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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佛安排范式下的中国历史演义小说创作探微
——以《说岳全传》中岳飞悲剧的必然性为例

2016-03-17

梧州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必然性岳飞悲剧

熊 尧

(贵州民族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神佛安排范式下的中国历史演义小说创作探微

——以《说岳全传》中岳飞悲剧的必然性为例

熊尧

(贵州民族大学文学院,贵州贵阳550025)

[摘要]中国历史演义小说在“据正史”的基础上,往往总喜欢赋予其神化的色彩。这种神化的色彩在增加作品可读性的同时,也反映出当时很多的社会现实,它决定了故事结局的必然性:“冥冥”之中,似乎早有定数。该文以《说岳全传》(1)为例,旨在通过对“神佛”安排的探讨,把从中折射出的社会根源试做分类剖析,并阐述这种范式的形成。

[关键词]神佛安排;岳飞;必然性;历史演义小说;悲剧

岳飞是《说岳全传》一书的中心人物,同时也是颇具代表性的悲剧人物。在这部以岳飞抗金故事为题材,带有悲剧英雄式的历史演义小说里,从岳飞的离奇出生、习艺从军、风波亭遇害、岳雷领兵复仇等一系列故事的叙述中,无不突出了“精忠报国”这一主要的忠君思想。据现有资料的记载,早在南宋末年,岳飞的故事就成了说书艺人说“新话”的内容,在元、明、清以来更是被改编成戏曲、戏剧等不同形式在各种场合表演,得以广为传播,使得岳飞作为一个正面形象被民间大众所熟知并极度敬仰。岳飞从出生时产生异象就完全被神化了,《宋史》(2)的记载是“有大禽若鹄,飞鸣室上,因以为名”,这显然只是一种巧合,而在小说《说岳全传》里却成了神与佛的共同安排。这种宿命式的神佛安排,就是“中国化的佛教哲学融合了中国的儒学、道学、玄学,对佛教宗教唯心主义进行了特有的论证、解释和发挥”[1],在现实生活中表面看似只是简单地神化,但实际上却从另一个侧面折射出岳飞悲剧产生必然性的社会根源。

一、政治心理状况:伦理教化与忠君思想

小说有教化的功能。中国封建伦理中的君臣关系的实质是“忠君”,而不是“忠国”,在《宋史》中岳飞纹有“精忠报国”的字样,但未说明来历,在《说岳全传》中则加入了岳飞参军前“岳母刺字”一段,这也许就掺杂了作者的伦理教化思想在里面,同时也借此反映了大众的伦理倾向。实际上不管是在史书里或是在小说中,我们都可以看出岳飞是忠于君主,而国家民族大义只是处于从属地位的心理状态,在这点上小说并没有虚构。“作为《说岳全传》中的岳飞,始终以忠义贯穿一生,是忠君的典型形象。”[2]成书于清朝时期的《说岳全传》,其采集的材料除了史书之外,自然免不了要受《地藏王证东窗事犯》《秦太师东窗事犯》《宋大将岳飞精忠》《精忠记》《武穆精忠记》等前人不同类别著作的影响,当然更不排除把民间传说也纳入其中的可能。但不管如何,封建“忠君至上”的思想成分都表现得比较明显。

封建统治阶级的“文字狱”在维护滞后的封建伦理道德的过程中扮演着最强有力的第一打手的角色。文人与统治者之间的冲突在明、清两朝酿成过多次“文字狱”,成书于清朝的《说岳全传》受此影响,把岳飞托名大鹏金翅明王转世、金兀术是赤须龙下界,两人在战争中不断角力,一个是玉帝的安排,一个是如来的意旨,这样就构成了神与佛的共同安排。这样的情况,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存在的,作者把情节这样安排,一方面不和执政者的执政理念产生冲突,另一方面也使得可读性陡然增强,这种看似“双赢”的局面,其实上是根据于当时的时政。在书的序言里,陆树仑、黄强两位先生是这样评价的:钱彩、金丰毕竟是封建文人,在歌颂抗战思想,表彰忠烈,鞭挞权奸卖国的同时,又反复进行封建说教,颂扬镇压农民起义的行为。作者钱彩、金丰在书中表现出来的说教,其实就是一种封建忠君的伦理观,为了忠君,岳飞放弃直捣黄龙、近在咫尺收复失地的机会;为了忠君,他几乎置家庭于不顾;为了忠君,他摒弃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圭臬性常识。甚至在岳雷挂帅领兵复仇后,作者依然没有放弃宣扬“忠君”的这一传统伦理观。这种传统的忠君伦理观,概括起来就是“只反贪官,不反皇帝”,这具有革命不彻底的弊端。在《说岳全传》里是这样,在《水浒传》里也是这样,在明清时期多部以“据正史、采小说”的形式成书的同类题材的小说中也都是这样。“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毋庸置疑过错的出发点都是主人。而这种托之于神和佛的安排,完全撇清了和皇帝的关系,虽然过于“迂回”,但使得自己的著述得以流传,也不失为一条可行之道。试想,如果在茶肆街区、勾栏瓦舍之间都在讨论皇帝的过分之处,对于整体上本就和民间关系不太和谐的明、清两朝来说,这无疑是一条导火索,对于激起民愤甚至动乱都是极有可能的。而将“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的这种思想在“上至朝廷、下至市井乡野”之间传播,对于造成舆论上的官场不正之风只与权奸有关,皇帝只是被佞臣蒙蔽,这对于皇帝好名声的形成还是极为有利的,从而避免了与官方产生冲突。

“政治导向与社会时尚是文章运演的直接动因。任何时代的文章,都离不开特定的社会政治。社会政治制约、导引、影响着文章的存在和发展,而特定的文章观折射和反作用于特定的社会政治。”[3]“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帝王不用,卖与识家;识家不用,仗义行侠”,这是对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社会生活现状的一种真实描述。南宋以后的元、明、清三代,统治者与其他各阶层的关系整体上是不融洽的,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不得志的人在社会上是普遍存在的。出于立功立德都不现实的情况,著书立说也就成了他们名传后世的主要甚至是唯一途径。作者创作的心理历程也许由原先的货卖帝王家、识家的奔波与挣扎后,才有了自己退而著书立说的突破。在对文人“异端”思想打压又很严苛的情况下,隐身市井著书也不失为一条明哲保身之道。就是这些隐身市井的知识分子,他们处于很稳定的冷眼看世界的立场之上,在创作的全过程中更能明白自己书中能表达什么,不能表达什么,或者以何种方式表达。

一定时期内文学不可能脱离当时政治现实而独立存在,它或多或少总会受到政治思想的影响,从这点来解读岳飞悲剧的必然性,作者不惜用浓墨重彩的方式去叙述和渲染,这是事先把握全局并结合当时社会现状而做出的抉择。

二、民间文化心理状况:神化式英雄更易被下层民众接受,同时也为统治者推脱责任

一味地陈述史实,听过一遍之后,一般人应该不会再想听第二遍,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也没有一遍不同于一遍的改编,听众(或观众)无疑会越来越少。

茶余饭后,吃饱喝足,总有很多人免不了会有八卦的心理,而这种八卦的心理却促成了对史实的改编,恰巧这些改编也符合小说创作的规范,再经过长期的流传,神化式的英雄人物或许就这样“应运而生”了。试想,假若岳飞只是一个功高盖世的英雄,最后只落得以极凄苦的方式收场,这显然是不符合大众的艺术价值取向的:“文艺作品中反映出来的生活却可以而且应该比普通的实际生活更高,更强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带普遍性”[4]。一个个史诗般的传奇故事,由一个个颇具传奇神话色彩的英雄去完成,这个卖点显然是很高的。岳飞在国家和民族的危难之际,几乎是以横空出世的姿态一路高歌猛进,在人生的事业即将到达最高峰之际,被权臣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身上就无辜地死去,这在民间大众的心中如何能接受得了呢?于是,虚构了岳飞大鹏下凡的身份,接着根据历史加以一些神佛式的安排,从神佛安排的角度来说也就合情合理了,这对于民间大众容易接受,对于统治者来说,也更容易接受。我们可以看出,除金兀术是玉帝安排扰乱宋徽宗江山之外,秦桧、王氏、万俟卨都是跟金翅大鹏鸟(岳飞)有仇的,所以最后岳飞被害,一则是在偿还自己欠下的血债,二则是下凡期满,应当被召回去,这种“回家式”的“被死亡”,于情于理读者都是可以接受的。这种“下凡回家”的情节几乎成了所有历史演义小说固定的范式:经过神、佛的安排,或是经过神、佛的共同安排,被下凡的神仙们在转世身份之间在各种早就被安排好的恩怨情仇的纠葛中进行缠斗,这些缠斗也几乎都成了他们的磨练,最后都在“神”的安排下回天接受一次境界提升、加固和加封,这种安排,对于读者和作者都是皆大欢喜的。

鉴于神化后的英雄形象更易于被下层民众接受的现实,在既有史实基础之上进行创作,几乎成了说书艺人、戏剧作者、小说家们共同遵循的路子。

三、佛教思想与传统思想融合的共同作用:报应观的互补和轮回转世的因缘说

“修桥补路,养儿无数”,这是典型的中国传统的报应观,这种报应是在子孙身上;佛教进入中国后,它现世报式的轮回转世是在本人身上。两种不同的报应观,对应的是两种不同的民族文化,两种民族文化的长期融合与互补,又形成了一种新的世界观。新的世界观引导人们在新的视角下去看待问题和处理问题,得到的答案自然也是不一样的。“佛教传入中土后,其教义中的普度众生与救世济民、轮回转世与天堂地狱、功德与功德转让等核心思想深深吸引了中国民众,对中国民众的信仰产生了强烈的影响,改变了中国民众的信仰内容、信仰方式和信仰手段,这也是佛教思想在中土广为传播并被接受的一个重要原因。”[5]从书中对故事情节的设计和对人物出生和结局的安排来看,佛教思想在其中所占的成分是很大的:即使是中国传统的“神”(即玉皇大帝)安排的宋徽宗、金兀术等人,他们都有转世轮回、来世报应的共同特点。宋徽宗是长眉大仙降世,金兀术是赤须龙下界,宋徽宗因为“元旦郊天”误把“玉皇大帝”写成“王皇犬帝”,触怒玉帝,进而派赤须龙下界扰乱宋室江山。根据上天的安排,宋室江山应该是一十八帝之数,为了平衡,如来也就把犯事的金翅大鹏鸟罚“降落凡尘,偿还冤债,直待功行圆满,方许归山,再成正果”。偏偏金翅大鹏鸟还在下落凡尘的过程中又接连结下仇怨,啄瞎蛟精(后来投胎为秦桧),啄死团鱼精(后来投胎为万俟卨),异常“巧合”地引出后边的故事。岳飞的忠,秦桧的奸,金兀术的横,都是神、佛的共同安排,从这些安排中不难看出,当时佛教思想与中国传统的哲学观融合度是相当高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佛教思想还深深地植根于人民大众的普遍认知当中。

“三千买棺,无制新衾。左手执《孝经》、《老子》,右手执《小品》、《法华经》”。“三教合一”也是影响作者心理历程的一个因素:中国知识分子在不断地接受外来思想洗礼的同时,也会对自身的哲学观和世界观有重新的定义。“从公元五世纪到七世纪这两三百年间的思想史,往往被看作是儒、道、佛三种思潮纷争角立与彼此融合的过程,在这种互相渗透、交锋与砥砺中,中国思想世界这三大思潮各自确立了自己的思想畛域,也逐渐接纳了异端的思想成分”[6]。在思想上早就完成了“三教合一”的中国,上至统治者,下至黎民百姓,对佛教的哲学观早就有了比较成熟的认识,也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观,作者特殊的心理历程杂糅了多方面的成分,深谙上层社会的需求和下层民众的心理价值取向,植入神佛安排的桥段,也就确定了岳飞悲剧必然性的最终走向。正是佛教思想与传统思想融合的共同作用,拔高了创作者的创作视野,也拓宽了创作素材的深度和广度。从避讳与统治者直接冲突的层面出发,也造就了一个写作的突破口:凡间只是神佛共同掌控的一小方天地,所有的游戏规则都是神佛的一手安排。但我们仔细分析后会发现,作者避免与统治者的正面冲突,从纵容的角度来说,是直面统治者的:如来的护法神祗金翅大鹏鸟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就擅自行动,啄死女士蝠(后来转世投胎为秦桧妻王氏),这与如来平时驭下不严或过于纵容脱不了干系;再说玉帝派下凡间的长眉大仙(投胎为宋徽宗),一个小小的失误,虽然是对自己有大不敬,但总归只是无心之失,从这里看出玉帝也就是一个极小器的人。不管是佛祖如来,还是玉帝,他们代表的是掌控不同地方的最高统治者,这些最高统治者要么驭下不力,纵容作恶,犯下大事却只知一味推脱,要么就是对下属极度严苛,睚眦必报。神和佛,为了推脱自己的责任或是泄私愤,视天下苍生如草芥,这是有悖于传统观念上佛祖和玉帝悲天悯人的认知的,表面上宽容大度,但背后却是极具杀伤力的,但凡一有不称心之处,随意的安排便可让“帮手们”历经磨难,更为无辜的却是民不聊生、遍野白骨。这种神佛共同安排的必然性,实际就是统治者掌控、鱼肉天下苍生的隐讳表现。作为工具的金翅大鹏、赤须龙、蛟精铁背虬王、女士蝠和团鱼精,他们不管以何种方式现世或者受罚,都只是主人迷惑世人的安排,皇帝也只是玉帝管理人间的一个代言人,几乎没有自主权,因为代言人是可以随时撤换的,这样就推脱自己“泄私愤”的责任。神仙打架,遭殃的是凡人,不知自己是神仙轮回转世的岳飞、金兀术、秦桧、王氏、万俟卨等人,他们一出生,命运的轨迹就被安排好了,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这种种因果式的命运注定,虽说带有一定说教的性质,只从表面上看,似乎也蒙蔽了绝大多数人,如果深究事情发生的起因的话,还是可以看出作者对现实有很强的批判性的。

四、结语

基于各种社会现实和思想现状的共同作用,决定了作者选取神佛安排切入到岳飞悲剧结局安排中的走向。通过对《说岳全传》中神佛安排决定人物悲剧必然性的分析,可以看出同类小说创作者的写作目的和大众的价值取向,也影射出了小说的各种教化功能在当时社会上所占的地位和一些具体的重要表现形式。由是形成了思想大融合背景下小说创作者经常采用的一个范式甚至滥觞,它对今天的同类作品创作也起着不可替代的借鉴作用。

注释:

(1)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后皆同。

(2)中华书局1977年版,后皆同。

(3)语出《论语·季氏将伐颛臾》。

(4)《南齐书》卷四十一《张融传》,中华书局1972年版。

参考文献:

[1]张岱年.中国哲学史[M].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0:115.

[2]曾良.是爱国还是忠君[J].内江师专学报,1999(1):54.

[3]任遂虎.文章学通论[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1:58.

[4]毛泽东.在延安座谈会上的讲话[M]∥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861.

[5]陈必昌.佛教核心教义对中国民间信仰的影响[J].民俗研究,2005(3):255.

[6]葛兆光.中国思想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386.

(责任编辑:孔文静)

Chinese Historical Novel Creation under the Paradigm of Deities’Arrangement—Taking as an Example Shuo Yue Quan Zhuan

Xiong Yao

(College of Literature, GuiZhou Minzu University, Guiyang 550025, China)

Abstract:Created on the basis of “according-to-the -history”, Chinese historical novels are mostly given some colour of deification. Such colour of deification, except for increasing the readability, largely reflects the social reality at that time and determines the inevitability of the ending of a story: it seems that everything would “somehow” go its own way. Taking Shuo Yue Quan Zhuan as an example, this paper, by probing into the arrangement of “Deities”, attempts to make a classification analysis of the social roots reflected in such novel creation and elaborate the formation of this paradigm.

Key words:Arrangement of deities; Yue Fei; inevitability; Historical novel; Tragedy

收稿日期:2015-11-23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8535(2016)01-0066-05

[作者简介]熊尧(1986-)男,贵州黔西人,贵州民族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学术型),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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