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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的梦想

2016-03-17李仲清

地火 2016年1期
关键词:小翠英勇采油厂

李仲清

小翠的梦想在大山的外面,好远好远,要坐上汽车,换上火车,再乘汽车,几天几夜才能到。但小翠有小翠的办法,她既不用坐火车,也不用乘汽车,眼睛一闭就去了那里。她又来到了那个让她感到温暖无比的大家庭。

小翠,这个你拿着别嫌少,大家的一点心意。班长李尖锐将一包沉甸甸的钞票递给了小翠。小翠脸上仍然挂着泪水,但她的心里热乎了许多。班里的老大姐许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小翠你也别太难受,现在科学发达了,我相信大婶的病一定能治好。她的眼中又滚出泪来。这个给你,在老家能用得着。许大姐说着把自己刚买的一件棉大衣递给了她。小翠眼里闪着泪花,她不由得瞧了一眼许大姐,这个从前对她凶巴巴的老女人也有了母亲般的慈祥。小翠甚至后悔自己骂她更年期呢。班里的小弟弟黄虎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说着,翠姐,你可要回来。说着将他母亲送给他的一件平时舍不得让人看一眼的吉祥如意的挂件送给了她。让它保佑大婶平安吧。黄虎边搓双手边神情投入地说着。想不到这个平时她最瞧不起的毛头小子,小气得恨不得到你的碗中搛肉吃的家伙,竟如此大方。还有……班里所有的人都对她进行了表示。

李尖锐又对她叮咛了一番,你把你的工资卡保存好,公司要把你这个月的工资和补偿款一并打到你的卡上。她感激的眼中又涌出了泪花。公司派车把她送到了火车站。

自从她接到母亲突然中风后,班组的人员都给予了她亲人般的关怀,既有替她买车票的,也有为她寻找治疗中风秘方的,还有捐钱赠物的。真是让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一个临时工,一个农民工,一个与他们格格不入的人,怎么会让他们如此关照。告别了克拉玛依,告别了采油厂,告别了采油班的兄弟姐妹们,回想起她的所作所为还真有对不起他们的地方。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

小翠是个独生女,真是她爹娘心尖尖上的肉,从出生到长大成人,爹娘没有对她说过一句粗话,更没有对她动过一根手指头。小翠生在一个深沟大壑之中,但在她的身上没有沾上一点泥土味,就像从水里突然冒出来个“芙蓉”,粉白的脸,殷红的嘴,那个靓,令人眼馋。俗话说有苗不愁长,小翠很快到了上学的年龄,尽管那时山里的女孩多数不去上学,但小翠的父母没含糊就把她送进了学校。还好,她对读书表现出了少有的兴致,这让她的父母充满了希望。她一头扎进了书本。唐诗、宋词以及“四大名著”像涓涓溪流漫过了她的心田。有了文化的滋润,小翠显得越加的端庄和空灵,说起话来文绉绉,还时不时引经据典,惹得人们捧腹大笑,可她却一本正经,还瞪大眼睛瞧着笑话她的人。这有什么好笑的,她想着。但她不生气,又去看她的书。大人们都夸她是个读书的料。她顺利读完了高中,但是大学的门并没有对她敞开,一个圆溜溜的梦想就这样如同在气球上扎了个眼,瞬间破灭了。不过,她也没有过多的悲伤,她比起她的同伴幸运多了,她至少高中毕业了,她掌握了不少的知识,她的梦想飘向了山外。

恰在这时,她父亲上山打柴掉进深沟摔伤了,她家一下子蒙上了沉重的阴影,生活陷入了极大的困境。她的脸上第一次挂上了泪珠,而且忧愁也跟她结了缘,时不时会找上门来。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为了给父亲治病她家欠了一屁股债,而且父亲瘸了一条腿,再也不能下苦力了。也就是说还款的能力越来越小,当然她家的压力也就越来越大。偏在这时村支书的儿子又盯上了她,村长都替他来提亲了。说实在话,别说成亲,一见到村支书公子那个赖样她就作呕。可父母明显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村支书在父亲住院过程中出过力,何况今后也许还要用到他。哎,这可怎么办?她说什么也不能嫁给他呀!

这日子怎么过,她的心里在流血。

父母当然清楚她的想法,可生活已让他们六神无主。这都是命啊!父母这么想着,可她从不相信什么命运。但父母的唉声叹气让她寝食难安。最终,她选择了外出打工。尽管父母有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放心,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们知道女儿的脾气,他们对村支书公子的品行也是了如指掌,也许外出打工是唯一理智的选择。虽然他们还是放心不下女儿,但至少不至于现在就眼睁睁地看着让她进狼窝入虎口。

可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去哪儿呢?

小翠直接去了新疆,她听人说那里相对好找活。其实都一样,她在乌鲁木齐没有找到活,只好去了克拉玛依。克拉玛依也一样,差点让她落空。这里工作条件艰苦,只招男的不招女的。情急之下她向采油厂的领导诉说了家中发生的不幸,领导怀了恻隐之心,才收留了她。从此,她进入了石油人的行列。

石油人还真不好当,让她这个第一次走出家门的人开了眼界,当然也挨了刮。他们好像身子不是肉长的。为了处理应急事件,可以五天三夜没合一眼,也可以吃住在现场。她几乎可以站着睡着了。可他们精神抖擞,眼中似乎能放出光来。她真是受不了电闪雷鸣大雨瓢泼还要继续战斗,狂风肆虐飞沙走石更要冲锋陷阵,即使天上下刀子也在所不辞。为此,她没有少挨班长的批评,就连许姬大姐也冲她发过火。后来,她适应了,而且跑得比别人还要快。慢慢地她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以至于新来的刘英勇发牢骚时,她还劝过他。你还算个男子汉大丈夫吗?连我一个弱女子都不如!刘英勇想都没想大声吼道:你是你,我是我,你管不着我。说是那么说,但时间一长,他对小翠的看法改变了。他在她那里读懂了什么是毅力,什么是精神。

他和她成了好朋友。他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尤其是那双亮晶晶、毛茸茸的大眼;她喜欢听他那走了味的普通话。他喜欢和她一起上班,他总是能感受到那充满阳光的暖意。她也喜欢跟他一起上班,她隐约感觉到了他那双肩膀的厚重。慢慢地,他好像一刻见不到她心里就发慌。她也是,没有他的日子里心里总是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什么。他们都被丘比特的神箭射中了。

刘英勇是部队转业来到这里的,他的父辈也是老石油人,只是他小的时候身体弱,父母有些娇生惯养,才养成了他好吃懒做的不良习气。后来尽管身体强壮了,但是恶习已经养成,习惯成自然,改起来难呀!为此他父亲没有少收拾他,但作用不大。还好遇到了小翠硬是改掉了他的这个毛病。只要小翠盯着他,他脏活累活抢着干。有时小翠还心疼他,让他歇会儿再干,可他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后来,小翠不用盯着他,他照样干得热火朝天。小翠打心眼里高兴。小翠甚至想到了他们今后的生活。如果嫁给他,她也就成了石油人的家属,自然也就成了石油人。她为此而兴奋着,她满腔热忱地迎接着这一天的到来。

小翠被一个不幸的消息击垮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这不是真的!可是她的刘英勇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手机她快要打爆了,除了无人接听,还是无人接听。看来他的刘英勇真是为了抢救国家财产与歹徒英勇搏斗光荣牺牲了。他怎么可以丢下她不管?她哭得已经没有眼泪了,两个深深的洞让人看了 得慌。班里的好心人劝慰她,人死不能复生。也有人暗示她,你们的关系充其量也只是个恋人。这个她当然明白,可是……

她又出现在工作岗位上了,而且比原来来得更早,归得更晚,好像她要把刘英勇的那份活也干掉。干吧,干吧,也许这样她的心里会好受些。大伙儿都这么想着。时间是最好的磨合剂,可以让伤痕消失,也可以让痛苦淡漠,甚至可以把皱皱巴巴的心境熨平。经过半年多的风吹日晒她的皮肤有了点红润,她的脸上终于展挂了些。她清楚高兴也罢,苦闷也罢,日子还得一天一天过,每天的太阳不会因为人的情绪迟一分升起,或晚一秒降落。与其凄凄哀哀地过,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干,这也许是刘英勇所希望的。她终于振作起来了。这年她超额50%完成了生产任务,被评为采油厂的劳动模范。

她又习惯于这样的生活了。早上看着太阳冉冉升起,她的心中就会涌出一股暖暖的热流,晚上目送着殷红的彩霞让她感到踏实、可靠。她好像已经是这里的主人了,她早已把自己融入了这个团体。不过,有时她心里还是发虚,她毕竟没有这块热土上的绿卡。何况,在那遥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她的家。不知道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了,父母可好?

小翠走后,她的爹娘心里难受了一段时间,也担忧了一段时间。还好一切风平浪静,村长既没有再找,支书的公子更没有来闹。她爹的病该看继续看,能报的费用一分没少。父母很快知道她找到了工作,在一个大型央企上班,而且收入不薄,让他们一直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稳稳地落在了心窝里。她爹的病一天天好起来了,虽不能下苦力,至少也能自理,有时候还能帮她妈干干家务,编个框子,打个草绳什么的,他都能做得得心应手。再加上她在外面挣了钱几年就还清了欠款,真是无债一身轻。

心情好,病也就去了许多,他们家又有了欢声笑语。不过还是有一大把不尽人意的事。比如,闺女为了省钱一直未回过家,这让他们特别的挂念。还有闺女说活挺轻松的,他们不相信,挣那么多钱活能轻松?闺女眼看着年龄一天天大起来了,村里跟她同年的有的已经当上妈妈了,可她的婆家还八字没见一撇……

小翠也非常惦念远在天边的父母,尤其是父亲,他的病如何了,娘一个人能忙过来吗?说实在话,她也很想回家,而且恨不得长个翅膀一下子飞到家中。可是她犹豫了,一要省下路费钱好还账;二是单位忙,特别是过节期间,人手少,当然挣钱也多;三是担心回家碰到支书的公子,怕他再来纠缠。

好在一切如意,没有那么多的枝枝节节。听娘说,那里现在好多了,修了一条柏油马路,直通山外,念书也免费,还建立了医疗保障,有病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让人喘不过气来。她想现在真好!不知爹娘说的是不是实情,但至少让她听了高兴。她今年一定要回趟家,要亲眼看看家乡的变化。

没等到她回去,父亲就打来了电话,说她娘风打了。她的心像灌满了铅块一下子沉了下去,泪如泉涌。她怎么这么命苦!她的爹已经残废,全家的重担落在了母亲的肩上,这下母亲又中风了,而且还不知道有没有生命危险。她心急如焚!她一边想着母亲,一边无法控制地抽噎起来。班长李尖锐很快知道了这件事,知道她再也无法在这里干活了,立即向队里汇报了这件事。队里号召大伙儿为她捐了钱,也为她订了火车票。因为她当过劳模,采油厂的领导也很重视,还专程慰问了她,并叮咛队里一定要把她送到火车上。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遇上这么多的倒霉事,她甚至觉得那就是一场梦,一场噩梦。先是父亲被摔伤,接着她的男友被歹徒刺死,这会儿母亲又中风,你说还让她怎么活呀!再说母亲病得肯定不轻,从父亲的声音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得马上回去。可这一回去,她还能再回到这儿吗?她茫然了。

这里洒下她的情、她的爱太多了,让她难以忘怀。要走了要走了,才发现有那么多的不舍。她得去给刘英勇道个别,说不定再也不能到他的坟头祭奠。她得再仔细地看看那些采油树,说不定这一别再也见不到它们了。还有班里的兄弟姐妹们,别看平时因为工作上的事会争得脸红脖子粗,可是真要离开了还蛮想的。往日的情景历历在目,无不浸润着他们的深情厚谊。

班长李尖锐和黄虎把她送到了火车站,她和他们依依惜别,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又一次洒下了热泪。别看李班长平时挺严厉的,这会儿眼眶里也布满了泪花,黄虎更不用说也陪着她抹了一会泪,一个劲儿地央求她及早回来。她不置可否地点着头。她真希望能有那么一天。她的行李和大伙捐赠的衣物已由李班长寄出,她随身只带了一些临时应急用的,比较轻巧。她的心情极度矛盾,一方面希望火车能多停一会儿,好让她再把这里多看几眼。另一方面她盼望着火车插上翅膀,好让她及早见到可怜的母亲。她的泪水又溢出了眼眶。

母亲病得不轻,见了她十分激动,嘴里呜哩哇啦乱叫着,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尽管母亲很想拥抱她,可就是直不起身子。她泪流满面,自然全家人又是一场嚎啕大哭,然后就忙着按同事给的秘方找医治母亲疾病的良药了。什么乌鸡、黄鳝、电鳗,还有许许多多以前她从未听到过的东西,到集市一问还好都有。

这里变化真大,自由市场快赶上大城市的了,一切物品应有尽有。她买全用物后,又买了一个大砂锅回家了。按说明煎煮,服侍母亲喝下。你还别说,好像有作用,母亲能说几个简单的字了,而且胳膊也能动了。也许是心情的缘故,闺女来了母亲有了精神,可能药物也起了一定的作用,病情真的一天比一天好。

她想,如果春节过后母亲能够恢复到生活自理,她就再回到采油厂去,她觉得她的魂已经丢在那里了,她离不开那里。

她的脑海里又像过电影一样对她在采油厂的生活过了一遍,她的眼里发出了奇异的光亮,脸上涌上了一层红晕。她的心又飞向了那里。尽管千山万水,尽管山重水复,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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