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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本事取材看明代南杂剧的文人化

2016-03-16赵明月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赵明月

(温州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温州 325000)



从本事取材看明代南杂剧的文人化

赵明月

(温州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温州325000)

[摘要]明代中叶,继元杂剧、明初宫廷杂剧之后而兴起的南杂剧,其创作特色有着鲜明的文人化倾向。文章将以本事取材的角度探讨这一倾向的表现和内涵。

[关键词]明代南杂剧;本事;文人化

戏曲历来被认为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作品,如徐渭《南词叙录》中说:“其曲则宋人词而益以里巷歌谣,不叶宫调,故士夫罕有留意者。”[1](P5)但纵观我国戏曲发展史,从现有存目和作品流传来看,虽有民间创作,但不可否认,文人剧作占了较大的比重。明代南杂剧是经元杂剧、明初宫廷杂剧之后,由明中叶文人接手而有所创新的一种杂剧形式,其创作显然带有文人化的倾向。

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中概括了我国俗文学的六个特质,这对早期戏曲来说,是基本符合的,但是戏曲的发展是俗化到雅化的过程,特别是到了明代,文人对度曲之事不再完全排斥,许多文人在诗文之余,兼杂剧与传奇的创作,如叶宪祖,梅鼎祚,陈与郊等人。人文的创作在取材上与早期戏曲就有明显的不同,因为早期戏曲的创作大多是文学素养较低的民间才人。郑振铎曾这样评价明中后期的杂剧:“以取材言,则世俗熟闻之三国水浒西游,蝴蝶梦,滴水浮诸公案传奇,一变而为邯郸高唐,簪髻,络丝,武陵,赤壁,渔阳,西台,红绡,碧纱,以及灌夫骂座,对山救友诸雅隽故事。”[2](P700)中国古典戏曲在创作上一个十分显著的特点就是取材上往往有“原型”可寻,剧作并非作者凭空捏造而来,而是借鉴了史学和文学中的人物或情节,在此基础上演绎故事,以完成某一主题的表达。南杂剧也不例外,只是在取材上有着自己的特质,即由“公案传奇”变为“雅隽故事”。笔者对所能见到的南杂剧本事来源进行整理后发现,南杂剧取材的本事来源大体集中在三个方面:

其一为正史、诗文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对正史的定位是“正史体尊,义与经配,非悬诸令典,莫敢私增,所由与稗官野记异也”。[3](P256)正史即特指官修史书。剧作取自正史的如《灌夫骂座》《昭君出塞》《易水离情》等。剧作者通常是在尊重历史史实的基础上,进行艺术上的虚构。如《易水离情》一剧,作者写了田光舍身激友,燕子丹礼遇荆轲,高渐离等人易水送别等情节。这些在史书上均有记载。而作者的艺术创作主要体现在对人物内心矛盾的刻画上。如荆轲,他并非一开始就想做个刺客和英雄侠士,而是在田光、燕太子丹、樊於期、高渐离等人为他行刺这件事都做了巨大的牺牲之后,他不得已而为之。荆轲行刺失败之后的事,史书并没有详细记述。本剧最后却虚构了仙人王子晋度荆轲这一情节,用神话来填补历史记载上的不足。历史题材是剧作家最常书写的对象,而如何处理历史真实与艺术虚构,不同时代,不同的作家又有着各自的办法。南杂剧中的历史题材剧作,剧作者通常是在查证了历史史实之后,在遵循历史真实的基础上,进行的再创作。南杂剧剧作者虽然多是一些不得志的文人,但大多出身于书香门第,受过良好的教育。这与早期戏文、元杂剧作者有所不同,所以他们在处理历史素材上,能够依据史实,更加客观。

其二为笔记小说。小说一词,最早见于《庄子·外物》,后《汉书·艺文志》所录小说共有十五家,到唐宋,小说的范围有所扩展,《四库全书》将小说分为三类,分别是叙事杂事、记录疑闻、缀辑琐语,包括了笔记和小说。以“笔记”名书的见于北宋宋祁《宋景文笔记》,但传统目录学中,笔记和小说一直未有分离。笔记小说记录的内容特点之一即为“杂”,这也为俗文学的发展提供了大量的创作素材。南杂剧中,故事取自此的有《红线女夜窃黄金盒》《红莲债》《昆仑奴》等,这类剧作的共同特点是故事情节奇特,其中取自唐传奇的占了很大的比重。唐传奇的特色就在于“奇”,而且多出自文人之手,写文人之奇事,这样的故事题材自然受到南杂剧作家的青睐。

其三是话本等民间文学和其他戏曲作品。如《巧配阎越娘》《女状元辞凰得凤》。我国戏曲创作与诸宫调、话本等有密切的关系。如现存最早的戏文《张协状元》即是在诸宫调的基础上演化而来的。戏文第一出中有云:“《状元张叶传》,前回曾演,汝辈搬成。这番书会,要夺魁名。占断东瓯盛事,诸宫调唱出来因。”[4](P3)再如元杂剧的创作则继承了宋代“讲史”的传统,因而有许多三国戏、水浒戏。我国古典戏曲的创作在取材上往往体现了一种继承性,同一主题可以出现在不同时代的不同剧作中,与前代的戏文杂剧不同的是,这类取材在南杂剧中并不多见,原因大概有几个方面:如这些类型多活跃于民间,南杂剧的剧作家不一定能接触到这些形式;这类型的故事多是民间大众所喜欢的,剧作家可能认为俗气,不愿意借鉴;明中叶以后,受个性解放思想的影响,剧作者在创作中更提倡比较自我。

本事关涉的历史时段上可追溯到上古,下可延续到当朝,涉及到的朝代有秦汉、魏晋、唐宋、明。其中叙写唐代之事的剧作尤为多。这与唐代小说的发展不无关系。唐人的传奇多以描写大众所喜爱的有关恋爱和豪侠的故事为主,为后代文学的取材提供了基础,影响了宋元明清的白话小说、戏剧等俗文学。唐传奇故事之奇的特点,自然也被应用到南杂剧创作之中。南杂剧对唐传奇的承袭集中在爱情婚恋和英雄侠义上,这也是唐传奇中最有艺术价值的作品。此外,南杂剧取材上的一个独特之处,是对晋代文人的书写。魏晋时期社会政治复杂,而魏晋士人所体现出来的“魏晋风度”影响了一代代不得志的文人。陈洪有这样的评价:“魏晋风度的魅力在于人生的诗化;人生诗化的时代目的,在于超脱庸俗的社会现实;人生诗化的历史归宿,在于回归人类历史的精神家园。”[5](P16)南杂剧创作发生在明代中后期,这个时期是社会动荡,思想变迁的一个复杂时代,与魏晋有着很多相似之处。这个时期,由于科举取士存在的种种弊端,很多文人虽有满腹才华,却得不到施展,郁郁不得志,他们通过写作杂剧来宣泄情绪。魏晋与明中后期在社会环境和文人处境上都有着相似之处,因此,剧作会以魏晋时期的文人为书写对象,这与宋元戏文、元杂剧有着很大的差异,也是南杂剧文人倾向的一种表现。

文人创作南杂剧,不以商业演出为主,不用考虑观众的审美要求,因此,在取材上有着随意性的特点,即适合自己情绪表达的,不论是什么阶层的人物,都可以书写。人物阶层的广度也反映了文人不同的创作心态,但主要的取材对象仍在文人学士身上。郑振铎对取材人物的评价是“人物亦由诸葛孔明,包待制,二郎神,燕青,李逵等民间共仰之英雄,一变而为陶潜,沈约,崔护,苏轼,杨慎,唐寅等文人学士。”[6](P701)这一评价是准确而中肯的。人物的选择直接决定了故事性质。文人的实际生活虽然不如意,但是他们仍然与普通百姓的生活有一定的距离。夏咸淳总结明代文人的心态历程曾说:“明代士林心路曲折起伏,大致呈现出初期沉寂(袭宋而崇理)、中期振奋(慕古而尚气)、后期飞扬(趋俗而尊情)三种状态。”[7]处在俗文学发展之盛的时期,杂剧作家并没有失去作为文人的气质,心态体现在作品中的是慕古和尊情。

南杂剧在取材上主要体现了三个特点:其一,取材范围广,多见于正史、笔记小说;其二,取材多集中于文人学士、历史人物生活的小片段,较少反映宏大政治社会主题和世俗生活的喜怒哀乐;其三,对前代戏曲作品有一定的继承性,但不以对民间文学和前代戏曲作品的吸收和改编为主。取材上的特点,实则反映出了明代南杂剧在创作上的文人化倾向,与民间创作有很大的差异。

何以此说,还应从戏曲的源流论起。戏曲起源于民间,早期戏文的创作带有浓郁的民间色彩。戏曲并不是凭空产生的,戏曲萌芽在先秦,其成熟却一直到了两宋之际。正如郑振铎总结的俗文学是“大众的、无名的集体的创作、口传的、新鲜的、粗鄙的、封建的”,[8](P5)而南杂剧的创作特色却是与“俗”相对的“雅”。其“雅”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与大众相对,它是一种分众,不是为平民创作,而是文人之间的一种流传,文人学士们以此抒发一己之情绪。其二,它不再是集体的创作,而是文人以自己丰富的学识,借历史人物或某一事件抒写心情,或是对社会不公平现象进行揭露和反省。其三,文人一般都具有较高的文学素养,因此,作品一经形成,很难再有所改动,这与民间戏曲在流传中一直被改编是不同的。其四,文人通常对社会思想的变革有着高度的敏感性,因而创作上往往体现出一种反封建,追求自我的强烈的主体意识。

笔者对明代南杂剧的取材本事进行整理后发现,与早期戏曲取材多来自于民间故事,诸如,宫调和话本、院本不同的是,文人的取材多见于正史和笔记小说。王骥德曾称赞当时的“大雅之士”,其创作“稍就实,多本古史杂说略施丹垩,不欲脱空杜撰”。[9](P147)王骥德本身也是剧作家,其创作理念即是要尊重历史事实,而民间创作,对历史的编写却具有随意性。他曾这样评价早期戏文:“古戏不论事实,亦不论理之有无可否,于古人事多损益缘饰为之,然尚存梗概。”[9](P147)这是由于早期戏文的创作多是民间下层的文人,如早期南戏的剧作者是书会才人,他们是一个专门为剧团编写剧本的团体。一方面,他们没有阅读官修史书的条件,另一方面,讲唱文学是早期戏曲的近亲,人民大众不满足于故事的说唱,又融合了歌舞加以舞台表演。讲唱文学即是民间艺人对历史的一种演说,其中,加入了很多艺人的创作来迎合民众的审美要求。所以,早期戏曲从源流上来说,对历史的处理就带有随意性、贴合大众审美取向。

取材的“雅化”,最终还是没能抵制杂剧走向衰落,甚至说取材的雅化,实则是将戏曲引向了一个错误的发展方向,新编的杂剧越来越远离大众的生活,也因此失去了其生命力。与此同时,传奇创作兴盛,传奇的创作,由于篇幅长,可容纳的信息广,内容比杂剧更丰富,加之魏良辅等人对唱腔的改革,赢得了大众的喜爱。在俗文学繁盛的明代中后期,南杂剧成为文人书斋的阅读创作,虽也有家乐的搬演,但仍是淡出了大众的演出舞台。因此,南杂剧文人化的创作倾向有其可取之处,但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不过,“文学作品和历史著作同属上层建筑”,[10]每部作品在凸显其时代特色的同时,其局限性也是不可避免的,由历史题材改编而来的明代南杂剧,亦是如此。

[参考文献]

[1]徐渭.南词叙录[A].中国戏曲研究院.中国古典戏曲集成(第二册)[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2]郑振铎.中国文学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3]永瑢.四库全书总目提要[M].海口:海南出版社,1999.

[4]钱南扬.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2.

[5]陈洪.诗化的人生:魏晋风度的魅力[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

[6]郑振铎.中国文学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7]夏咸淳.明代文人心态之律动[J].东南大学学报,2003,(4).

[8]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M]长沙:岳麓书社,2011.

[9]王骥德.曲律[A].中国戏曲研究院.中国古典戏曲集成(第二册)[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10]武迪,李瑞铎.桃花扇杨龙友形象新论[J].哈尔滨学院学报,2015,(9).

责任编辑:魏乐娇

South Opera of Ming Dynasty Subject Selecting:

The Literati Stylization

ZHAO Ming-yue

(Wenzhou University,Wenzhou 325000,China)

Abstract:The south opera came into being at the mid-Ming period,which became popular after Yuan opera and court opera of early Ming. It is of great literati stylization. This orientation is discuss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ubject selection.

Key words:South opera of Ming Dynasty;story subject;literati stylization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doi:10.3969/j.issn.1004-5856.2016.01.016

[作者简介]赵明月(1991-),女,山东淄博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典戏曲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03-10

[基金项目]2014年温州大学研究生创新基金研究项目,项目编号:3162014022。

[文章编号]1004—5856(2016)01—008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