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女儿的婚事(26)—— 父母签证

文　娄岩　（美国）



教授女儿的婚事(26)—— 父母签证

文娄岩（美国）

＜江城子＞

故园万里在天边，乱朱颜，梦东迁。落红多怨，飘落几声咽。坐看闲鸥凌空舞，浮云里，任盘旋。采云钓水漫山鲜。胜神仙，卧薪禅。不看岁月，赢得夜深眠。无欲清心人间好，多少事，在心田。

洁身子一天天大起来。产前检查也越来越频繁。洁的产科医生是大学医院的，一方面洁刚来美时没工作，两人的保险由康负责。二来也是这家大学医院非常著名，而且离家也近，所以后来洁有了工作也一直没换。洁特意找了位华人做她的家庭医生。虽然医生的中文讲得不算流利，但总觉得要比洋人让她感觉踏实。洁的英文虽然已经有了很大进步，但她还是希望在产床上，疼得死去活来时，最起码能张口就来，用自己最亲切熟悉的母语，第一时间告诉医生，她切肤的感觉或需要，那可是人命关天的时刻。

起初每月一次的检查，康还能陪妻子去，后来就渐渐让洁自己去了。一是他新近写文章和申请经费都到了关键时刻；二是他觉得产前检查似乎就是例行公事，每次无非是验验尿、量量血压，然后照照超声波什么的，再就是医生用手按一按洁的肚子，说一切都好，就让他们回去了。在康的认知里，看医生如果没有打针吃药就等于白跑了一趟。况且他打心眼里觉得美国人太把生孩子当回事。他自己的身世就像他跟导师讲过的，是他妈下地回来，忙着做饭时，在灶台前突然要生了，这才找了村里的五婶来当接生婆生下来的。人类经历了近千年的文明洗礼，接生还不是老一套，除了在消毒和产前产后的保护意识上有所提高外，其它了无新意。他总是想以前的人哪里有这么大的阵仗，其实说白了，这就是现在的医生要赚钱，愣是把自然界的自然行为给异化成了疾病，把产妇变成了医院的猎物罢了。不过康认为，洁虽然是教授的女儿，有点娇生惯养，但在怀孕这件事上，还算能吃苦，妊娠反应强烈时也一直没耽误上班。否则他是一定要拿母亲的例子来教育她的。

最近的一次检查，康自然也没去。医生有点诧异，洁忙着解释说丈夫是真的有事。医生笑了说：“康太太你真是个so -Lid（坚强能吃苦）的女人。”洁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别人都是丈夫跑前跑后陪着太太来。她甚至看到有一个女人，也是跟她一样的华人，肚子还瘪瘪的，显然是刚怀孕，但一旁的丈夫却紧张地搀扶着，进进出出还用手臂为她挡开人，生怕被磕碰到。而自己呢，每次都是孤单单一个人，也难怪医护人员都对她格外客气，语气眼神里总透出谁都看得出的怜悯和好奇。而医生的惊奇是有原因的，因为许多事是应该对康讲的。比如很多手续办理的杂事，不可能让一个肚子已经大到连自己的脚都看不见的孕妇亲自去做。

洁的预产期就在一个月后，接下来她需要每周都来检查，因为小宝宝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世。而且她需要着手产前的一些准备。医院那方面的事情都包括在配套里了，只需签署一些表格，当然到时康得提前打电话通知医院接生。至于产妇自己这方面，洁要准备好随时入院的包裹，带好个人换洗的衣服、洗漱用品以及新生儿需要的小毛毯等。

洁当晚把医生的嘱咐，如实跟康讲了一遍。听到孩子出生进入了倒计时，而且随时可能来临，康也有点慌了，这才重视起来，平时那套生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理论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两个人都是初为父母，一点经验都没有。于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向老人求助。

“我想让我妈来帮我。”洁这么说着，母亲慈爱的音容笑貌已跃然眼前。人在最脆弱的时候，只要母亲在身旁，就是再难，心也有依靠。康心里想的却是让自己父母来。但洁先开口了，自己也不好反驳。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不让岳父母来。一方面他们对自己有再造之恩，再说，照顾月子是件苦差事，产妇和照顾她的人之间的默契和良好互动尤为重要，这个人选显然洁母最合适。这一点，康就是再不通情理，也不会不懂。不过洁也知道康的心事，便安慰他说:

“我知道你也想念你的父母，好在你现在有绿卡了，找个时间回去看看他们吧。如果他们想来，等孩子满周岁后再来也不迟，再说你父母年龄比我父母小十几岁，来日方长是不是？”

康点点头，心服口服得不再有异议了。其实康这个人有时候像个小孩子，只要道理讲到他心里，他也是能够通情达理的。两人决定后，洁就在电话里把他们的想法和父母沟通了一下。

电话那头的洁母一听，马上欢天喜倍地，忙不迭地说：“好，好啊，妈一定要去。”自从女儿女婿走后，家里就剩下老两口，生活轻松惬意倒是不假，但心无时无刻不在独生女儿身上。老两口对跟美国有关的新闻，小到下雨下雪，大到发生枪击案，都事无巨细地加倍关心起来。在例行的电话里总是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孩子们在外吃苦受罪。有时候洁母也埋怨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为什么还要千方百计地把她打发到地球的另一边呢？在身边热热乎乎多好。哪像现在千山万水的，有什么事即使心急如焚，也是可望不可及。女儿生孩子这样的人生大事，她早就在替她着急了，洁再不说，她就要亲自问他们了。这会儿她恨不得立即就飞过去，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儿，也亲眼看看即将到来的外孙女。洁母电话说到一半，就落下泪来。坐在一旁，竖起耳朵边听边猜，早已等不及的洁父赶紧让她坐下休息，自己把电话拿过来说道：

“小洁，你跟康沟通好了没有，千万别太任性，如果康的父母想来，我和你妈可以等等，千万别因此闹矛盾啊。”

洁咯咯地笑着说：“爸，你就别担心了，我们两个人商量过了，还是决定让你和我妈先来。”洁父听了，这才放下心。

一想到父母要来，洁浑身充满劲头，实际上自从最痛苦的头三个月过后，洁反而觉得自己的精力比怀孕前更充沛，可能是吃得好、睡得好吧，体重还因此增加了近20磅呢。

＜重生＞

你终要放弃

那旷日持久的挣扎

让爱躲进乌云的阴影中哭泣

我想把忧伤赶走

却重蹈你以往的足迹

和执着的坚持

我低下头

想找回郁郁的春天

但风总是把落叶和愿望一起卷

走

让心随浮萍流浪

月光下徘徊的

不再是你灿烂的笑容

就连梦中的你

也变得模糊不清

时间是记忆的敌人

沉重的心情

已没有能力去分清

快乐和悲伤

等把肃杀的秋天安葬后是否就再没有彼此

这样也好

只有掩埋掉记忆才能重新开始

去追求你的希望吧

朋友们都会为你祝福

我相信

第二天，洁就挺着大肚子，开始着手为父母办理签证的一切手续。刘姐有经验，又刚刚才帮老郭的母亲办过，她顺便给洁写了一个清单，省了洁费力去查询:

美方邀请人准备：

1. 邀请信；

2. 邀请人在美身份证明；

3. 亲属关系证明，比如出生公证，亲属关系公证，说明你跟被邀请人的关系；

4. 财力证明和担保，如I-134 表。

至于父母那边要准备的材料则包括了∶

1. 身份证明材料，包括护照、身份证、户口本（可能不是必须的，带上也无妨），父母一起去签证的，还可以带上结婚证明；

2. 退休证明，另外也证明父母在国内是有经济来源的；

3. 财力证明，父母经济条件好的，当然钱越多越好，一般的也没关系，只要收入在所在地区属于平均水平，能说明他们在中国有办法生活就行了，银行存折、股票、存单什么的都能拿来做证明；

4. 房产证明；

5. 照片，各个时期的全家福最能说明问题，还可以选一些认为有代表性的。

洁一看需要这么多东西，头就有点大了。其实她当初办签证也经历过一回，但许多是康办好寄来的，再说女人怀孕后，通常头脑会变得迟钝，虽然感觉还比较敏锐。洁以前看到这样的说法还不相信，现在在自己身上证实了。她的确发现近来自己的理解力好像有所下降，看书看文件得翻来覆去好几遍才明白过来，记忆力也好像差了许多，常常丢三落四，为此康也常说她，殊不知，这实在不是她的错。好在有研究说，这种状况在产后就会改变，甚至可以说孕妇会因此而变得更“聪明”。理解力加强，感受力更是一流，据说这都是人类为了照顾好下一代，不断进化而来的能力。

为了父母能早日过来，洁也只能勉为其难，跑腿的事就让康去办，其它的就得自己身体力行了。刘姐真是个热心人，帮了洁不少忙，她建议让洁的父母找国内当地的咨询公司，虽然需要付费，但父母可以省很多事，尤其是需要填很多表格，还有简单的培训。

天遂人愿，父母都一次签成了。于是洁在美国为父母买好机票，是途径日本，中间免费休息一晚的那种。另外洁还嘱咐父母要在签票时说自己腿不好，这样就会享受轮椅服务，出机场和转机都有专人照顾，而且是最先出来，连行李都不需要自己取，这样还克服了因语言问题带来的不便。这也是刘姐给她出的主意。

与此同时，洁也请了产假。本应该在家休息，她每天却不得闲。连着几日跑商场，特地给父母买了新的大床、新被褥和枕头等，她是想让父母住得舒服些。康也没有什么意见，他也真心希望岳父岳母能过得开心点，这些东西将来自己父母来也用得上，再说这比在外面请个保姆省多了，虽然洁没让他掏一分钱。

一切如有天助般异常顺利，这一天终于来了。洁和康一起来到机场接机。远远地看到父亲坐在轮椅上和行李一起被一个黑人推出来，母亲在后面跟着。两人东张西望，显然是在寻找她们。洁和康马上迎了上去。好久没见，他们似乎更显老态了，或许是衣服穿得太多，洁母有点臃肿，洁父本来高大的身形看上去有点弯曲。洁眼里的泪涌上来，又喜又悲，使劲挥手，嘴里不住念叨：“爸，妈，这边，这边，我们在这里！”老人家终于看到他们了。赶紧从轮椅上下来，康和两位老人简单寒暄了一下，把行李卸下来。洁对康说，给人家点小费，康连忙掏出10美元，给那个黑人。黑人连声道谢地推着轮椅走了。康又找了个推车把行李放在上面，一边和岳父说话，一边推着东西向外走去，洁母则搀扶着女儿跟在他们后面走出机场大厅……

父母的到来，为洁和康本来单调平淡的生活增添了新的气象。洁的脸上本来就因怀孕而有一层光泽，现在更是喜气洋洋。洁母闲不住，她们那个时代的女性，一直还保有传统的美德，虽然贵为昔日的英语系主任，但家务样样做得得心应手。她每天早早起来，打扫房间、刷洗厕所、洗衣服，当然还有做饭。洁本来说还继续留着钟点工，但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

“妈又不是不会做，你们不喜欢吃我煮的饭吗？”

“当然不是，我们是不想让你太累。”

“都做了几十年了，能有多累啊，你们想吃什么，谁能有我最清楚？”

洁有些过意不去，但母亲坚持这样，她看看父亲，希望父亲能劝劝母亲，父亲却说：“由着你妈吧，是她的一片心意。”

洁也只得作罢。康志得意满地领着岳父参观了他负责的实验室。他担心岳父在家里待着没事干会无聊，就给岳父办理了学校体育馆和图书馆的出入证。大学的图书馆有专门一层是中文报刊书籍，还有许多在国内看不到的港澳台的书刊。洁父去过之后很开心。每天除了出去走走，看书看报，还去体育馆游游泳，康有时间也陪着岳父同去，翁婿二人倒也其乐融融。

洁是第一次生孩子，虽然看了不少书，但总归没有亲身体验，不免有些提心吊胆，心里没底。又听刘姐和其他女性朋友们说，各人情况不一样。最恐怖的是有人进了医院两天也生不下来，还不能吃不能喝，最后各种仪器，什么钳子、剪子、笑气、开刀都用上了，孩子才出来。洁听得头皮发麻，连连咋舌。生产无外乎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剖腹产，一种是自然生，各有利弊。开刀的原因也各式各样，有人是因为孩子胎位不正，羊水不够，有人是因为受不了自然产的疼痛，并且恢复比较快；还有人则是为了选个吉利的时辰让孩子出来。不管怎样，如果可能，对孩子最好的方式，始终是自然生产。所谓自然生就是羊水破，宫颈开时，马上入医院接生。但自然生的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有人就说过，生孩子痛过之后，连死都不怕了。

渐渐地，随着预产期的来临，洁开始感觉到了小腹里传来的一阵阵痛，或许就是医生说的“宫缩”吧。那种痛就像是有只手在粗鲁地拽她的肝肠。她有时怀疑自己是铁扇公主，而肚子里住了个桀骜不驯的孙猴子。她咬着牙等那阵痛过后，就暗暗下了决心，她要让这个在她的身体里孕育了9个月的生命，以最自然的方式降临到这个世界来。为了肚子里的宝宝，她什么都能忍，她终于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做母亲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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