流与作者的顿。短句轻快流畅,句法结构简单;句子的流畅轻快,再加上字音的抑扬顿挫,作者仿佛在指挥一场气势磅礴却又小桥流水般看似矛盾实际并不违和的音乐会。两译本都很契合原文形式和意境,一主语“the day”引导三小分句,更加连贯、流动,给人以“大江东去,不舍昼夜”的无尽喟叹。虽朱、张二人对第三小分句的理解有所不同,但表达的都是时间倏忽飞逝的感慨。张译的默默、凝然时,应该是一副呆坐、漠视、空白的模样,而朱译或许就是默然反省、目光凝然的情形。

2.叠字里的视听真实

叠字,是汉语的独特魅力,不仅形式工整,且内容更丰富,赋予语言一种节奏和韵律感。“斜斜”的阳光“轻轻悄悄”地挪移,“茫茫然”的我感到时间的“匆匆”,“伶伶俐俐”跨过……这些叠字的使用,使文章仿佛有了视听的内容和真实,仿佛看得见时间匆匆的步伐,听得到它蹑手蹑脚地溜走。英语中,当然没有“叠字”一说,但英语中的“头韵”“尾韵”却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

例3: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

朱译:The sun has feet, look, he is treading on, lightly and furtively…

张译:The sun has feet too, edging away softly and stealthily…

“头韵”“尾韵”的使用,张译可谓下足了功夫。但,朱译形象动态的“look”一词,让整句大放异彩,让张的“头韵”也黯然失色些许。

例4: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

朱译:Nothing but to hesitate, to rush…

张译:What can I do but waver and wander…

乍一看,张译的waver and wander可谓妙笔生花,“尾韵”的使用与“徘徊”(-ai)“匆匆”声母一致,恰如其分地相对应了,富有节奏感,但是,稍加思索,便可看出张译句意的缺失,waver、wander皆为“徘徊”之意,“匆匆”之意无处可寻;而朱译虽略显“硬”,但“达意”够贴切。可见,“头韵”“尾韵”固然不错,但切不可求“文”失“质”,本末倒置。当然,也有认为,张译用“头韵”和“尾韵”,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妙译,本人并不赞同。

3.复沓内的意犹未尽

复沓,也是散文常用的修辞手段,用以维持韵律感和音乐特点。所谓复沓,即是“言之不已,又重言之”,仿佛一次不足以充分表达充沛的情感,这样反复抒发方显作者感慨的幽怨,更让文章具有律动性。

例5: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像游丝样的痕迹呢?

朱译:What traces have I left behind me? Have I ever left behind any gossamer traces at all?

张译:What traces have I left behind? No, nothing,not even gossamer-like traces.

原文两句,句意相同,句形和字数变化,典型的复沓手法。在这反复再言之中,感情逐渐堆积,强度层层推进,参差不齐的形式中凸显整齐划一的内容。朱译较为完美地契合原文的形,可谓是英文中的复沓的再现。虽然形式不对等,但第二问句变陈述,三个否定词连用,语气加强,句子读来更加有力,可称“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噼啪、干脆之美。朱译也完美再现了复沓婉转悠扬之舒缓美。

(二)重现原文的意境和氛围

一般来说,“文学作品的意境和氛围是通过作者在作品里所表达的精神气质、思想情操、审美志趣以及他/她所创造的形象营造出来的,并构成作品审美价值的核心。”{3}《匆匆》一文表达作者因岁月流逝,壮志未酬而空虚怅惘的不尽感慨。这种因时光流逝而引发的苦闷彷徨的意境主要体现在词语的选择——动作词、短小词和疑问句(反问句)——的应用上。

1.小词短句的翻译奥妙

例6:原文一共出现了五次“匆匆”,二者对其译法如下:

朱译:rush,haste

张译:transient days,transition,fleeting presence,

live a transient life, fleeting days

朱译试图通过短音节词来体现时间的飞速流逝,发音短促,更现“匆匆”之感。但,这样无可避免地重复用词,使译文单调乏味,缺乏文采,也是汉译英的一大忌讳。张译使用多个同义词,也体现人生如朝露、转瞬即逝的无奈,但,总不如rush来得生动,来得灵巧。仅看题目的翻译,朱译就比张译更“匆匆”。

例7: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

朱译:When I get up in the morning, the slanting sun marks its presence in my small room in two or three oblongs.

张译:When I get up in the morning, the slanting sun casts two or three squarish patches of light into my small rooms.

译文中的选词择语将原文中的意境诠释得淋漓尽致。原文中的“射进”处理截然不同,朱译以静译动,体现了静态美,但却失掉了原文中时光匆匆流逝的动态意境。张译rush一词译出了时间的动态美,符合原作的意境,更与下句太阳有脚、轻轻悄悄挪移相契合。另外,简单的一个“方”字,译法也不一。虽说视角不同,译文各异,但本人更为欣赏张译中的squarish patches,“patches”一词可谓将阳光透过玻璃、投射于地面上的斑驳陆离生动地展现在读者眼前。

2.疑问句翻译的曲径通幽和酣畅淋漓

《匆匆》中,十一个问句是散文的高潮部分。文章第四段,六个设问句紧紧相连,环环相扣,如江河奔涌一泻千里,淋漓酣畅地表达作者爆发的感情巨澜。从中,我们不难看出作者惆怅、苦闷却又不甘沉沦的彷徨、愤懑心境。

例8: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些什么呢?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的回去罢?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走这一遭啊?

朱译:What can I do, in this bustling world, with my days flying in their escape? Nothing but to hesitate, to rush…It is not fair though: why should I have made such a trip for nothing!

张译:Living in this world with its fleeting days and teeming million, what can I do but waver and wander and live a transient life? … However, I am taking it very much to heart: why should I be made to pass through this world for nothing at all?

原文一段,整整六个问句,两译文译出了不尽相同的意境和氛围。朱译完美对应原文的形式,保留了六个疑问句式。文中充斥的那种苦闷、惆怅和不甘就应该在疑问句中体现,在九曲十八弯的迂回幽缓中让人无尽地回味、感受,因而译文中保留问句形式。可以说朱译既达到了形美,又不失为意美的妙译。而张译却对该段展开了大刀阔斧的修改,陈述转疑问,反问换陈述,貌似形式不“对等”,但更给人一种荡气回肠、酣畅淋漓的快感,硬硬的陈述句直击你的感官,在感受到原文作者愤懑、苦闷、不甘的情绪之外,那种硬生生的撞击后的痛楚感竟会三日萦身不绝,让我们更加感同身受。此段翻译,可谓策略不同、风格各异,然效力相近,皆为佳创。

(三)译者独特的个人风格

《匆匆》两译本各自都体现了译者鲜明的个人风格。

朱纯深老师的译文在再现原文韵味方面可谓恰到好处,在达意的前提下,再现原文的形式之美,以不变应万变,策略得当。译者追求“在保留原作者特点和不失真的前提下,尽一切可能使原作迷人,做到美的相似”{4},并且,貌似不疾不徐,实则暗潮涌动,给人以无穷的回味。

张培基老师的译文则更多地体现出灵活性。他始终站在全局的高度,在透彻理解原文的基础上,恰到好处地增益和删略,更好地再现了文章的深层韵味。译文更符合英文表达习惯,逻辑感更强,体现了译者缜密的思维。另外,原文中句式和句序的翻译非常灵活,看似形式不对等,实则达到了意义上的高度对等。译文读来,朗朗上口,冲击力强大。

三、总结

任何文体的文学作品,其翻译都应在“信”这一平台上进行,无“信”则全盘皆输。对散文而言,译者应在自身风格的萦绕下,特别注重原文韵味的再现,以求做出和原文韵味相同或相近的优秀作品。

另外,任何作品都是可以通过朗诵来感受的。虽说,有的文章更适合来默读,细细咀嚼,慢慢回味,但只要有文字,我们就可以附之以声音甚至讲演。对散文这种优美的文字而言,若用饱含感情和理解的声音朗读之,一定也能体会出大不相同的韵味;这,也可称为散文翻译的一种非常规标准吧。

{1}②③ 刘士聪:《汉英·英汉美文翻译与鉴赏》,译林出版社2002年版,第2页,第2页,第3页。

④ 谭载喜:《西方翻译简史》,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4页。

参考文献:

[1] 陈福康.中国译学理论史稿[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

[2] 刘士聪.汉英·英汉美文翻译与鉴赏[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

[3] 刘士聪.散文的“情韵”与翻译[J].中国翻译,2002(2).

[4] 乔平,瞿淑蓉,宋洪玮.英汉·汉英对照散文佳作108篇[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

[5] 孙迎春.译学词典与译学理论论文集[C].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3.

[6] 谭莲香.炉火纯青、形神兼似——《匆匆》张培基英译本赏析[J].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16(3).

[7] 谭载喜.西方翻译简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8] 朱曼华.中国散文翻译的新收获——喜读张培基教授《英译中国现代散文选》[J].中国翻译,2000(3).

[9] 朱纯深.译余小记[J].中国翻译,2000(3).

[10] 张培基.英译中国现代散文选[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

作 者:卢会会,南开大学英语言文学硕士,天津美术学院公共课部讲师,研究方向:翻译理论与实践。

编 辑:张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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