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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组诗)

2016-03-17张怀帆

地火 2016年1期
关键词:春风口罩火车

张怀帆

小镇上空

我爱小镇上空的风筝

向往着蓝,却又牵挂人间

像我不高的梦想和思念

我爱小镇上空飞过的小鸟

守护一片林子,有一只

小小的归巢

我也爱小镇上空的片云

按自己的内心生活

或者雨滴,明亮,从不迷茫

种一片绿色于泥土

或者雪,一颗素心

入世,深情,却不失浪漫

我更爱小镇上空的风

吹开二十四个美丽节气

爱小镇上空的孤月

无论圆缺,始终守身如玉

爱满天的星辰,低垂,闪亮

抚平世间所有的忧伤

但我最爱小镇上空

瓦蓝瓦蓝一望无垠的天

明净,辽阔,宁静,深邃

宗教一样,照得见我在小镇上瘦的身影

把我的眼睛和胸口擦亮

驻守小镇

从今以后,我不再做

永远离开小镇的打算

过了四十岁,我对自己说

不要再喜爱别的女人

不要再喜爱别的女人

可以欣赏,但绝不产生多余的

念想

可以离开小镇,但不去定居

看一看风景

就回来

安顿下来,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情

把心安顿下来

不啻是一件事情

但从今以后,我要把自己

在小镇上安顿下来

像喊一个亲爱的女人的昵称

我轻声地唤着

小镇的名字

小镇折柳

告诉我灞柳青青

告诉我渭城的桃花正红

春天还要走三百公里

才能到达我的小镇

不断听到古城花开的消息

但纵有一匹良马

也不去把长安花一日看尽

那一天,我去折柳

只一个人凑在鼻前闻一闻

我已羞于告人

更有何人可赠

春天于我

已不再是柳绿花红

小镇美女

我爱看小街上的美女

但请不要那样想

大冬天,小镇上的女人

多数都裹得严严实实

像企鹅,甚至像笨拙的熊

只有少数几个穿得偏少,腿长裙短

像鸵鸟

我只能看清她们的眼睛

即便熟人,有时也不能辨认

但我喜欢她们的口罩

好看的女人,总会戴好看的口罩

但街角的一个女人

她没戴口罩,戴着一对花袖套

在热腾腾的火炉前,双手娴熟地

翻转着吱吱冒热气的煎饼果子

这时,我看见另一个小美女

安静地站在炉子边上,吮着食指

眼巴巴盯着香气扑鼻的小猎物

脸蛋红扑扑的,像个

小苹果

小镇上,你的消息

一个人,走在春风里

走在小镇上

就是多么美好的春天

但我还是乐于听到你的消息

春天的消息

让小镇的花期延长

春天延长

还有多少个春天

留给你年轻,留给你好心情

我愿准备小镇一百个圆月

承接

一百个月夜

在小镇,和谁去赏花

树上唱天仙配的鸟儿

你们的名字原本该叫雎鸠

许多年过去了

你们的叫声,已比“关关”婉转好听

在春天,生命更像一缕风

且放下沉重,且沐春风

且空无地

轻盈,甚至一点点轻浮

昨夜雨微

今晨杏花美得让人心碎

但用不了多久,就有人在街上卖杏子

却无人深巷卖杏花

倘若黛玉还在

唤她一起去赏花

人间哪有净土可葬花

能有一个人轻声叫妹妹

已经不错

春雨走在小镇的路上

清晨,听见一只外地鸟叫

声音有点婉转,有点孤单

好像我去年听到的那只

就像我,把肤施小镇

做了第二故乡

花儿还没有开放

两只小犬,在路口

起劲地汪汪

憋了一个冬天,现在

被春风吹得

嗓子痒痒

一场春雨正赶在路上

如果天气预报没错

明早醒来,地上应该潮湿

几星透明的雨滴

会轻轻打在额上

火车奔跑在春风里

我能看见河水涌流

如释重负

冰凌已完全消融

两岸潮湿

我能看见水面上的波光

一闪

藏了一冬的小镜子

火车奔跑在春风里

我看见田野空阔

篝火燃起,蓝烟的身段

火苗的红衣衫

不断有牛,星子一样

散落在田间,反刍

旧年的农事和酒

新春的种子和泥土的香气

眸子里的红对联

就要照亮一行新鲜的蹄窝

火车奔跑在春风里

我看见山上的树

开始由黑变灰,草色却还深

一只灰鸟飞过,又一只灰鸟

跟着飞过。花还没有开

有什么心事

可以慢慢来

火车奔跑在春风里

我就在春风里奔跑

邻座的姑娘

一路上在打盹儿

我有个响亮的喷嚏

快要打出来

却又跑了回去

一棵穿百衲衣的树

这个冬天,我穿过河道

没有遇到一丝风

只有头顶宗教一样的蓝天

河面还没有冰封,溪流从中蜿蜒

比平日慢了许多

仿佛一道快要愈合的伤口

那些过去喧哗的水声

现在平心静气,沉默寡言

岸边的石头,坚硬,冷着脸

仿佛被丢弃,却又像陷在

生活中挣扎、坚守

我走进一片树林

树叶早已飞走,各奔前程

只留下一具具空空的树身

静穆站立,像参加一场葬礼

我穿过树林,穿过一枚枚树之眼

如一个遁世者

芒刺在身

我要寻找的那棵白桦树

刻着誓言,刻着一颗心的图案

但现在已非关青春和爱情

我想我是找到了,它已倒下

素衣上有一块块疤痕

它倒下的样子

像穿着一件百衲衣的贫僧

一尊黑雪

雪地里的一堆雪

也许曾是一个可人的雪人儿

现在倒掉,染上煤黑

没有了人的模样

像随意丢弃在手术台上的

一叶病肺

也许它还曾是天宫中一只乌鸦

因为丢出了冷峻不祥的预言

而遭遇暗算

被扔出了白雪飘飘的宫殿

现在,人间的寒冷让它凝固

像一块心肠冷硬的礁石

面目狰狞地看着过往的路人

仿佛要从中找出一个

可恶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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