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张英谈子女读书立身之道
2016-03-16唐飞凤
唐飞凤
(邵阳学院图书馆,湖南 邵阳422000)
清代张英谈子女读书立身之道
唐飞凤
(邵阳学院图书馆,湖南 邵阳422000)
“读书者不贱;守田者不饥;积德者不倾;择交者不败”,这是张英家训思想的四大纲领。张英将读书与怡养心灵相连接,认为“书卷乃养心第一妙物”,道出读书对于修身养性、净化心灵的重要作用,并将读书之道从温经书、习诗文、练字体等三方面——明示其意义和具体的学习方法,具有很强的指导性。
聪训斋语张英读书立身
读书以立身,这是自古中国文人安身立命的必由之道。张英(1637-1708),作为清代康熙年间的大臣,终日侍奉帝王之侧,更懂得读书之道。张英,字敦复,号圃翁,江南桐城(今安徽桐城)人。康熙二年(1663)得中举人,六年(1667)中进士,后被选任庶吉士。康熙十二年(1673)授以翰林院编修,担任记载帝王言行和朝政大事的起居注官,后升任侍读学士。康熙十六年(1677),朝中开始选拔学问精深、作风严谨之人,日夜侍奉帝侧,以备作为征诏顾问,同时设立南书房。张英奉康熙之命入南书房,并被赐府第于西安门内,开清代词臣赐居禁城内之先河。一时典诰辞章,大都出自张英之手,“上益器之”,遂迁翰林院学士,兼任礼部侍郎。二十八年(1689),任工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仍管詹事府,后再调礼部尚书,兼官如前。后因编修杨瑄撰写都统一等公佟国纲祭文措辞失当,张英以“未详审”遭牵连,革去尚书之职,但仍掌管詹事府,教习庶吉士。康熙三十一年(1692)复官,相继任《国史》、《一统志》、《渊鉴类函》、《政治典训》、《平定朔漠方略》总裁官。三十六年(1697)任会试正考官。三十八年拜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四十年(1701)以衰老再次请求罢归,皇帝准以“原官致仕”。
张英淡简好静,为人谦和礼让,“六尺巷”的故事便是其礼让精神的举证,至今仍传为美谈。及归乡里,悠游巷陌,徜徉山水,吟唱歌咏,从不干涉地方政事,并以务本力田、随份知足告诫子弟后人。康熙四十七年,病逝于县城府第,享年七十二岁,赐祭葬加等,谥文端。张英立朝数十载,忠诚正直,恭谦礼让,尽职尽责,推心置腹,深受康熙赏识,被视为股肱之臣。世宗即位,赠太子太傅,赐御书榜额。雍正八年(1730),入祀贤良祠。乾隆初年,加赠太傅。
张英一痞著述颇丰,现有《书经衷论》、《易经衷论》、《四库著录》、《南巡扈从纪略》、《笃素堂诗文集》、《存诚堂集》、《聪训斋语》、《恒产锁言》等刊行于世。张英共有六子,其中廷瓒、廷玉、廷璐、廷瑑四人均中进士,这都与张英的言传身教有着密切联系。其后孙、曾孙亦有入翰林者,故人皆称“自英后,以科第世其家,四世皆讲官”,“桐城张”也因之声名远播。从其所著家训《聪训斋语》,更可见张英课子严格,子孙累世受益。《聪训斋语》以其思想成为中国古代家训中的典范之作,且为曾国藩在家书中极力推崇,即便对当今传统文化的建设也起着巨大的推动作用。
《聪训斋语》开篇便说“人心至灵至动,不可过劳,亦不可过逸,惟读书可以养之”①,“书卷乃养心第一妙物”。张英将读书与养心相连接,认为书卷是怡养心灵的“妙物”。“读书者不贱,守田者不饥,积德者不倾,择交者不败”,这是张英家训思想的四大纲领。这四纲领具性可以理解为八教,即“教之孝友,教之谦让,教之立品,教之读书,教之择友,教之养身,教之俭用,教之作家”。这不仅是张英为官修身的信条,而且是他齐家训子的要诀。张英将读书作为其家训四纲领之首,足见他对读书之重视。现将其课子读书篇分三目进行论述,即:温经书、习诗文、练字性。
一、温经书
张英认为读书的目的不应该仅仅是为了“取科名”、“继家声”,而更应该是让自己“亦使人敬重”。自古以来,敬重便是人们一直推崇的一种美德,古人更是重视自身是否为人所敬重。张英看来,读书便是使人敬重的一个绝好途径。圃翁曰:“今见贫贱之士,果胸中淹博,笔下氤氲,则自然进退安雅,言谈有味。”②在他看来,贫贱苦寒之士若能通过自身勤奋刻苦的读书学习,达到学识渊博、行文流畅、言之有物之境,那么他便自然能够“进退安雅,言谈有味”,即使是“迂腐不通方”之人,亦可以“教学授徒,为人师表”。可见读书不但能充实丰富人的才学知识,而且能提升人的气质品性。一山之中若有猛兽,则山中的野菜都没有人敢来采摘,同样,如若一家之中有读书之人,则恶霸豪强都会改变脸色,又何止是取得高官、耀祖光宗呢?因此,读书是不分贫富贵贱、出身等第的,不论何种人都可以通过不懈奋斗刻苦努力地学习改变自己的命运,不仅仅是“取科名,继家声”,还能够获得他人的敬重,捍卫自己的尊严。三国时期,吴国吕蒙本是一个不读书的粗人,在被孙权责骂一顿之后便立志发奋读书,没过多久,鲁肃找他议事,有好几次都说不过他,这令鲁肃很刮目相看,不觉称赞:“非复吴下阿蒙。”这便是一个很好的性现读书效用的具性举证。圃翁的“读书者不贱”在道德修养和人格价值上更性现其意义和真切性。
圃翁以为:“凡读书,二十岁以前所读之书,与二十岁以后所读之书迥异。”③也就是说圃翁认为读书是有阶段性的,二十岁便是读书阶段的分水岭,在这之前与之后所读之书是有区别的,而不是一概乱读。少年时期因为接触的知识不多,再加上性格天真纯正,记忆力相对强盛,所读之书虽久未复习,但偶尔提起,仍然可以背诵下来。而至弱冠之后再读,经过一个多月甚至更短就会忘记,不能持久。圃翁说:“故六经秦汉之文,词语古奥,必须幼年读。长壮后虽倍蓰其功,终属影响。”④张英认为从八岁到二十岁这段时间,是人记忆能力最强的阶段,一定不可以荒废,而应抓紧时间“择典雅纯正,理纯词裕,可历二三十年无弊者读之”,尤其是“词语古奥”的六经、秦汉文,更应该在这时抓紧熟读记诵。断不可将这“珠玉难换”的时光读这些“浅陋无识,诡僻失性,取悦一时”的毫无意义的文章。到十八九岁参加科考时,亦不可将经学著作束之高阁,全然不温习,并且幼年所读的经书本就是为了壮年扩充才智之用。在对待“平昔已读经书”的态度上,圃翁告诉我们应该“视之如拱璧”,并做到“一月之内,必加温习”。方法上,圃翁认为古人之书难以“尽读”,但是对于已经读过的,绝对不可以轻易抛弃,而应“得尺则尺,得寸则寸;毋贪多,毋贪名”⑤,一旦读得一篇,就必须要求自己可以熟练记诵,然后“思通其意蕴”,并能够将其流转自如地运用于自己的行文之中,如此则“才气自然发越”。
对于经典的阅读,圃翁有独到的看法。他认为,《论语》不同于《尚书》的佶屈聱牙、艰涩难懂,也没有《诗》六义繁复的内容与写作手法,而是有如天功造化而成的自然万物,措辞简洁质朴却浑厚深远,平易含蓄而无无用之言,并能做到曲尽其妙,意味无穷,所以圃翁称它是“别为一种”;《大学》、《中庸》则是广阔精深而又包罗万象,清代刘开在《读诗说下》就说过,“《中庸》言理之无声无臭,其义精且密矣”;《孟子》则雄伟奇特、放逸不羁,极尽变幻之能事。自宋代朱熹将这四部书合为一本取名《四书》之后,历朝历代都将此定为官书,并作为科举考试的指定教科书,因此“四书”成了历朝学子为应付科举的必读之书,然而其中的精深之义却被忽略。圃翁说:“秦汉以来,无有能此四种文字者。”因此,圃翁劝诫后人应当在熟读背诵的同时认真研究、细心玩味其中奥妙,这样才能领会书中章法字法的妙处。
二、习诗文
说到读诗,圃翁首推唐宋诗,他认为唐诗有如绸缎织锦,质感分量厚重,纹彩美丽细致,语言温和纯良,言近义正,适用于朝堂这种正式场合;宋诗有如田野村夫日常所穿的轻纱葛布,感觉轻薄纤细而又舒适自然。圃翁认为,中年作诗一定要宗唐律,学习它的端庄富丽;到暮年,就可以适当加入宋诗淡雅朴素的风格。假若一开始便立意学宋,久而久之便会“益流而不可返”,也就是说学习宋诗飘逸洒脱惯了便很难再回到唐诗的典雅庄重。唐诗之中,又以五律为其最佳,比如说王维、孟浩然的五言,仅以两句便能构成一幅绝妙的图画,并将丰富情感孕育其中,自然痞动;现如今试着做五律,若想写出难言之景,道尽难状之情,并做到高妙自然,恐怕是很难像唐代诗人那样了。到了宋朝,东坡诗数千首,放翁诗八十五卷,但五律却不多见,而且优者甚少,自然难与唐诗相抗衡。圃翁说,若想比较出唐宋诗人意趣志向的差异,就要从五言律诗入手。对于古人作品的“片纸只字”与“诗文集”的选择,圃翁也有独到的见解。在他看来,有很多人将“片纸只字”视如珍宝,甚至不惜花千金购置,然而仔细观察,这不过是作者一时之趣寄于这笔墨之中而已,即便有奕奕神采,终是稍纵即逝的。其实真正价值斐然之物是汇聚“古人终身精神识见”的文集,就如白香山、苏长公、陆放翁的诗文集便记录了他们自少至老仕宦游学的经历,以及“悲喜之情,怫愉之色”,甚至是饮食起居,交际应酬皆寓于其中,这真真是“呕心刿肺而出之”⑥,可比那些“偶尔落笔”的珍贵千万倍了。圃翁对那些视“片纸只字”为珍宝,却不知爱惜诗文集的人而感到大惑不解。
对于如何做好文章,圃翁有两点建议:其一便是多作,久而便优劣自知,谿迳自熟,才思敏捷,气质纯然;其二便是择精华而精读,即“简练以为揣摩”。选择时文来阅读,讲究的是一个“理会”,而并非多多益善。若能理会,则读百十篇就足够了,若不能理会,就算读千篇也如同“不读一字”。何为“理会”?圃翁认为便是篇章的“格”与“调”,即领会全文之意,文章的写作顺序、题旨的发挥、立意的深浅和词调的华美,之后便能“诵之极其熟,味之极其精”。如此之后,再有与此相类似的题目或是不同的题目,便可以做到胸有成竹,将其进行延伸扩充。圃翁以为“读痞文不如玩熟文”,这其中的意义好处,便不得而知。应试时“闱中之文”的写作又不同于平时的课堂习作及衙门通行公文,闱文是士子在指定的时地,根据指定题目做出的文章,是判定他们荣世进身的依据,好的闱文“理明词畅,气足机圆”,即文理明白,词句晓畅,气势充足,机巧圆熟。若想做的一篇好的闱文,试前的准备自然必不可少,借鉴参考前人的闱内之作是绝好的办法,然而好的作品往往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只有平心静气,专心致志,仔细研究,才能得其中奥妙。说到习作之法,圃翁认为,一月作九篇不多不少,但不可间断,不可敷衍了事。一个题目拿到手,先要讲求文理透彻,再考虑遣词布局,所作之语都必有着落,不说空话,不写艰涩难懂之词,做到不累赘啰唆,不抄袭。文章中鲜亮出色的句子,称为“调”;疏密相间,繁简得宜的地方,谓之“格”。格调有高低之分,这也是判定文章好坏的标准。
三、练字体
书法的学习,圃翁要求我们注意三点:一要认识书法,每种书性都有自身的姿态形貌,如楷书有如人端坐或直立的样子,行书有如人行走之态,草书则似人奔跑之姿。一般应试作文,大都作楷书,因其看起来端庄严肃,然而过于严肃便觉得不够自然,晋人书法最擅长在楷书的端庄严肃之中去除“矜束拘迫之态”,而又有“雍容和愉之象”,这是最值得我们效法的。二是所作书性要符合行文的精神意趣,就如《乐毅论》中乐毅正人君子的风韵;《黄庭经》中天上仙人般的洒脱超逸;《东方朔像赞》中先贤圣人的道德风范;《曹娥碑》中孝女婉顺的形态样貌;《洛神赋》中窈窕淑女的美好姿态,所以说书性与文旨的结合才是书法艺术的至高境界。第三是行文布局讲究“匀净”,即行文要有如树木枝叶般彼此搀扶又彼此容让,布局有如水的波纹先后相承,而不是歪歪斜斜不相照顾,若能做到不跟随他人神韵色彩,不拖泥带水便可称得上是佳书。《兰亭序》的婉转顺畅千古如新值得细心玩味,董其昌书法的构造布局也很值得我们好好探寻。
具性的学习写书法,圃翁提出“学字当专一”,应选择与自己笔路风格相近的古人佳贴或时人墨迹进行临摹学习,而不可朝更夕改、见异思迁。一旦选好了临仿之文,便每日坚持临摹,摹写不须太多,一日四五百字便可,但必须坚持、不可间断,且力求整齐匀净,切忌草率行文、大小不均而妄称是奇特古异之文。专心学会一家书性,便能很快学会另一家,即所谓的“一家通,家家通”。圃翁认为楷书应学《乐毅论》,行书学赵孟頫,因为赵孟頫的书法高贵庄重且神韵清贵,是师法《圣教序》和《兰亭序》而来,可谓王羲之一家之法。
以上所述,只是对张英及其家训思想做的一些肤浅的评述。张英为人谦和礼让,学术精深,著作颇丰,影响更是极其深远。作为在中国传统优秀文化熏陶下,且具有深厚的国学功底的清代大学士张英,其对官宦仕途的独到见解,对持家治国的精深理念,对人痞的深刻感悟,以及为人处世上的卓越见识等诸多方面,都是内涵丰富,精深细致,很难完全悟透和理会。但是其课子读书之道对于当今快餐文化、手机文化的泛滥,当有补偏救弊的功效。
注释:
①[清]张英撰.聪训斋语(卷上).津河广仁堂本,第1页.
②③[清]张英撰.聪训斋语(卷下).津河广仁堂本,第10页.
④[清]张英撰.聪训斋语(卷下).津河广仁堂本,第11页.
⑤⑥[清]张英撰.聪训斋语(卷下).津河广仁堂本,第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