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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作家韩丽珠小说中的意象与精神灵魂探索

2016-03-17亢新

北方文学·中旬 2016年1期

亢新

摘 要:韩丽珠1978年生于香港,是香港新生代作家群中一位极具特色的女作家。被董启章称为“香港最优秀年轻作家”,她的文字也已被评论者用以与卡夫卡相较。但韩丽珠的小说世界却非常奇异,因此阅读人数极为有限,但笔者认为韩丽珠小说中奇异、怪诞的世界里处处凝聚着真实。她用一系列意象组合描写了现代人的一种真实存在状态。基于此,本文试图从其小说中极具代表意义的具体意象切入,选取镜子、墙壁、照相机三类意象,分别从自我审视、自我寻找、自我安放三个方面挖掘韩丽珠的内心世界,体会她在孤独的磨练中对自我灵魂的超越。

关键词:韩丽珠;意象;自我灵魂超越

韩丽珠把写作当作自我存在的一种方式,通过写作让自己一直处于一种思考进而探索存在意义的状态之中。她常常以隐喻的思考来定义自己、定义人类、定义这个世界,以稍纵即逝的幻觉来表现一种自然存活的真实感觉,而小说中频频出现的意象符号则成为了韩丽珠开掘内心世界、反观自我意识、叩问人类存在的工具。所以本文将选取韩丽珠小说中的几类意象,从意象与自我灵魂超越方面探讨作者一直寻找的平衡的生存状态。

一、镜子意象:自我人格分裂,审视自我

镜子在日常生活中只是穿衣打扮时的工具,但在哲学上意义上则具有更深层的涵义。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认为镜子可以映照出自身灵魂之物。镜子意象表现在韩丽珠小说中是作者设定自身主人公发现真实自我并走进自身灵魂世界的道具。从镜子中,他们看见了那一直存在又不易发现的精神世界,个体进入灵魂的自我审判阶段。镜子里出现的恐惧不断对自我加以引导或者否定,自我在内心灵魂的拷问下并没有畏惧,而是在挣扎中寻求内心的洗礼。

人的自审,在韩丽珠的小说中就是主人公必须勇敢面对那面镜子,把自己看到的和经历的和现实世界做对比,然后进入深层的心灵世界,将所看到的用特殊的语言使其再现,不断地进行自我反思。韩丽珠小说中的主人公经历了不敢正视镜子中的自我到与镜子合为一体的过程。正是这一面面的镜子让他们分裂为了两个自我,镜子外“现实中的自我”、镜子内“真实的自我”。

《离心带》中,一个瘫痪的男子总是想把触手可及的镜子全部用颜色和线条填满。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些镜子都是张大的嘴巴,它们好像是在等待什么……男子惧怕镜子,因为“我们身处的只是半个世界,而另一半,还没有被挖掘出来的,在镜子之中。”①镜子中的半个世界就是灵魂深处那个真实的自我。多数现代人在忙碌中失去了自身存在的意义,于是当他们需要面对镜子,面对真实自我的时候,不敢正视自我,只敢躲在心灵最阴暗最隐蔽的处所。

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里,自我的存在已经变成迎合他人的存在。小说中这样写道:“要不是为了止住母亲那源源不绝像泛滥的洪水那样、忧心忡忡的眼泪,他绝不会在五岁那一年说出完整的句子;他与不同的人交谈,到各个城市演讲,流畅的说出意见和想法,但这一切只是一种拙劣的模仿。他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无法硬下心肠,成为某个不近人情的人。”①

社会秩序的规范和约束以及母亲像洪水一样泛滥的泪水,让“我”不得不认同、皈依。但是文章中的主人公深知:镜子里还有半个没有被挖掘出来的世界,那就是自己的精神灵魂世界,这里贮藏着那个失落的真实自我。于是他克服了对镜子的恐惧,买来不同形状的镜子。他在镜子里重新发现了湖,湖里全是不安浮游的生物,自己也成为了那些微生物聚合在一起的倒映。

“他在镜子中发现了描绘的手势是他唯一的语言,而绘在镜子上的就是所有他渴望表达的内容……其他人们也为了他图画过的镜子着迷,只是因为那里面包含着他们无法触碰的秘密。”①

从不敢直视镜子到与镜子合二为一,作为主体的我终于击败现实中的我,走进了自己的精神灵魂世界,看到了镜子中那个真实的、我想要成为的我。至此,镜子的自审功能已经完成了自我人格的分裂。

一些人想要投入灵魂世界的怀抱,却被现实世界中约定俗成的规矩阻碍着,而另一些人却是一直在茫然存在着,无意识的被现实世界牵引,从来没有发现他们其实拥有改变他的力量。但是小说中的“我”,是一个精神反抗者,最终他敢于直面那个真实的我。在许多个日、夜之后,他的衣襟和脸面都沾满了跟镜子相同的色彩,他已经做出了逃进镜子里去的打算,当别人问他叫什么的时候,他和别人说自己叫镜子。他和镜子中的自己合为了一体。

二、墙壁意象:自我灵魂寻找,从世俗中出走

韩丽珠小说中的墙壁和镜子经常是相伴相生的,墙意象一方面有着镜子的功能:反观自我,洞穿真我,另一方面还有将自我与世俗世界相隔离的作用。

主体自我分裂的结果是发现灵魂中的真实自我,通过各个部分之间不断扩大的斗争,主体便在这种斗争中开始寻找那个“真实的自我”。

韩丽珠文章中的主体一直在不断地探索和寻找,他们不满足于现实, 或者不停地与现实抗衡,或者自我封闭,潜藏着寻找那个被压抑的真实自我的心理愿望。于是,墙壁便成了与世俗世界相隔的工具。

《壁屋》里写了两个孪生姐妹,她们从小的愿望就是住进壁屋。这座房子面面都是墙壁,无论走到哪里,面前都是一堵墙壁。

文中主人公说:“如果我们活在那里,面前是一堵墙壁,我们会转弯或转身来避开它,然后还是一堵墙壁,我们会转弯或转身,如此这般,墙壁领我们到该到的地方!我自小渴望住进这样的壁屋里,但没有说出来。另一个我走到我的身旁,对我说出相同的愿望……那个时候她觉得住在壁屋的人面对的这堵墙壁是一堵有趣的墙壁,一堵沉默的墙壁或一堵温柔的墙壁。”②

作者在《壁屋》里塑造的双生儿是主体的两面。我一直想要住进壁屋,却没有敢说出来。这个我就是受社会规范和制度极力压抑的现实中的我,一直以屈从的姿态生活在世俗世界中,而就在这时,想要实现生命价值的真实的自我出现了,她有着与我一样的渴望,不同的是她说出来了。

她们想住进壁屋,首先是那一面面墙壁如同明镜一般,令“我”必须正视最真实的“自我”。这些墙壁让“我”感受到一种来自生命本源的严肃思考:世俗中受理性压抑的自我必须抛弃,主体必须要找到那个最“真实的自我”。其次,壁屋里的面面墙壁恰好能够把双生儿与世俗世界隔绝,在那里她们可以让真实的自我存活。她们不愿意世俗的阳光和空气将她们腐蚀,只愿意在这个壁屋里思考,而这正是在提升自己的灵魂境界,在寻找自己的灵魂。正如小说中所讲:“壁屋又是一个面面都是墙壁的阴冷的地方,每次当一个人走进去,住上一段日子,于是他所处身的世界,便得到一次又一次更新的可能。”②

小说中这一堵堵墙壁,面对着他们,“我能感受到壁屋外的世界永远不可能带给我的温暖,所以我渴望这些墙壁能够带我去自己想去的地方。”③显然,这是作者对世俗世界的自我极力否定以及对自我理念的强烈张扬和肯定。要想找到真实的自我, 要追求自由,进入精神灵魂世界,就要与世俗世界相隔。韩丽珠小说中的人物都是生活在尘世中的人,灵魂被窒息、被玷污,精神处于濒临死亡的绝境之中。而真实自我的求生的本能在这种先验的处境之中闯出了一条奇异的救赎之路,那就是摒弃世俗中的我,与世俗相隔,开创精神灵魂生存的世界。

三、照相机意象:自我灵魂定位,世俗中的自我安放

镜子中自审的自我在肯定与否定中徘徊,白色墙壁洞穿中的自我在世俗与精神世界里挣扎,而照相机里安放的自我则是作者超越自我的一种方式。相机意象在韩丽珠笔下是独具艺术价值的。

《离心带—蝴蝶》里,摄影师在很小的时候就培养了捕捉蝴蝶的习惯,有一次他捕捉到两只很漂亮的蝴蝶,把它们放到纸盒子里,第二天早上却发现蝴蝶已经成了纸屑,散落在箱子内的几个角落。经过蝴蝶事件,摄影师对捕捉有了新的看法:简单的纸盒子并不能安放世俗中的美好。于是,他买来了一个黑色的小箱子,那里只有一个很小的孔洞,让他能安放自己的视野,也能把震慑他的人和事物全都藏在那里,同时让他们真实的活着,让他们自由的离开。这就是照相机——摄影师买来可以安放一切的盒子。

后来,摄影师用相机为一些访客打开了一扇窗。透过这扇窗,他们可以看到美好的事物,可以在世俗中安放自我。

“摄影师和访客的谈话延续了很久,并不是为了把访客的注意力从镜头转移到另一端,而是为了让他们暂时忘记站在照相机之前的现实,挤着身子进入另一个间隙的现实里。要是摄影师具备足够的幸运,把他们停留在现实另一面的瞬间及时捕捉下来,当他们回到自己家,可以把照片镶嵌在墙壁上,把那当做一扇窗子。当他们感到快要被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压碎,或即将窒息时,便可以把头颅搁在窗前,找到呼吸的余欲……”。

摄影师用镜头为世俗中挣扎的人们找到一扇窗户,人们可以透过这扇窗户得到呼吸的余欲,更好的在世俗世界里追求真实的自我。日常生活中的人们终日都在忙忙碌碌,寻找财富的同时早已忘记了自身存在的价值。尤其是在香港这样一个国际性大都市里,生存竞争激烈,生存窘境凸显,个人价值难以体现,所以无所适从无所归依的情趣和寻找新的精神家园的努力便成为了韩丽珠小说中无处不在的主题。小说中的主人公们在拼命的寻找那个世俗之中的安身之物,寻找精神灵魂的寄托和归宿。他们最终把视野投向了那个有很小空洞的黑色小箱子——照相机,哪怕只能在现实的另一面停留瞬间,她也要把有价值的东西全部藏在那里,并让他们保有生命。

总之,韩丽珠小说中的人物在精神灵魂探索的过程中不断地挣扎。分裂之后发现真实的自我,通过寻找自我而走上安放自我的过程。她总是在以思考的状态书写,加以意象的运用又让文学作品更具有美学意义,能更加具体准确的表达出现代人生存的荒诞感和虚无感,能够帮助读者用体悟的姿态进入文本,进而更好的感受世界、感受自我,找到一种平衡的生活姿态,做出适合自己的选择。

注释:

① 韩丽珠,《离心带》,台湾:印刻文学生活杂志出版有限公司,2013年第212页.

②《香港文学》第191期,2000年11月号第62页.

③韩丽珠,《离心带》,台湾:印刻文学生活杂志出版有限公司,2013年第172页.

参考文献:

[1]赵园.艰难的选择[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

[2]荣格著,黄奇铭译.现代灵魂的自我拯救[M].北京,工人出版社,1987.

[3]朱立立.知识人的精神私史[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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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维之.精神与自我现代观[M].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4.

[6]李遇春.权力·主体·话语--20世纪40-70年代中国文学研究[M].湖北: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7][法]让-保罗·萨特著.陈宣良译.存在与虚无[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1.

[8][德]马丁·海德格尔著.陈嘉映,王庆节译.存在与时间[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1.

[9]邓晓芒.灵魂之旅--九十年代文学的生存境界[M].湖北:湖北人民出版社,1998.

[10]张贻婷.在真幻之间重新定义的世界——论韩丽珠小说碎片化的空间建制[J].香港文学,2010,12.

[11]董启章.自然惧怕真空——写作的虚无和充实,风筝家族·推荐序[J].台北联合文学,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