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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萨小说动物意蕴浅析

2016-03-16李一帆广西大学文学院广西南宁530001

武夷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李一帆(广西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1)



略萨小说动物意蕴浅析

李一帆
(广西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1)

摘要:《城市与狗》和《公羊的节日》是略萨的两部同为表现反对独裁主题的长篇小说,其中对于“狗”和“公羊”的描写意味深长。对这两部作品中的动物意蕴进行分析,探讨略萨通过作品反映出的关于专制独裁和反抗可能性的认识,是对略萨及其作品的一次尝试性解读。

关键词:略萨小说;动物意蕴;反对独裁;抨击专制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是拉丁美洲 “文学爆炸”中最杰出的作家之一,其作品在中国一直广受关注。2010年略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更是受到广大读者的追捧。和其他南美洲作家的作品相比,国内对略萨作品的翻译是比较完整的。同时,对于略萨的研究,也属于文学研究的热点和焦点。《城市与狗》和《公羊的节日》是略萨的两部长篇小说,尽管创作时间上二者相隔30年,但是主题相近,都是反对专制独裁的现实主义作品。巧合的是两部作品中都用大量笔墨描写“动物”,本文主要通过文本细读和文献研究的方法,通过对这两部作品中的动物意蕴的解读,探讨作品反映的现实主义深度及其反对专制独裁思想上的转变和深化。

一、《城市与狗》和《公羊的节日》中的动物描写

(一)《城市与狗》中的“狗”

《城市与狗》是作者根据自己在军校学习时的亲身经历写成的。这部作品叙述的是,在利马的莱昂西奥·布拉多士官学校中,围绕着绰号“诗人”的阿尔贝托、绰号“奴隶”的阿拉纳、绰号“山里人”的卡瓦、绰号“美洲豹”的里卡多等士官生发生的一系列的事件经历。

《城市与狗》关于“狗”的指涉有两层,第一层是士官学校里的一条叫做玛尔巴贝尔达的流浪狗。作者从第二章开始花了为数不少的篇幅来描写这条狗,“也有可能它是在这里出生的,是莱昂西奥·布拉多的一员”[1],是对这条狗的来历进行介绍;“它好像随时会因窒息而死,真是可怕极了”[1],是这条狗受到士官生的虐待后的痛苦形状;“并不是玛尔巴贝尔达把虱子带进学校里来,我认为恰恰是学校把虱子传给了这条母狗”[1],是文中的叙述者对于士官生虐待狗的理由表示不然;“它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向另外那只鞋进攻了。它好像知道我是连一厘米都不能移动的,好像明白我不能看它,更不能对它说一句粗话”[1],是这条狗在士官生受到惩罚时借机欺负处于弱势的士官生,俨然具有了人的判断和理性。这条流浪狗混迹在士官生当中,艰难地维持生命,原本是一条四肢健全身体健康的小狗,在这个士官学校里,被士官生博阿残忍地从高处推下去摔断了腿,并且长满了一身的虱子。这条叫做玛尔巴贝尔达的小狗用近乎谄媚的行径赢得博阿的照顾,尽管博阿充满恶意地对它,勒它,往它身上撒辣椒面,它依旧跟着博阿。它也会依仗主人的威风对其他人狂吠,找准时机欺负处于弱势的士官生,这条小狗的行径完全遵循着动物本能,却在行动中带有几分被人驯化的痕迹。

除了对这只流浪狗意义复杂的描写之外,《城市与狗》中的关于“狗”的指涉,还有被称为“狗崽子”的士官生。“狗崽子”是高年级的士官生对于低年级的士官生的蔑称。所有的新生在进入这所士官学校后,首先会面对一场来自高年级学生群体的带有侮辱性质的“洗礼”。所谓的“洗礼”,就是新生接受来自高年级学生的各种侮辱性的指令,并且予以执行。新生回答稍有不满,还伴有对其身体的毒打。在这种情况下,很多新生在恐惧的“洗礼”下,变得如同狗一般的驯服,比如这段关于阿拉纳(被称为“奴隶”)的描写:“奴隶”感到肩膀上被疯狗咬了一口,这时,他的身体才有了反应,他在边叫边咬的同时,以为自己真的长了一身皮毛,嘴巴也是既长又尖的,好像真的有条尾巴像皮鞭一样在背后甩来甩去。[1]在这种“洗礼”活动中,看似是不成熟的少年之间的恃强凌弱的举动,背后却带有把人变成狗的目的和意义。在进入学校之后,这群学员丧失了作为人的尊严,也丧失了理想和追求,在被称为“狗崽子”的同时,这些少年也慢慢沦为了失去人性的、在城市里庸碌流浪的狗。

(二)《公羊的节日》里的“公羊”

《公羊的节日》讲述的是多米尼加共和国在专制统治下的一段黑暗历史,小说里有围绕三个主要人物并列展开但又相互交织着的故事线索,通过三个人不同的叙事视角从各个方面展示了专制独裁统治下的多米尼加共和国政治和社会环境的历史和现实。

《公羊的节日》里的关于“公羊”的描写集中在多米尼加共和国的独裁者,外号“公羊”的特鲁希略身上。特鲁希略之所以被人冠上“公羊”的帽子,就是因为公羊在西方风俗中是性欲强盛,生性淫乱的动物。特鲁希略荒淫无道,以国家元首的身份,占有属下的妻女,并且还在官邸之外的地方营造供他淫乐的庄园,“只有一条除外:或许可以叫做性交狂,把女人按倒在床上以证明自己的雄性能力”[2]。特鲁希略罔顾伦理、法律道德,以满足自身的欲望为首要目的,包括支配手下的权力欲望和生理上征服的欲望。特鲁希略丧失伦理道德,被自己的欲望控制,失去自我主体性,一旦欲望得不到满足,就会变得焦虑。比如害怕自己对手下失去控制,对自己手下进行侮辱试探;对自己的身体不能控制,就使用权力占有女性,最终使得特鲁希略丧失理性极度独裁,沉迷于强权控制。理性是人区别于动物的重要特征,丧失理性的特鲁希略被降格为“公羊”是名副其实,略萨讽刺的辛辣可见一斑。

除了讽刺特鲁希略是强势独裁、被欲望支配的动物,在《公羊的节日》中“公羊”还关涉到另一层面,文中卷首语中写到:人民以极大的热情庆祝公羊的节日五月三十日。这是多米尼加默朗格舞曲《他们杀了公羊》的歌词,“默朗格”是由尼克·劳拉于1920年创作的一首舞曲,独裁者特鲁希略本人特别喜爱这种音乐,它被视为多米尼加的国乐。[3]《他们杀了公羊》的歌词讲“人们以极大的热情庆祝公羊的节日”,应该就是描述多米尼加这个“默朗格”舞曲中庆祝人们在狂欢节中把“替罪羊”杀死后的表演场景。特鲁希略正是在1961年5月30日被暗杀的,所以此处歌词的实质也暗指特鲁希略是在狂欢中被人们杀死的“替罪羊”。在独裁统治下的多米尼加共和国国民把在专制统治下遭受的一切归罪于特鲁希略这个“公羊”。在杀死他之后,人民就能获得自由和民主。略萨把特鲁希略喜欢的国乐和人们对他的死额手称庆的画面巧妙联结,显现出其高超的艺术表现力,其中赋予“公羊”的深意引人深思。

二、《城市与狗》和《公羊的节日》中的动物意蕴

(一)专制的批判:《城市与狗》中的动物意蕴

《城市与狗》里描写了一群正值青春年少的军校生,他们年轻冲动,在进入军校之前,拥有梦想、充满热情,憧憬着爱情和梦想。在进入军校之后,这群士官生遭到了来自高年级的士官生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侮辱,几乎被剥夺了作为人的尊严。新入学的士官生失去了尊严,也失去了追求理想的热情和动力,变成欺善怕恶,随波逐流的流浪狗。他们和那些高年级的士官生们一起成为“丛林法则”的拥趸者。在这条法则之下,人的理性和自由被遮蔽。当失去了理性、尊严、理想,人丧失了作为人的主体性,被异化成为动物。换言之,当动物的规则被推崇、动物性掩盖了人性的时候,侈谈人的主体性就变得尴尬可笑。《城市与狗》中描写的军校是一个残害人性的专制小社会,是它所在的这个城市利马以及在专制体制下国家的缩影。专制让青春向上、活力四射的少年们丧失了理想和追求,将具有尊严的人训练成专制社会需要的工具。批判专制是略萨笔下“狗”的描写传达出的第一层意蕴。

作为动物,玛尔巴贝尔达依着动物本能,追求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在这所学校里,它比士官生们活得更加如鱼得水。不仅如此,在军校这个小社会中,本应该是毫无人类意识,只依靠动物本能的玛尔巴贝尔达,被驯化成一条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狗,能够更好地活在这个社会中。在专制社会里,只有奉行动物法则才能更好地生存下来,人反而不如狗。这是略萨笔下“狗”的描写传达的第二层意蕴,极具讽刺性。略萨行文的深刻性就在于他借“狗”的描写将独裁者的仗势欺人和(玛尔巴贝尔达)狗仗人势连结在一起,写出了在专制体制下,军事独裁对人的美好天性无情地压抑,使人异化成为狗。这里的动物作为人这个主体的客体,不仅仅是一种映射,体现出专制体制之下人的异化;而且它的双重意义增加了对专制批判的力度。

(二)反抗的可能性:《公羊的节日》中的动物意蕴

《公羊的节日》中“公羊”这一动物本身在传统文化中代表着多层神秘的意义,“萨堤尔(Satyr)为森林之神,是一种半人半羊的怪物,性好欢娱、耽于淫欲。山羊的性欲非常之强盛,生物就是由此产生出来的,故此古人以为它的生殖器官应受敬礼与崇拜”[4]。特鲁希略这个独裁者被称为 “公羊”,并不是简单的代号问题,而略萨针对“公羊”的描写更是联结古代传统文化与现实意蕴的奇妙典范,使得这部作品中 “独裁、权势、腐败和性神秘关系的解密史实和虚构非理性纠结缠绕”。特鲁希略的“公羊”代号是独裁下的民众对于他的复杂情感和认知的产物。一方面,特鲁希略作为民族独立的英雄是国家和人民的“恩人”,可以说他带来了国家和人民的新生。另一方面他罔顾民众的意愿,进行独裁统治,肆意占有女性,成为被欲望支配下的动物,使得这个国家和民族出现历史的倒退。“公羊”成为特鲁希略在民众情感映射下的隐喻。

半人半羊的萨提儿是代表繁殖和生产的农神,但是在农神祭祀的传统仪式中也有审判和杀死 “替罪羊”这一环节。这样的环节和文中的情节具有同构性。在欧洲狂欢节的传统中,人们在狂欢中将“替罪羊”进行审判,当众把一年的不幸与痛苦都归罪于它,这个“替罪羊”可能被溺死、可能被斩首、也可能被处以火刑,[5]继而人们通过这个仪式,祈求获得新的力量。多米尼加独裁历史似乎伴随着特鲁希略的死亡而结束,无论是国家的上层官员还是下层民众,在特鲁希略的死亡后匆忙消除一切关于元首崇拜的印记,将专制独裁的历史归罪于元首特鲁希略身上。消灭独裁者是否就是意味着专制独裁的结束和民主自由的新生,这种所谓的反抗是否能消灭专制独裁,是略萨在《公羊的节日》中提出的质疑。特鲁希略这个独裁者成为多米尼亚那段独裁历史的罪魁,似乎是毋庸置疑的,毕竟这个人荒淫无道,以权谋私,需要为在那段历史中制造的伤害和倒退负责。但是,一旦特鲁希略这个“公羊”形象和“替罪羊”这一形象意义结合起来,其中的意义则超出了单纯抨击独裁者这一层面。“公羊”的独裁专制并不仅仅是个人权力欲望的结果,普通民众的无知,在政策的宣传和蒙蔽之下,把特鲁希略看成是“祖国的恩人”。高官知识分子自私懦弱,或屈从于特鲁希略的“玩弄”,如乌苏尼娅的父亲,身为知识分子、高级官员,却将自己的十四岁的幼女送给特鲁希略糟蹋;或如那位因妻子险遭特鲁希略的侮辱的部长愤而出国的,没有担任起公共知识分子的责任,选择逃避或者同流合污。这些看似是“公羊”的集权政权下的受害者完成了对于整个集权社会构成的“合谋”。政治学家汉娜·阿伦特曾经於其著作《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中提到“没有外在的声音来唤醒他的良心”。因此,略萨通过“公羊”的描写阐述了具有悖论式的结论,反抗者本身成为加害者,而被反抗的人则成为了被加害者。

三、略萨思想的深化与转变

略萨在两部作品中赋予了动物丰富的意蕴,但是其深意终究是落脚于人。无论是在《城市与狗》中将人与狗,动物本能与人性理性联系在一起,还是在《公羊的节日》中将人与公羊,缔造者与替罪羊结合融合为一体,略萨对于专制独裁的认识与思考富有艺术深度和表现力。略萨对于“反抗”的认识在由“狗”到“公羊”的转变中表现出了维度的转变和深度的思考:反抗专制集权从之前的受压迫者的角度思考,展示作为知识分子干预社会的人文主义关怀和责任的担当,到了《公羊的节日》里对于反抗专制集权的认识,则从下层到上层人物,对整个社会对于专制集权的“共谋”形成了对于反抗的新的批判角度,尤其是对知识分子的责任提出质疑。从单一的受害者的角度到整个社会从上层到下层,各个阶层的全方位角度来考量专制集权社会的深层原因。从《城市与狗》到《公羊的节日》,略萨经过了三十年的时间。这三十年中,略萨的个人经历也是极富传奇色彩,从书斋走向政界,遭受挫败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文学“园地”。[6]在早期的作品中也呈现出“一面倒”的抨击独裁,而对于整个独裁专制社会的形成成因却缺乏全面观照。正如在《城市与狗》中仅从独裁对于人性的迫害和扭曲,却并未对其背后成因作出探索。正如略萨在采访中所言,一直对于政治民主,反抗独裁的关注使得他不满足于仅仅通过文字来干预现实。他在参加竞选总统失败后又回到了文学创作的道路上。在经历了政界历练之后,略萨不仅是在对于文学与政治关系的领悟出现了转变和深化,也在自己最关注的独裁集权的主题的思考有了多个维度的全新的理解。在《公羊的节日》中通过多米尼加共和国的一段独裁历史描写,略萨运用多个叙述角度塑造了特鲁希略这个的复杂独裁者的形象。这个人物成为略萨观照专制独裁的重要参照物。通过不同人物叙述与特鲁希略的互动关系,独裁专制下的整个社会全景式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在这两部作品中,略萨一如既往地展现出结构现实主义的艺术风格和表现手法,题目出现两个独特的动物对象“狗”和“公羊”(尽管有的翻译中译为“元首的盛宴”,但还是按照赵德明先生翻译的 “公羊的节日”为准)。具体一点说,《城市与狗》中“狗”的双重含义深化抨击独裁的主题,借“狗”的描写将独裁者的仗势欺人和狗仗人势连结在一起,写出了在专制独裁的体制下,军事独裁专制对人的美好天性无情地压抑,使人异化成为狗;在《公羊的节日》中则通过对“公羊”的多重意义进行解读,不仅抨击了独裁制度,同时也思考了个人反抗的可能性。略萨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词“对权力结构的制图般的描绘和对个人反抗的精致描写”,对于以上的解读就是一个很好的注脚。

参考文献:

[1]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城市与狗[M].赵德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52,223-224.

[2]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公羊的节日[M].赵德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125.

[3]黄秀国.用文学干预现实——评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和《公羊的节日》[J].山花半月刊,2012(12):155.

[4]卡纳·哈里.性崇拜[M].范志弘,译.深圳:海天出版社,1989:34-35.

[5]张筠蕾.试论欧洲狂欢节的起源[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06:21.

[6]赵德明.略萨传[M].北京:中国长安出版社,2011:243.

(责任编辑:陈果)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2109(2016)05-0048-04

收稿日期:2015-07-18

作者简介:李一帆(1990-),女,汉族,在读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外文学与文化研究。

A Brief Analysis on the Implication of Animals Describing in Llosa’s Novels

LI Yifan
(School of Humanities,Guangxi University,Nanning,Guangxi 530001)

Abstract:The Time of the Hero and The Feast of the Goat both are full-lenthy novel,of which the theme is arguingagainstautarchy. They depicted the animal to express the theme.It is a tentative interpretation of Mario Vargas Llosa and his works by analsing the animal implication of the two works and exploring the referring to the reality and the deepening and changeover about the thought of the author who utilize the portrait of the above-mentioned works.

Key words:llosa’s novels;animal implication;against-autarchy;tyrannies-attack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