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孤独者的旗帜
2016-03-18许敏
许敏
摘 要:孤独,是鲁迅许多作品中最重要的话题和主题之一。鲁迅的《孤独者》写的就是“孤独”。借用作品中的话写的就是“受伤的狼”似的孤独者的孤独。本文将从三个方面分析孤独的成因以及孤独者如何扛起孤独的旗帜,从而更深刻地理解鲁迅的孤独。
关键词:《孤独者》 孤独 成因 旗帜
鲁迅曾经说过:“看人生是因作者而不同,看作品又因读者而不同。”{1}《孤独者》表达了一种灵魂深处的孤独、寂寞乃至绝望,且与鲁迅独特的人格精神气质非常契合。当年鲁迅与胡风谈到《孤独者》时,就说过这样的话:“其实,那是写我自己的”{2}。鲁迅就是一个孤独者,并把孤独上升为人生的处境或普遍生存状态:“总仿佛觉得我们人人之间有一道高墙,将各个分离,使大家的心无从相印”“再不会感到别人精神上的痛苦”。
鲁迅本人就是一个异类,他一生都在“走异路,逃异地”,小说的主角魏连殳也是一个异类,所以孤独。
人的性格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只有环境的单一性,才能造成明显的性格单一性”。孤独者的孤独,也来自环境。“他永远为俗世所不容,不仅得不到理解,而且无法生存。因为群体中的个人会表现出明显的从众心理”,勒庞称之为“群体精神统一性的心理学规律”{3},并且群体的心理过程并没有多少逻辑成分,也就是说几乎没有理性,他们会排挤“异己者”,所以不管走到哪里,魏连殳都是一个怪人,遭到人们排挤,他是“寒石山”的“异类”,S城的“遗弃者”,孩子们都对他持有不屑的态度,被看作“怪人”。面对群体的排挤和不被理解,会让人产生不被接纳、内心焦虑等痛苦体验,魏连殳并没有像吕纬甫们一样,放弃自己的立场去屈从群体,但他无法忍受精神上的失落和别无依傍,因而也造成了他更深的孤独。
一、孤独的深层原因
孤独感只属于单个主体,它是单个主体对自身处境的理解,表现为主体对对象的期待和这种期待的实现程度之间的差别,怎样理解这种差别,就成了孤独的原因。在主体与对象交往的过程中,有一种内在的安全需要驱使主体从对象中寻求感情保护,当这种寻求未能达到一定的期待值时,孤独感便会产生。魏连殳的孤独就来自期待无法满足,不仅来自于群体的鼓励,更源于新与旧、物质与精神之间的矛盾。
(一)新与旧的矛盾
在新文化与旧文化之间游离是魏连殳孤独的深层原因之一。他是旧文化的反叛者,是新文化的先觉者。魏连殳的身上有新旧文化两种因子,他也并不是不懂世故,而是看透一切,“‘是的。他的妻子大概死了三四年了罢,没有续娶——否则,便要不肯将余屋租给我似的单身人。他说着,冷冷的微笑了。”“冷冷的”其实是对世态的讽刺。他觉得家庭应该破坏,但是会担起照顾祖母的责任,近代向现代转化的过程中,新文化的提倡者其实也是懂旧道德的,他们都向往自由,觉得家庭应该破坏,其实也并不是说旧道德一概不好,而是反对那些束缚了人性的旧道德。
他更向往新文化、现代文明,其实可以看出新文化并没有接纳他,他又不甘于回到旧文化中去。他是失败的战士,“这一类人物的运命,在现在——也许虽在将来,是要救群众,而反被群众所迫害,终至于成了单身,忿激之余,一转而仇视一切,无论对谁都开枪,自己也归于毁灭。”{4}回到寒石山,祖母丧礼他不得不照旧,他内心是很不想照旧的,号啕大哭是哭祖母,其实也是哭自己。他追求新文学,表达己见,但是处处遭到排挤。试着接受传统,去当顾问,内心却痛苦不堪,更讽刺的是连死的时候穿的都是自己最不喜欢的服装,一直都在反对旧文化,但是却逃脱不了。内心生活在现代,而身体却无法融入传统的现实,他被现代拒之门外,而又不甘于回到传统,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得不到皈依,因而孤独。除此痛苦之外,还有生存的两难境地。
(二)物质生存与精神追求的矛盾
人类的期待对象一般有两方面:物和精神,这两种期待就其本质而言是由人的两重性决定的,即人既是物的(如肉体)存在,又是精神的存在,因此,既要和外部世界发生物质变换,又要与他人进行精神交流,这是人类生存的永恒前提,当第一个条件(物)相对满足之后,人就会转而寻求第二个生存条件——人类情感。而在魏连殳这里,物质和精神是无法同时满足的,于是产生了一种具有毁灭性的孤独。
鲁迅通过魏连殳给“我”的一封来信,写出了这样的一种人生困境——想活的时候无法活下去;不想活、不配活着的时候,却似乎活得很“好”。当他驱从世俗,当了顾问,“脸也抬高起来,气昂昂”地奴役人们的时候,人们反而觉得他交了好运,纷纷来巴结讨好他,于是他旧时的客厅有了“新的宾客,新的颂扬,新的钻营,新的磕头和打拱,新的打牌和猜拳,新的冷眼和恶心,新的失眠和吐血……”
当他遵从自己内心的时候遭到众人排挤、失业以致无法生存,但是当他驱从世事,却可以生活得很好,却如行尸走肉,因为精神得不到满足,这是一种生存状态的矛盾,他矛盾、挣扎、痛苦、无奈。
二、孤独是孤独者的旗帜
孤独者的孤独,来自于一种更普遍、更深刻的生存矛盾——为生而生,向真、善、美而生,不得其生;为死而生,缘假、恶、丑而生,反可求活。于是,身体与灵魂不得不分裂,人须以杀死自己的方式生存,做最绝望的报复与抗争。“我自己也觉得不配活下去;别人呢?也不配的。同时,我自己又觉得偏要为不愿意我活下去的人们而活下去;好在愿意我好好地活下去的已经没有了,再没有谁痛心。”这是一种复仇思想,是“为自己”的庄重宣言。他再次宣告不愿苟活在世上,宁愿为理想而死。自己已经试过不再坚持曾经坚持的,成为曾经所憎恶的人,但是发现自己不能忍受,在这一点上自己是失败的,但是实际上从精神上说是胜利的。
他从内心鄙视这个世界,他并没有好,也没有去医治自己的病,只是在探求什么是胜利和失败,但是他也是真的“好”了,他找到了让自己解脱的方式,不用再痛苦地面对这个可笑的世界。
张中晓曾经说:“在孤独中,人的内心生长着兽性;在孤独中,人失掉了爱、温暖和友情;在孤独中,人经历着向兽的演变……孤独是人生向神和兽的十字路口,是天国与地狱的分界线。人在这里经历着最严酷的锤炼,上升或堕落,升华与毁灭。”{5}魏连殳经历的,正是这样一种在孤独中“生长着的兽性”以及“向兽的转变”。在“送殓”部分,鲁迅还写出了这样一种具有反讽意味的情景:
他先前怕孩子们,比孩子们见老子还怕,总是低声下气的。近来可也两样了,能说能闹,我们的大良们也很喜欢和他玩,一有空,便都到他的屋里去。他也用种种方法逗着玩;要他买东西,他就要孩子装一声狗叫,或者磕一个响头。哈哈,真是过得热闹。前两月二良要他买鞋,还磕了三个响头哩,哪,现在还穿着,没有破呢。
这是魏连殳的“快乐教育”,但这并不是真的为孩子好,这是复仇,此时的孩子在他眼里像狗一样,但是愚昧的民众却认为这才是真的爱孩子。对于普通民众来说钱是要攒下来的,死了是要有人哭的,不然就是“糊涂”和“可怜”,而殊不知对于魏连殳来说,得不到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怎么过都是将就,都是消耗生命。鲁迅说自己对待生命的态度就是“消磨”,从没想过要长寿。
魏连殳善待自己和世人的时候不被他人善待;而作践世人的时候反被迎奉和恭维,这是一种巨大的讽刺,因此,他到死都在“冷笑着这可笑的死尸”——包括这个世界。孤独者选择坚持以善良的态度来对待这个世界而不管别人异样的眼光,宁愿一直孤独下去。他的善良和道德不被理解,面对众人的排挤,他有过短暂的屈从,但是终于还是忍受不了个人精神和道德的失落,不愿成为芸芸众生,于是选择逃到另一个世界,那是他绝望的反抗,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解脱,是精神上绝对的胜利。
魏连殳通过逃脱完成了自己,他选择了追求个性、现代的精神追求,以死来表达自己孤独的立场。孤独者都是思想者,并非是受到情欲诱惑、责任束缚的那个别人眼中的人、那个自己展现给外界的人,不管他处于什么样的环境他都能让自己安静并且自得其乐,哪怕他面对的是生与死,也应了“孤独是孤独者的旗帜”,这种反抗是“绝望而反抗”,“比因希望而战斗者更勇猛,更悲壮”{6}。
{1} 鲁迅:《鲁迅全集》(第7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78页。
{2} 胡风:《鲁迅先生》,《新文学史料》1993年第1期。
{3} 古斯塔夫·勒庞著,冯克利译:《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年版,第10页。
{4} 鲁迅:《致许广平》,《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66页。
{5} 张中晓著,路莘整理:《无梦楼随笔·拾荒集·五十》,上海远东出版社2011年版。
{6} 鲁迅:《致赵其文》,《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77—47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