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将末契托年少
2016-03-16刘诚龙
刘诚龙
郭旺启
·历史有戏·
晚将末契托年少
刘诚龙
杜甫到严武市长帐下当秘书,以大善始,以微恶终,多以为是杜甫与同事关系处不来。干部都是年轻化,独有一个白发老汉厕身其中,哪里有共同语言?杜甫当秘书,当得窝囊与沮丧,年龄代沟是真的,但是不是与办公室的同事闹不开心,这个有待商量。杜甫诗里说的是与同事纠结,好像得以当事人的话为准。只是诗不是史,史是秉笔直书,诗是曲笔弯说。权在手者,有时也是王顾左右而言他,无权者说话方式,更喜欢民顾左右而言他的。
严市长初招杜甫入编公务员系列,心意是真的,情意是深的。杜甫与严武三代世交,早年在长安,杜甫与严武老爸严挺之从游,互见肝胆,想必当年,严武年少,杜甫摩挲其头怀抱严武于膝,也是可能的,杜甫是看着严市长长大的,期间情谊开始并没掺水分。严武到成都来当市长,之前杜甫已在成都郊外盖了一栋茅草屋,谓为草堂,安了居未乐业,就业为民生之本,杜甫恰没就业,在草堂里过的是“无本”生活,其生活艰难困苦也就可知,恰这时,严武空降地方,以御史中丞转任成都尹镇蜀,让杜甫喜出望外。《新唐书》说严市长是位爱慨而慷国家财政的公仆:“武在蜀颇放肆,用度无艺,或一言之悦,赏至百万。”杜甫的茅屋常为秋风所破,弟侄严武来当市长,划拨一些款项给老杜略事修葺,那不是烂容易的事?
没弄清楚严市长对杜甫是出于什么想法。对杜甫,最好的是养士,最不好的是用士,国士之类,可养不可用。养呢,拨一笔大钱由他去,这就叫做尊重,把他当贵宾待了,时不时请国士到府上到礼堂到宾馆,开开新春茶话会,坐坐教师节主席台,仕与士各取所需,各自受用;用呢,把他招致麾下,开工资开福利,表面来看,这叫重用,其实宾主双方都很难堪,士在仕手下了,还是贵宾吗?若是贵,也是贵奴了,双方身份已由主客变质为主奴了。严市长初请杜甫入幕,杜甫也是很犹疑的,杜甫长严武十四岁,在长安也曾当过从八品,这官只是相当副乡长级别,但终究立身官场,而且是中央机关,没吃过猪肉,看了很多猪跑,杜甫当然知道宾主不能轻易易势。感于严市长殷勤,一再相请。杜甫盛情难却,也就绕过逢进必考程序,以特招方式,进了市长办公室,干上了秘书角色事。
我不以摆花瓶与收英雄入袖以供官僚舞蹈等等恶意来推测严市长,也许严市长是这么想的:给一笔钱来养杜甫,未尝不可,只是名不正,莫若给杜甫正式公务员身份开工资叫杜甫自养,更加言顺一些,也叫杜甫自安一些。严市长初聘杜甫,待杜甫不薄,安排杜甫当了节度参谋,有论者说,唐朝官制体系,有行军参谋,罕见节度参谋,严市长专设这一职务,乃是特为杜甫因人设岗,特设岗位不说,严市长还上报朝廷,奏请杜甫挂名检校工部员外郎,还奏请皇上“赐绯鱼袋”,绯是红衣服,乃当官制服,鱼袋大致相当于挂在胸脯的工作证、代表证之类的玩意吧。严市长为杜甫谋,委实当让天下秘书做“洗面帝”,“整日以泪洗面”的吧。像严市长一样,能把秘书进步事情如此挂在心上的,平心而论,确实是少的。
只是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对国士,请请客是一回事,酒桌上面敬敬酒,难度不大,但安排其在手下工作了,主席桌对面分派活计了,那是另一回事了。既是文字秘书,你得写工作报告吧,你得写总结材料吧,你得写调研论文吧。杜甫写诗行,写那些官样文章还行否?不会写套话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对许多政务,以写时评之手来写领导讲话,那肯定也是乱套的,时评多高头讲章,按时评行政,固然解气,却难解事。杜甫当秘书,没将国士身份降为写手定位,多以国士做国策,哪里行得通?《新唐书》里说杜甫:“甫旷放不自检,好论天下大事,高而不切。”立论很高,却不切实际,其所写的材料能通过吗?杜甫不好意思说自己写材料不行,多半材料熬夜加夜班写成之后,杜甫自以为是贾谊高策,以为可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于是兴冲冲交稿,结果多半是,严市长看了皱眉,打叉打叉,一路打叉,大段大段删,一页一页删,最后只剩下“同志们”三个字,退还杜甫。杜甫脸上还挂得住吗?怕是脸刷刷刷起红云,红如关公了。
史书上说,杜甫所撰材料“高而不切”,让办公室的同事大瞧不起,杜甫诗道“当面输心背面笑”,诸论者说这诗的主语是杜甫同事,因为杜甫是严市长的座上宾,同事们不敢当面笑杜甫,当面是恭敬如仪,背后是窃窃私笑,搞得杜甫抬不起头来,一个名满天下的国士,哪里受得了这种耻辱?杜甫后来打死也不当秘书了,主要是同事们的排挤。此论可商量。同事们笑话杜甫,那是肯定的,但若先没有严市长操起扫把一样的笔,大笔扫除杜甫所拟材料,其他小秘书想笑也是不敢笑的。杜甫与严武,此间关系很不平衡,杜甫在严市长面前,是两高一低:年高,才高,身份低;严市长在杜甫面前,是一高两低,官高,才低,年龄低。杜甫两高似乎占上风,其实官场里,官高值万高,只要官职比你高,其他方面你再厉害,都会比下去。杜甫肯定懂得这道理,只是“眼里看得破,肚里忍不过。”所撰文稿被严市长删一回,忍忍过了;删二回,忍忍过了;删无数回,哪再忍得住?
杜甫与严武,好像关系一直可以,好事者屈指统计过,说杜甫诗集里,写人之交游者,独与严武最多,说他当秘书当得不爽,源自那些同事使坏。费解的是,杜甫发了一回大飙,不是在办公室与同事发的,而是与严武大冲突。那次严武请客,杜甫喝酒喝得二醉二醉,有酒壮胆,恶向胆边生,大发酒疯,突然站到严武宝座上,瞪起铜铃眼:“甫尝凭醉登武之床,瞪视武曰:‘严挺之乃有此儿!’”严武也是性格暴躁的主公,一是年轻,二是高官,年轻加高官,不单是一加一的物理效应,而是一加一的化学反应的,官场新贵不多气壮如牛?严武得这侮辱,大起杀心,一锤子要将杜甫捶扁。关于杜甫这次发飙,有三个版本,一是当场“武色变”,杜甫机智,马上自辱,“甫复曰:‘仆乃杜审言儿。’于是少解。”一是“武虽急暴,不以为忤。”一是事后算账,“中衔之。一日欲杀甫及梓州刺史章彝,集吏于门,武将出,冠钩于帘三。左右白其母,奔救得止,独杀彝。”
杜甫这次发酒疯,论者认为动因是严武手下那些年轻秘书与杜甫过不去,使杜甫移羞做怒,移怒主公,此论或是皮毛论吧,杜甫这次是吃错了酒,又不是吃错药,何以乱发脾气?杜甫与同事闹矛盾,跟同事吵一场,估计严武是会帮杜甫训小秘书一通的,杜甫干吗不拣软柿子捏,而要犯职场最大忌讳来跟领导干仗?杜甫发气,也有说是与严武礼数引起,严武私下场合称杜甫为杜公,公众场所则呼为杜秘,杜甫入严武家里称严武严高侄,入得办公室得喊严市长,称呼的切换也是容易乱,但想必杜甫这口头关,应该过得,“客礼容疏放,官曹可接联。”严武容得了“疏放”,杜甫也容得了“礼数”,这才与官曹接得关系上。杜甫与严武关系生隙,大多人抓住“礼数相隔”这词语来解读,而更当列为关键词的当是“高而不切”吧:严武把杜甫所撰的材料,删,删,删,扒掉杜甫脸皮,这般窝囊气累积多了,引得杜甫情绪失控,借酒爆发了。杜甫不是李白,口德高一些,想严武待他好过,在诗里不太说与严武过节事,只说同事欺负他。杜甫这么说,我们就这么信杜甫么?大家喊陛下陛下,各位真以为这是喊皇宫里的那快石头台阶?
杜甫与严武之冲突,多半源自士与仕不兼容,哪怕世世相交,也难免士仕相冲。士与仕,这当是杜严冲突的火药桶,而导火线呢,恐怕是晚将末契托年少。干部都是那么年轻化,更年轻的来服侍新进可以没事,叫一个老名士,老大嫁作新贵仆,杜甫心理何以调适得来?此后严武再相邀请杜甫去当秘书,杜甫宁可再度颠沛流离,也不吃这份不是人吃的秘书饭,其中酸甜苦辣,杜甫已尝味过了。
·名人轶事·
李涉:强盗也爱吾诗
郭旺启
李涉是唐朝著名的诗人,出生于兵荒马乱的时代,好不容易做了官,又遭到贬谪,郁郁不得志,后来才被举荐为太学博士。
李涉做太学博士期间,因为有事去九江,恰逢下雨就留宿在一个村子里。半夜里,一帮强盗闯进来抢劫,李涉吓得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强盗头目进屋后,喝问他是什么人。李涉的随从大着胆子说:“这位是太学博士李大人。”强盗头目追问道:“哪个李博士?是不是诗名远播的李涉博士?”李涉没想到居然会有强盗知道自己的大名,就赶紧站起来亮明身份。谁知强盗头目听后,竟然快步上前急忙和他握手,并连声道:“您真的是李博士?太好啦!久仰大名!您能不能送我一首诗?”李涉又惊又喜,欣然应允。他请教强盗头目姓名,强盗头目微笑着说:“干我们这行的,通名报姓就免了。”李涉毕竟是才子,当即挥毫泼墨,送与强盗头目,诗云:“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他时不用逃名姓,世上如今半是君。”
强盗头目看后很高兴,不但没打劫他们,还送了许多礼物给李涉,并恭送他上路。李涉在官场混得不太如意,却受到强盗如此礼遇,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