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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伤之旅,死亡之邀:《只爱陌生人》中的创伤叙事分析

2016-03-16

关键词:卡罗琳科林伊恩

杨 澜



创伤之旅,死亡之邀:《只爱陌生人》中的创伤叙事分析

杨澜

《只爱陌生人》是英国当代主要代表作家伊恩·麦克尤恩的早期代表作品之一,尽显作者独特的叙事风格与后现代视角。作为一部阴郁、扭曲的中篇小说,《只爱陌生人》表面上是一则有关变态欲望的奇情故事,实质上却探索了创伤体验的不可终结性与隐于现代人心中、对死亡与虚无的无限恐惧。创伤理论,有助于解读后现代语境中《只爱陌生人》的创伤叙事,也有助于探索作者赋予作品的伦理寓意。

伊恩·麦克尤恩;创伤;叙事

作为英国当代的主要代表作家,伊恩·麦克尤恩(以下简称伊恩)始终关注现代社会中的人们普遍体验到的各种荒诞与焦虑,并将这些现代特有的病症融入各种突发性创伤事件,借以剖析现代社会的种种弊端与家庭生活涉及的伦理问题。伊恩通常以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遭遇的创伤事件为切入点,以独特的方式刻画人物在被措手不及的创伤事件袭击后的心理历程——他们的悲痛、反抗、无力及自我拯救;同时暗示创伤事件背后深藏的情感契机与伦理困境。《只爱陌生人》(TheComfortofStrangers, 1981)与《水泥花园》(TheCementGarden,1978)被称为伊恩的两部杰作,属于伊恩的早期作品。作为一部阴郁、扭曲的中篇小说,《只爱陌生人》表面上是一则有关变态欲望的奇情故事,实质上却探索了创伤体验的不可终结性与隐于现代人心中的对死亡与虚无的无限恐惧。《只爱陌生人》的情节并不复杂:已经步入而立之年的科林与玛丽各自离开原来的婚姻与事业,一同来到威尼斯旅行,希望在异域文化中找到能为两人感情加温的催化剂。在这期间,他们偶遇另一对夫妻罗伯特与卡罗琳。四人的关系从陌生渐渐变得熟悉,后二者不同寻常的关系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具有强大的、黑暗的引力,诱惑着科林与玛丽。罗伯特与卡罗琳更加年长,来自曾经显赫一时的家族,而二人在经历多年的虐恋(SM)后婚姻关系早已陷入危机。科林与玛丽,尤其是科林让二人眼前一亮,自然而然地被罗伯特视为刺激欲望的催化剂。于是,从毫不知情到心甘情愿,科林如同玩偶一样被罗伯特控制。在欲望的驱使下,科林和玛丽被卷入一场非同寻常的死亡之邀,原本普普通通的旅行逐渐滑向了不可知的欲望深渊。最后,在玛丽的见证下,在卡罗琳的帮助下,罗伯特亲手虐杀了科林,然后不知所终。出版之后,这部作品并没有受到较多的关注,原因是伊恩有意将其处理成一个哥特式的性变态故事,而其间被隐匿的伦理空间与叙事策略则被忽略。因为小说中明显的同性情节与地域设置,多数评论家将这部作品视为伊恩对《威尼斯之死》的致敬。笔者认为,两部作品除了具有若干情节上的互文性,两部作品的主题相去甚远:相异于托马斯·曼的美学考量,伊恩在《只爱陌生人》中寄予的则是对现代社会普遍存在的焦虑与创伤而引发的伦理思考。

伊恩一直试图借作品传递出一个一致的主题。创伤是人类始终无法避免的痛苦经历;在后现代语境中,创伤可能表现为关系的破碎、身份的丧失等现代式典型病症,也可能是灾祸、战争、暴力、死亡等不可控事件。对于大部分普通人而言,带来巨大创伤和痛苦的并不是战争与自然灾害,而是隐藏在日常生活中的人为伤害。这种伤害往往源自人物关系中一直存在的层层隐患及失衡状态。伴随着创伤性事件的发生,人物间堆积的冲突一触而发,继而引发一系列连锁式的暴力及极端事件。在《只爱陌生人》中,作者从一开始就反复暗示与铺垫:数次出现的剃刀、噩梦、失踪等暗示性的细节,不仅为整部作品的叙事结构提供了有力的线索,也指向随后可能出现的创伤性灾难事件。

一、创伤体验:同时指向生存与死亡的双向标

《只爱陌生人》始于科林与玛丽的异域之旅。这次旅途可以被视为两人试图摆脱过去、寻找新的伦理身份的建构过程。然而,这种努力却将身份建构引向其反面——解构,进而引发个体身份认同困境。[1]福柯早就在《疯癫与文明》中提出:如果你们聪明又有教养,你们不要以此来炫耀;一件小事就足以扰乱并毁灭你们引以为荣的所谓智慧;一个意外事件,一个突然而猛烈的情绪波动就会一下子把一个最理智、最聪明的人变成一个语无伦次的白痴。[2]196福柯的言论可以被理解为创伤性体验之突如其来、不可预知的特质,其突发性与破坏性迅速缩短了理智与疯癫、生与死的距离。突发的创伤性事件阻断了时间的连贯性,让受害者的生活从内部发生断裂,时间变成了双向的、不确定的,而个体存在也不再只有生存这一唯一的坐标。死亡(或其可能性)的介入使得存在变得复杂而不可知。

有创伤性经历的受害者因其特殊的个体体验对生存空间中的不可控因素有着比其他人更加敏锐的感知力。这个两级象限都无法界定的空间内部,包含了罪恶、死亡、堕落等非理性的、不可预知的神秘存在。有创伤性经历的受害者的生命体验与思维空间都被强制拉伸至事件发生前所没有的维度,但也同时为之付出巨大的代价——无法言说的孤独感、自我分裂或自我放逐。由于创伤性事件巨大的冲撞力,当事人在事件刚刚发生的一段时间内往往表现出对事件的不同程度的反应迟钝,而这种反应其实是当事人由于无法在短时间内理解事件发生的原委,从而在外力的胁迫下做出的自我保护措施。随着时间的推移,之前的迟钝可能在情绪上转变为对自我与他人的厌烦、排斥与怀疑以及对生活的绝望等。从这个意义上讲,既然对死亡的恐惧与生存的虚无可以同时共存于创伤体验中,那么创伤无疑便是联系生与死的节点——一个特定的分割点,象征着两端的(生与死)两个完全相反的空间,同时象征着原本对立的空间互相转化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创伤体验允许个体体会生与死的双重不确定性。《只爱陌生人》中的创伤叙事正是通过这样一系列的对立及转化完成的。

无论科林与玛丽,还是罗伯特与卡罗琳,都试图在过剩的身体体验中寻找身份,选择在欲望中沉沦,如同溺水之人在绝望中发出的无声呼喊。这种绝望与疯狂的背后正是因身份丧失而产生的巨大虚无感与焦虑感。此处的虚无与焦虑与弗洛伊德所谓的死之本能并无本质区别:人的主体身份被剥夺后,从对真理的追寻转向对死亡的膜拜。就科林与玛丽及罗伯特与卡罗琳两对男女而言,他们都陷入了无形和有形的双重创伤中:之前的婚姻破碎、家庭关系破裂是有形的创伤,而随之附着的罪恶感、空虚感与无力感则是深入骨髓的、无形的创伤。在这种情况下,四人只得借助身体的狂欢来化解内心的焦虑感,却不知在灵魂已死的状态中,创伤是不可终结的。更可怕的是,借助身体来反抗生存之惑这种行为本身的指向就是相反的,因为性与死亡相互激发、相互补充。[3]220由于四人都无力独自面对创伤事件背后的根源,他们寻找解决个体生存困境的努力是徒劳的。

二、科林/玛丽与罗伯特:被创伤者与创伤者的身份转换

《只爱陌生人》有四位主要人物:科林、玛丽、罗伯特与卡罗琳。作者在故事开始时有意将他们各自的身份与背景隐去,只在需要时做蜻蜓点水式的揭露。这种叙事策略成功地遮蔽了视角,并非从一开始就从全知全能的角度向读者悉数交代,而是将诸多线索如碎片般抛撒在叙事脉络之中,邀请读者将其一一寻获并拼凑起来。在这个好似拼图的过程中,读者的阅读体验从被动地变成应讲述者之邀、主动地参与到故事的建构中去。在逐层抽丝剥茧之后,读者在找到故事谜底的同时也发现了书中角色都不曾察觉的真相。这个真相就是,《只爱陌生人》实为一部创伤之作,书中的四位主要人物,科林、玛丽、罗伯特与卡罗琳皆为创伤事件的受害者。作者给了四个人物名,却没有给其姓氏(在《水泥花园》中有同样的设置),不仅强调了主人公的主体身份丧失之痛,也强调了这种痛苦本身的普遍意义:小说所讲述的并不是某一桩骇人听闻的变态虐恋事件,而是人们在经历现代性创伤后,听任心中的梦魇被放大并将其带入现实。另外,小说中不止一次暗示故事的发生地在威尼斯,却从未挑明。如同刻意抹去人物的历史与姓氏一样,作者有意地模糊故事发生地的特殊性,正是在暗示发生地的次要性,威尼斯并不是唯一一座掩藏罪恶与疯狂的城市,只要人心内部的原始欲望与集体恐惧存在,每一座城市都可能是堕落之都。

关于这部创伤之作的另一层重要真相是,整部故事的视角多集中在玛丽与科林之间来回切换,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小说的重要转折点,即玛丽发觉在罗伯特家里看到的照片原来竟是罗伯特在科林与玛丽不知情的情况下偷窥并拍摄的。在这之前,读者一直将科林与玛丽视为小说中毋庸置疑的主角及讲述者。然而,在玛丽恍然大悟的那一刻,读者也瞬间惊觉,原先科林和玛丽的中心位置只是作者刻意营造的错觉:两人(尤其是科林)从来都不是看人之人,而是被看之人;原本打算游玩散心的两人(尤其是科林),竟然早就沦为了他人眼中的“风景”,被强制贴上“消费品”的标签。至此,现代人主体身份的丧失与现代文明的物化彰显无遗。然而,科林与玛丽主体身份的消解在这里并没有发展到顶峰。随着故事的发展,当二人已然识破罗伯特与卡罗琳的庐山真面目后,却仍然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后者的屡屡邀请,直至最后一次的死亡宴席。至此,科林/玛丽的主体消解之旅才以肉体的被肢解而画上句号。

如果说科林与玛丽的创伤体验主要表现为内心的焦虑与身份的丧失,那么从主体的被动消解到主动认同被消解的历程中,科林与玛丽走得“满心欢喜”。罗伯特的出现让二人意识到危机,似乎是内心的焦虑投射到了这个突如其来的男人身上。二人本该遵循趋利避害本能,避开后者,但却在明知其危险的同时被其吸引、无力抵挡。对于作品中的另外三位主人公而言,罗伯特不仅象征着集体无意识中对死亡之恐惧的外在呈现,又全然代言了科林与玛丽一直追逐却擦肩而过的非理性与(男性)力量。如果说科林与玛丽的出现让罗伯特与卡罗琳已死的婚姻死灰复燃、充当了最原始的催情药剂,那么罗伯特与卡罗琳之于科林与玛丽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当二人了解到罗伯特与卡罗琳之间的变态关系后,两人之间的激情不但没有褪去,反而迸发出了新的火花。这火花的燃料是什么?当然是另一对男女的反常行为!作者实际想说的是,从罗伯特用镜头偷拍科林的那一刻起,这两对男女的关系已经异常清晰:科林是罗伯特的欲望对象,而罗伯特则是科林心中暂时被文明和理性压制的魔鬼;科林与玛丽和罗伯特与卡罗琳既是对立的两面,又是镜与像的关系——所看之人与被看之人/物并无本质差异;只待理性让位于兽性,对真相的追寻则会被欲望与恐惧围剿。正是欲望主体与客体的“同谋”将科林推向了死亡的怀抱,而双方的联系不仅是欲望,还有创伤。这种互为镜像的特异关系在卡罗琳口中也得到了证实:“你可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你简直就像是走进了镜子里。”[4]149

不仅科林与玛丽背负着无法言说的创伤往事,罗伯特与卡罗琳同样忍受着多年的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这一对从相互折磨到折磨他人的夫妻也是创伤事件的受害者。至此,《只爱陌生人》中的创伤主题就显得十分清晰:科林被罗伯特毁灭的创伤过程,不仅是弱者被强者毁灭的个体创伤,而且是具有普遍意义的。主体在压抑、恐怖的环境中丧失自我,理性屈服于强大的本能;沦为他者的个体一度在酒神般的肉体狂欢中用身体经验获取生存意义,却无法避免最终沦为祭祀品的命运。同为创伤受害者的两人相互残杀,更暗示了在剥夺主体特质、个体被物化的后现代语境中,创伤是个体本身无力治愈的,只能借助将创伤向外界传递、改变自己的受害者身份以求解脱。然而,这种恶性循环的行为本身背离了传统伦理倡导的自救与救赎的概念,当然也不是作者所赞同的。

三、《只爱陌生人》中创伤体验的普遍性

《只爱陌生人》中创伤的延续性与难以治愈性集中体现在罗伯特童年的创伤体验与成年后的暴力行为上。作者在披露罗伯特的童年创伤经历时,有意采用了罗伯特的独白;而当罗伯特完成他大段的创伤叙述后,科林早已睡着,玛丽也毫无反应。作者对此并未做任何评价,但人与人之间的冷漠跃然纸上。这部作品中的每一位人物都在自说自话,旁边的伴侣也好,陌生人也罢,都鲜有共鸣。或许科林与玛丽在教堂前目睹的幼儿与父母间不平等关系的片段正是另一种对罗伯特童年受虐往事的闪回叙述;玛丽甚至梦见她的孩子变成了自己的同龄人,并且不断指责自己抛弃了他们:“她最经常梦到的是她的孩子,梦到他们身处险境,可她却是缠杂不清、动弹不得,完全束手无策。她自己的童年跟孩子们的搅和在了一起,她的一双儿女变成了她的同代人,絮絮不休地问她个没完,吓得她够呛。”[4]2-3与她相似,罗伯特在回忆自己童年被戏弄、被暴打的创伤叙述时,也提到自己孩提时“经常做噩梦,非常恐怖的噩梦”[4]41。玛丽与科林一样,是创伤受害者,因此她的梦境是她之前经历过的创伤的再现。然而,当已成年、常年向他人实施暴力的罗伯特竟也袒露自己同为创伤受害者的遭遇,说明他也从未真正摆脱创伤之殇。将这些联系在一起后,玛丽梦境中孩子与父母的关系被逆转的荒诞情节就不难理解了。正如小罗伯特在童年被姐姐戏弄、被众人嘲讽、被父亲暴打的创伤体验中呈现出的,孩子相比父母而言是弱小的个体,只有当权利的不平衡状态被剔除(如在梦境中),孩子才有权利指责父母曾经犯下的过错、逼迫父母面对自己带给子女的伤痛。这样一来,尽管之后的情节中玛丽同科林一起被罗伯特虐待,二人同为受害者,玛丽与罗伯特之间却存在着父母/施暴者之于子女/受害者的关系。

作者想告诉我们的是,童年遭受的创伤体验之所以很难摆脱,正是因为带给他人伤害的始作俑者(即父母)从未尝试了解孩童的伤痛,更不用说帮助子女摆脱创伤体验的骇人痛苦。玛丽深知自己伤害了孩子,却无法面对;罗伯特尽管在成年后能够冷静地讲述童年的创伤往事,内心的伤痛却从未痊愈。正是因为罗伯特在童年遭受的创伤体验一直延续到成年,他才以肉体虐待的方式先后折磨卡罗琳以及科林。罗伯特对科林的虐杀几乎重现了当年自己被父亲施暴的惩罚场面,体验的被动接受者转变成这种游戏的主动执行者,这样一来就把这种不愉快的体验转嫁到了他的小伙伴身上,他以这种方法在一个替身的身上进行了报复。[5]18对罗伯特而言,虐待及残杀科林帮助他本人完成了从创伤受害者到创伤施与者之间的转变,并以这种邪恶的、残暴的方式完成了创伤的治愈。

玛丽伤害了自己的孩子,是创伤的实施者,而在罗伯特的淫威下,她又变成了受害者。罗伯特施暴是出于恐惧,玛丽与科林自愿跳入陷阱是出于欲望,而恐惧与欲望的背后都是创伤体验。无论是父母与子女之间,还是施暴者与受虐者之间,这些关系的逆转与互换都证实:创伤并不是某人专属,而是人类遭受的普遍痛苦;创伤体验已经超越了个体或地域的差异,与记忆一起植根于集体无意识。

创伤体验的普遍性在小说中的女主人公玛丽身上同样得到印证。对于玛丽而言,在与科林的关系中,她表现出了十足的女权主义,是那个不时地端详科林面孔的人——强势的一方。而当罗伯特出现后,尤其当科林与玛丽一同发现了罗伯特对科林的欲望后,玛丽的强势即刻被全然抹去,这一点在罗伯特拍摄的照片中显露无遗。罗伯特偷拍科林时不免都拍到了一旁的玛丽,而罗伯特却将照片进行了这样的处理——“经过放大裁切后只剩下玛丽的一只手或一个胳膊肘,要么就是剩下一小块毫无意义的脸。”[4]148在罗伯特的眼中,玛丽充其量是个陪衬;尽管玛丽也十分漂亮,但却不是罗伯特的欲望对象,因此她的脸“毫无意义”。显然,所谓意义不过是被强行赋予的,仅限于主体欲望的投射对象而已。与科林最后被残害的命运相似,玛丽在照片中的面孔也免不了被裁切/肢解的下场。在最后的死亡宴席中,玛丽喝下掺了药的酒,四肢无力,话都说不了。这些无疑都说明玛丽这位强势的新女性在男权/罗伯特的霸权下被一一剥夺了身份、女权主义的强势地位及话语权。与小说一开始便反复强调的无力感相呼应,玛丽的创伤体验更加完整:来到这里开始旅行,玛丽是希望摆脱以前的创伤体验的。然而,玛丽“无力”面对自我、“无力”面对创伤的根源,而是一味地追随欲望的脚步。最终,本该轻松愉悦的旅行变成了血腥的死亡陷阱,玛丽非但没有摆脱之前的创伤,还被强加了更多的创伤体验。更加耐人寻味的是,与科林被虐杀的悲惨结局相比,玛丽虽然活了下来,却不得不背负更沉重的创伤体验。

四、结语

《只爱陌生人》从创伤开始,又以创伤结束。一个个体创伤(罗伯特)的完结是以其他人的新的创伤(科林/玛丽/卡罗琳)形成为代价的,这就暗示创伤不仅挣脱了时间与地域的限制,而且是无尽蔓延、难以愈合的。彻底地告别创伤需要纯粹的爱、真诚的关切和理性与肉体的平衡。然而,在《只爱陌生人》描绘的空间中,主体的身份被剥夺,沦为欲望的客体;富于激情的爱沦陷,成为肉体狂欢的道具;爱人间喃喃的絮语被城市中的机械噪声淹没,直到最后一切融合成新世纪的梦魇——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竟成了欲望之都,旖旎的风光不过充当了创伤和杀戮的背景。作者对现代社会的种种抨击,尤其对现代人际关系中的冷漠、疏远与伪善的讽刺,都集中在题目“只爱陌生人”中。在这部创伤之作中,父母与子女之间、爱人之间、陌生人之间都缺乏真挚的爱。正是因为爱的缺乏,情人不再爱慕彼此,而将目光投向他人;陌生人将彼此视为欲望的物件,甚至将对方猎杀;代表公正的政府工作人员也只是彬彬有礼地陈述事实,没有同情或安慰。当作者用冷静克制的笔调结束这个故事时,读者感受到的是一种在沉默中隐隐回响的伤悲。科林之死究竟是谁的过错?罗伯特凭什么逍遥法外?玛丽又该如何继续生活?作者似乎无意给出答案,而是让作品中蕴藏的沉重的伦理思量不断拷问每一位读者。

[1]束少军.记忆选择与伦理困境:评石黑一雄新作《被埋葬的巨人》[J].外国文学动态研究,2015(5):99-103.

[2]福柯.疯癫与文明[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

[3]波德里亚.象征交换与死亡[M]. 车槿山,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

[4]麦克尤恩.只爱陌生人[M].冯涛,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0.

[5]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心理哲学[M].杨韶刚,等,译. 北京:九州出版社,2003.

(责任编辑毕凌霄)

The Trip of Trauma, the Call of Death—— An Analysis of Traumatic Narration inTheComfortofStrangers

YANG Lan

(ForeignLanguageDepartment,HenanAgriculturalUniversity,Zhengzhou450002,Chin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post-modernistic concept about trauma and narrative, this article analyzes the unusual narrative techniques and perspectives, in order to probe into the way desire and death are interlocked with each other inTheComfortofStrangersby British novelist Ian McEvan. The novel portrays the consequences of earlier traumatic experiences of the protagonists, thus revealing the truth that trauma is such a common occurrence in modern society and would lead to destruction if left uncure.

Ian McEvan; trauma; narrative

1006-2920(2016)05-0106-05

10.13892/j.cnki.cn41-1093/i.2016.05.022

杨澜,河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郑州 450002)。

2015年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课题“伦理视域下的伊恩·麦克尤恩小说研究”(2015BWX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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