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少数民族词人词作主题摭谈

邱颖　刘嘉伟

摘 要：中华文化是各民族共同创造的，研究元代词体文学的整体风貌，自然不能忽视少数民族词人的作用。本文着重对少数民族词人词作的主题新异之处进行了探究，在四海为家民族性格的影响下，民族词人羁旅之作少有愁思，多呈现质朴从容的气度；其叹世归隐之词是时代环境影响和多民族文化交融的结果。

关键词：元代文学 少数民族词人 词作主题

清人顾嗣立这样评价元代少数民族文人群体的崛起：“元时蒙古、色目子弟，尽为横经，涵养既深，异材辈出。贯酸斋、马石田（祖常）开绮丽清新之派，而萨经历（都剌）大畅其风，清而不佻，丽而不缛，于虞、杨、范、揭之外，别开生面。于是雅正卿（琥）、马易之（贤）、达兼善（泰不华）、余廷心（阙）诸公，并呈词华，新声艳体，竞传才子，异代所无也。”①关于元代少数民族诗人诗作论者较多，但词作依旧有进一步论说的空间。笔者据唐圭璋先生《全金元词》统计，元代少数民族词人共9人，词作共85首，后来学者又添加补词3首。通观这近百首词作，在主题方面，表现羁旅之情、隐逸之情的词作较有新意，值得我们研究探讨。

一、羁旅之词

元代少数民族词人都出仕游历，远离家乡，词作中往往表现出词人客居思归的情结。由于少数民族词人不像中土人士有着浓重的安土重迁的情感，他们词作中的羁客之情相比传统的羁旅行役诗词，少了分委婉悲戚，却呈现出一种质朴从容的气质，别有一番异趣。九位少数民族词人中有五位词人都留有有关羁旅宦游之词，其他四位词人每人仅存词作一首，他们虽然没有在词中表达出客居他乡的情感，但并不妨碍客居思归成为少数民族词人词作的一个重要主题，再加上少数民族词人质朴豁达的民族性格的影响，这种带有质朴从容气质的羁旅之词自然容易被凸显出来。

耶律铸（1221—1285），字成仲，契丹人，为耶律楚材之子，其母为汉人。曾出征伐蜀，任中书省左丞相，后赴山东任职，仕途坎坷，屡罢屡起。耶律铸在《眼儿媚》一词中表达客居情怀，这首词是词人在炀帝故宫为和一位友人而作，词中写道：“水云凝恨，锦帆何事，也到天涯”②“东君也是，世间行客，知遇谁家”，乘船漂泊，久居天涯，莫要埋怨时光，词人和友人都是世间匆匆行客，不知道将来又会如何，整首词没有愁苦之情，反倒流露出随遇而安的豁达从容。

李齐贤（1288—1367），字仲思，号益斋、栎翁，高丽人，韩国高丽时期优秀卓绝的文人，作为高丽忠宣王侍从留居中国，1315年来到中国，1341年回高丽，1348年又再次出使中国，在中国生活了近三十年，广交名士，游览名山大川，足迹遍布中国，留下来大量吟咏中国山川和羁旅思乡主题的作品。其词作语言清新质朴，寄愁情于山水景物，透露出疏散从容的气度。在《江神子·七夕冒雨到九店》一词中，上片表达了异常强烈的思乡之情，只身在旅店，夜深难眠，唯有一孤灯和雨声相伴。而最后作者却说：“懒拙只宜闲处著，寻旧路，卧林泉。”由此句可看出作者情感最终归于闲静，气度从容。在《浣溪沙·早行》《巫山一段云·潇湘夜雨》《巫山一段云·烟寺晚钟》几首词中也体现上述疏懒从容的气度，如“人世几时能少壮，宦游何处计东西。起来聊欲舞荒鸡”“漠漠迷渔火，萧潇滞客舟。个中谁与共清幽。唯有一沙鸥”“溪桥有客倚寒筇。一径入云松”。

萨都剌（1308—1355），字天锡，号直斋，登泰定四年（1327）进士。其一生宦游南北，先后担任镇江录事司达鲁花赤、江南行御史台掾吏、燕南肃政廉访司照磨、燕南河北道肃政廉访司经历，一说萨都剌晚年隐居杭州，一说他担任方国珍幕僚。萨都剌多年客居他乡，饱览山水名胜，留下了大量羁旅赋闲主题的作品。在词中，萨都剌在《酹江月》一词中表达了客游思归之情。词人在词作写道：“映水朱楼，踏歌画舫，寂寞知何处。天涯倦客，几时归钓春雨。”词人言自己为“倦客”，表达对宦游漂泊生活的厌倦。“几时归钓春雨”，何时归去，在春雨绵绵中，河边垂钓。作者归去，不问亲友，不话旧日情谊，而是去做一件充满闲趣的事情——钓鱼，疏懒从容。

少数民族词人的游宦羁旅之作流露出的情感与汉族文人羁旅之作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少数民族词人并没有像很多汉族作家那样引酒入愁肠，放纵情感，凄苦愁怆。如周邦彦的羁旅词作《关河令》：“秋阴时晴渐向暝，变一庭凄冷。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③词人远游，客居旅店，夜深人散，唯有孤灯相伴，苦酒已醒，任由孤寂蔓延，漫漫长夜，无以消磨。汉族文人多有类似于《关河令》一般的羁旅词作，都塑造了愁苦难舒的游子形象，相较之下，少数民族词人的羁旅词作中呈现出的质朴从容的气度显得清新别致，另有意趣。

二、隐逸之词

综观元代文学，隐逸成为文学作品一大主题，无论在文学创作类型上，还是在文学创作作家群体上，甚至比前面任何一代更具有普遍性。在词文学中也存在着大量的隐逸主题的作品，在少数民族作家词作中隐逸田园风格作品尤为突出。少数民族作家中仅有少数词人无隐逸词流传下来，但他们其他类型的文学作品中不乏隐逸归园主题的作品，可见这些词人具有归隐田园的思想，只是不见于现存词作而已。

兀颜思忠（生卒年不详），女真族，字子中，居东平（今属山东）。至正元年（1341）为南台御史，历官总管、湖南宪佥、淮西廉访副使、浙西廉访使。在吴中，曾预玉山草堂觞咏之会，与王逢、朱德润交往密切。诗文均有时名，所作流传不多。④兀颜思忠仅留有《水调歌头》一首词作，而这首词正是归隐叹世之作。上片写前半生宦游南北，跋山涉水，可怜白发早生；下片感叹时光如流水般逝去，而自己却已无所成，最终道出归田隐世之愿，“霄汉骖鸾无梦，桑梓归耕有计，醉且付高眠。寄谢鹿门老，待我共谈元。”

玉立也和兀颜思忠一样，仅存的词作《菩萨蛮·蒙岩石刻》恰恰讲的也是隐逸之情。词中说道：“休认避秦人。壶中别有春。”这足以表达作者对“隔尘寰路”、归隐生活的向往。玉立、兀颜思忠同为少数民族词人，二人仅存的词作都表达了归隐之情，加之，萨都剌、李齐贤、薛昂夫等人都留有大量隐逸词作，由此亦可窥少数民族词人词作隐逸主题之盛。对于元代词人的归隐主题的词作，前人多有阐述，这里不再饶舌。下面便对少数民族词人存在大量归隐词作缘由做简单的剖析。

曾有学者将元散曲中出现大量叹世归隐作品的原因总结为蒙古入主中原，民族歧视，不开科考等，散曲如是，词亦如此，对中原人士来说，这样解释出现大量叹世归隐作品的现象确实有道理，但对于少数民族词人而言，这种解释是讲不通的，我们可以在文化的交流、借鉴、融合中寻找到合理的解释。云峰先生曾这样论述元代散曲中存在大量归隐叹世的原因：“叹世归隐类元散曲作品产生的社会文化背景，也应该是多方面的。其中既有当时社会的专制统治，官场腐败等的影响，也有中国传统文化如儒家、道家思想的影响。儒家本来是主张入世的，但也有离异意识的流露。”⑤用这种思路来论述词体文学中隐逸思想也是合适的。少数民族作家广泛学习中原儒道文化。道家超逸出世，向往自然，清静无为；儒家主张积极入世，但其文化中仍有离群隐世的思想。

有元一代，宗教信仰自由，道教获得了长足的发展。“随着蒙古贵族进入中原，相继灭金灭宋，建立元朝以后，道教在金、宋宗派分衍的基础上又有新的发展和演变，新旧诸道派均更加兴盛并逐渐合流。其兴盛繁荣的景况，较之唐宋，除在理论创造上略显逊色外，在组织发展上犹有过之。”⑥道教兴盛繁荣，在元代少数民族词人中产生一定的影响，甚至词人的号带有道教色彩，如耶律铸自号独醉道者、独醉痴仙，再如贯云石号疏仙、芦花道人，从而使少数民族词人创作隐逸田园作品。虽然元代科举考试举废不定，但是通过其他方式取仕的考察主要内容仍是儒家经典，儒家学说塑造了少数民族知识分子的思想，儒家经典中存在的避世隐逸思想，如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⑦“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⑧等等。这些遁世思想对少数民族知识分子进行创作有相当的影响。

三、小结

纵观中国词史，宋词为艺术高峰，元词盛极难再，自然逊色。批评界有“词衰于元”、甚至“词亡于元”的声音。但结合元代特殊的历史文化情况，大量异族士子登上中国文化史的舞台，标奇竞秀，为词坛注入了新的活力。笔者所分析元代少数民族词人羁旅之情的淡薄，这是与少数民族“逐水草而居”、四海为家的民族性格有关；而隐逸主题的出现又是其深受儒道等汉文化影响的结果。要之，元代少数民族词人的出现，是中国文学史上的新意现象，其主题开新之处又有振起元词之功。也希望我们的研究能为中国多民族文学史的建构添砖加瓦。

{1} 丁福保辑：《清诗话》，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84页。

{2} 唐圭璋编：《全金元词》，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1089页。本文所引元代词作，均据此书，下不一一注明，以避繁冗。

{3} 刘乃昌、朱德才选注：《宋词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354页。

{4} 邓绍基、杨镰：《中国文学家大辞典辽金元卷》，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6页。

{5} 云峰：《论民族文化交融与元散曲叹世归隐类作品产生的社会文化背景》，《中央民族大学学报》2009年第6期。

{6} 卿希泰主编：《中国道教史》，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78页。

{7}⑧ 杨伯峻译注：《论语译注》，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43页，第81页。

作 者：邱颖，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刘嘉伟，文学博士，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编 辑：赵红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