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近百年来的社会运动与社会保障制度
2016-03-16张丽姜芃
张 丽 姜 芃
(1.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 100732;2.北京师范大学,北京 100875)
法国近百年来的社会运动与社会保障制度
张丽1姜芃2
(1.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100732;2.北京师范大学,北京100875)
法国的社会保障制度开始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这与战后西方普遍建立福利国家的时代潮流相合。20世纪70年代以后,由于经济发展的“黄金年代”结束,西方普遍发生了经济危机,撒切尔、里根率先转向保守主义(或称新自由主义),对原有的福利制度进行改革。法国虽然不能违背时代潮流,却没有紧随英国和美国,从20世纪70年代末起仍坚持福利政策达数年之久,直至1983年才改弦易辙。在走向新自由主义的改革中,法国民间的社会运动进行了激烈反抗,使改革举步维艰。究其原因,不能不说与法国的政治文化传统有直接关系。因此,可以说,法国战后福利制度的发展轨迹既受世界普遍政治和经济发展趋势的影响,也受法国政治传统的影响。
法国;社会保障制度;福利制度;社会运动;政治结构;政治文化
一、战后的国有化和福利制度的建立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法国开启了大规模的国有化进程,使国家走上了一条对资本主义进行改造的道路。改造的动力,一方面与战后西方普遍的资本主义重组趋势有关;另一方面,应该说也与法国历史上国家公权力的至上地位有关,在一定程度上它是法国社会结构发展的必然逻辑结果。第四共和国时期的立法选举和第五共和国头十年的立法选举(第一轮投票结果)很能说明当时的政治局势。在1945年和1946年的制宪议会选举中,共产党的选票占第一位,分别占登记选民的20.3%和20.7%;在1946年、1951年和1956年的国民议会选举中,共产党的选票也占第一位,分别占登记选民的21.9%、20.0%和20.6%。[1]1497在1958年、1962年、1967年、1968年的四次大选统计中,戴高乐派都稳操胜券,紧随其后的就是共产党,其余各党的票数都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在这四次选举中,戴高乐派占登记选民的百分比分别是:14.7%、21.2%、29.8%、34.3%,呈节节攀升之势;共产党占登记选民的百分比分别是:14.3%、14.5%、17.7%、15.7%。[1]1512这两派的占先可以说明法国社会的两种政治倾向:第一,崇尚国家威权主义。众所周知,在“二战”中,戴高乐是法国抵抗运动的象征,在他当政期间,总统被赋予了无上权力;第二,社会下层的社会主义倾向。所以,当时实施改革的人所追求的目标是不一致的。对于左派来说,国有化是“实现社会主义的措施”,是“迈向工人控制的第一步”; 对于右派来说,“战后公共财政的地位、特别是公共部门在财政上更为广泛的权力,应成为推动不可逆转的资本主义改造的因素”。[1]1365
国有化改造的第一步是设立一大批大型公共企业和公共资本占主导的混合型公司。在1945—1946两年间,法国煤矿公司、法国电力公司、法国煤气公司、法国原子能署和雷诺工厂等就建立起来,它们至今仍然存在;混合型公司包括国营铁路公司、国营宇航工业公司、法国航空公司、法国石油公司、哈瓦斯通讯社和各大国土整治公司等。总的来说,以法律形式出现的法国公共企业雇佣了近12%的可就业人口,控制了全部铁路运输、几乎全部能源产业、大部分航空航海业、大部分信息出版公司、1/3的汽车工业、1/3 的住宅建筑业。在总固定资本构成中,公共企业占了1/4强。[1]1366在战后财政金融领域,公共权力的影响具有决定意义。1945年,对法兰西银行、四家大型储蓄机构和各大保险公司实行了国有化,政府还控制了大部分专业信贷和储蓄银行网,使法国95%的信贷都依赖于国家。国家是法国经济的主要支柱,在1973年经济危机时,政府向大企业提供了66%的直接援助。[1]1600伴随国有化的进程,法国还实行了计划经济。1946年,法国设立了总计划署,从1947年起到1985年,法国实行了8个五年计划。这些计划涉及调整国有企业与私有企业的关系、公共领域的发展进程、各经济领域之间的关系,等等。国有化和计划化的实施,使中央政府、地方政府的行政开支和社会保险的开支在国内生产总值中的比例节节攀升,1950年是36%,1960年是40%,1970年是45%,20世纪80年代初达到50%。[1]1370
与国有化同时,开始实施社会保障制度。在1946年10月27日颁布的法国宪法序言中,明确规定国家要保障个人和家庭的基本生存条件,国家要向所有人特别是儿童老年人提供保障,尤其是健康、医疗和休息方面的保障。所有不能工作和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工作的人都应该从国家和集体获得帮助。1945—1947年,法国政府和法国议会相继通过一系列法律法规,初步建立起法国的社会保障体系。20世纪60和70年代,法国政府又进一步补充和完善了社会保障体系。
法国的社会保障体系包括社会保障法典和社会救助法典。社会保障法典的内容涵盖了医疗、工伤、失业、养老、家庭基金等领域。其覆盖人口包括各种从业人员、薪金雇员、自由职业者和农业工人。也就是说,使法国全民“从摇篮到坟墓”都可以衣食无忧。
社会救助法典保护收入最低微的赤贫者。它从1984年开始实施,此时法国已经转向新自由主义政策。它针对无业的青年、残疾人、老人、病人、离婚夫妇和负债家庭等领取社会保险却不能满足最低生活需要的那些人发放。这笔基金主要来自各省财政。1988年,法国政府又建立了最低生活保障金制度,规定凡25岁以上生活处在赤贫状态的法国人均可申请和获得保障金,获得保障金后的数额应相当于各行业最低工资标准的40%。
全面、优越的福利制度必须有强大的财政为支撑,为此,法国政府从税收、确立工资标准、劳资利润分红等方面对社会进行了全面管制。在税收方面,法国对收入所得采取高额累进税,还设置大宗动产和不动产税、遗产税和增殖税等名目,向相关人士征收,从而对社会财富实行了强有力的再分配。进入再分配的金钱既来自国家预算,也来自地方政府预算(二者统称为国家社会预算)。随着社会保障制度的不断健全,原始收入(包括工资、利润、利息)在国民收入中所占份额不断减少,转移支付的收入在家庭总收入中的比例不断上升。1960年,原始收入在国民收入中所占份额为66%,1978年,这个比例只有61%。如果刨除收入税的话,这两个年份的比例分别是61%和55%。在此期间,再分配系统的总征收额从37%上升为44%。各种社会津贴在1960年占国民收入的15.5%,1978年达到26%。1960年,家庭收入的1/5来源于社会津贴,今天则占到1/3。可见,收入再分配的比例是不断上升的。还有一部分再分配的收入是国家免费提供的社会服务,一直占国民收入的20%。[1]1473-1474收入再分配包括垂直型再分配和水平型再分配,前者是从最富有者向最贫穷者的转移支付;后者是从健康人向病人、单身向家庭负担者、壮年向老年人的转移支付。从历年的各种统计表可以明显看到,通过转移支付,在社会各职业阶层中,非就业者和农业工人获益最多,各阶层之间的收入差距在缩小。
法国政府对公营和私营各行业的工资都制定了最低标准。从1970年开始,政府根据物价增长指数,每年对最低工资者的购买力做出评估,从而确定各行业应增至的最低工资标准。在利润分红方面,1967年8月,法国政府规定在百人以上的企业中,如果雇主年终获得占资本10%的利润,则必须拿出一部分给雇员分红,从而使雇员获得一份工资以外的收入。
20世纪70年代末以后,在英美已经转向保守主义的情况下,德斯坦总统却继续实现国家财富的社会化,使福利制度得到进一步加强。面对两次石油危机的打击,德斯坦选择了工资而不是利润,也就是说,这期间工薪者的工资在继续增长,老板、自由职业者、商人和高层干部却损失了部分利润。根据1974年和1975年的法案,在全法国对没有工资收入的人普及了社会保险,最低养老金和家庭补助金也有所提高,政府还通过了有益于残疾人和待业者的补贴等法案。随着福利的加强,1974—1981年,各种强制性的税收和社会保险金的总额从GDP的37%增加到43%,工资在总利润中的分配比例也从30%上升到32%,公司利润则从30%下降至24%。[1]1599
总之,在1983年转型之前,法国政府掌握着5家巨型工业集团、36家商业银行和2家金融公司,拥有银行系统75%的股权、29%的工业生产总值和23%的劳动人口。总的来说,法国政府是法国国民经济的总设计师,它以绝对的权威统治着整个法国。然而,国有化的成本是国家对这些国有经济高达430亿法郎的补偿和870亿法郎无偿的资本援助。[1]1601
如何看待法国的国有化和福利制度?无疑,国有化和建设福利国家是战后西方普遍的经历。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法国国有化的力度以及持续的时间之久在西方表现得特别突出,法国学界把20世纪的国有化历程称为法国式“社会国家”的构建。但是,这一历程与法国固有的社会结构以及文化传统是有关的。让-米歇尔·加雅尔把战后的国有化与路易十四时期柯尔伯的经济理论联系起来,认为这是“使柯尔伯主义的经济理论以法国的方式达到了顶点”。[1]1601柯尔伯主张通过重视商业和农业以及兴办公共事业来建立和强化国家的财政。[2]这里,我们无法对旧制度和战后时期的经济政策做详尽比较,但是,战后的国有化倾向显然是与柯尔柏时代强化中央集权的经济基础是一脉相承的。有一点特别令人吃惊,这就是在1945年之后,法国居然始终存在着一个完整的对生活必需品进行限价的体系。这一制度开始于大革命时期的1791年,这是制宪议会在欧洲反对法国大革命所发动的战争期间采取的非常措施,这一措施竟成为一种长期的制度持续了200年,直到1978年8月12日,政府才对面包价格全面放开,使限价制度最终结束。这一点确实可以证实法国的经济制度与西方其他国家有所不同,其社会主义因素的确更多一些。
二、20世纪法国的社会运动
20世纪,工会运动构成法国社会运动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比日耐教授说:“从1936和1968年的总罢工,从1918年总工会的‘最低纲领’和1934年反法西斯的自觉行动,再到提倡自治乌托邦(中经在抵抗运动和解放运动中的作用),法国工会运动一直是更为广阔的历史画面的一个迷人的组成部分。”[3]11可见,工会运动是法国动荡历史的主体。
要研究20世纪的工会,就不得不分析这一主体的社会基础。法国是一个以家庭工业和个体农业为主的国度,直到20世纪中叶,法国仍具有显著的乡村特征,这一特征不仅表现为庞大的农民阶层的持续存在,而且表现为工业的乡村化。农民世界直到20世纪50和60年代才融入工业和服务业的工资劳动大军,并在工人阶级中构成一个持久的、碎化的、没有社会学统一特征的异质性要素。战后大量移民的到来,更加剧了工人阶级的多元性和分解。[4]18,20法国之所以没有形成一个具有社会学意义的工人阶级的原因,比日耐教授是这样分析的,他说:“法国大革命引发的社会政治变动,确立了作为公民权的经济保障的财产权。这些变动在完成这一事业时,确立了中产阶级的优先地位,这些阶级较少受被趋向两极的影响,但在整个19世纪,极化现象在英国和德国表现得很严重。由此产生出一种独特而长时段的社会外貌,其特征在于划分身份的模糊性,因为这个中产阶级的基础是乡村工业和手工业,而这两个领域具有多面性和间断性的特点。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工人都没有进入构成无产阶级与社会对立所需要的那种集中程度的门槛,而这种与社会对立在法国各邻国是可以看到的。由此产生的流动性和相近性便利了共同价值的交换和共享。在大众阶层之中,工人的孤立程度最小,与包括知识分子在内的中等阶级的对立也最小,这就是为什么法国尤其是一个由‘集团’和‘阵线’组成的国度的原因”。[3]10
社会阶层区分的模糊性,决定了法国工会成分的多样性,“集团”和“阵线”则构成了法国工会的基本形式。1945—1980年,工业部门是工会运动的重要阵地。20世纪70年代中期,工业部门的工会会员比率超过20%,但从此以后明显下降。工会很大一部分成员是来自国家、地方机构和医疗部门的公职人员以及大型公共企业的工作人员,也就是说,公务员和干部占了相当比例。而就收入来说,这些人中的很多人本应属于中产阶级。工会与工人阶级的联系主要不是社会学意义上的(即工会作为这个阶级的代表),而是政治学意义上的,因为工会一直是通过社会和政治动员来实现重建和采取直接行动。法国的工会组织非常分散,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工会组织。今天重要的工会组织有法国总工会(CGT)、法国民主劳工联合会(CFDT)、工人力量总工会(CGT-FO)、法国基督教劳工联合会(CFTC)、独立工会联合会(UNSA)、法国干部总工会-干部工会联合会(CFE-CGC)和以教师为主体的统一工会联合会(FSU)。这些组织共有大约200万成员,约占法国工资劳动者总数的8%。[4]19
20世纪,法国工会运动的目标发生了改变。在19世纪,信仰共产主义的人士和劳工组织信奉这样的理论,即资本主义的危机将不可避免地陷入一场总危机,届时“大生产资料的合理化”必将到来。但是,1929年开始的全球性的资本主义危机使这种理论陷入尴尬,罢工运动在20世纪20年代陷入低潮,加之法西斯势力的抬头,使20世纪法国工会运动的目标发生了偏离。
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法国工会运动把争取“自由”和“民主”作为自己的斗争目标。这样一来,其目标就与社会党、激进党取得一致,使工会运动与各政党的联系除了共产党之外,还增添了社会党和激进党。1934年2月6日,巴黎发生了一场右翼势力的骚乱。3万名示威者(其中一半是全国老兵联盟的成员)高喊“打到盗贼”的口号汇聚波旁宫,向政府抗议。协和广场上的警察向示威者开枪,造成10人死亡,多人受伤。骚乱过后,为了反击右翼(包括法西斯)势力,改革派总工会号召举行24小时总罢工。在总工会领导人莱昂·茹奥的声明中,他明确把“自由”和“民主”作为罢工目标。他说:“我们希望维护基本的自由,这些自由曾与我们的英雄祖先联系在一起,没有这种自由便不值得生活。正是为了表明这一不可撼动的意志,所有劳动者都应于2月12日停止工作。应该表明,面对以独裁取代民主的企图,人民的力量绝不会缄口不语、无动于衷。”[5]1212日,巴黎开始大罢工,接着全法国都举行了示威游行。在1934年大罢工之后不久,罢工团体就同社会党联合起来。以后,社会党又与共产党组成联盟,激进党也很快加入联盟,人民阵线的雏形开始形成,并在不久之后举行的大选中获得绝对优势。
1944年3月,在抵抗运动全国委员会起草的纲领中,将建立“真正的经济社会民主”确定为自己的目标。为完成这一目标,政府首当其冲的任务是重启1936年被摈弃的国有化进程、建立企业委员会和设立社会保险。1944年7月27日,法国总工会和法国天主教工人联合会获得重建,这两个组织都支持左翼多数派执掌政权,也赞成抵抗运动全国委员会的上述纲领。1947—1958年,随着冷战的开始,工会运动蒙上一层意识形态色彩,并产生一种与政府脱钩的危险,但是“共产主义大同盟”(Jacques Ion)的存在表明,共产党、法国总工会及其“群众组织”之间存在着牢固的联系,这种联系反映着法国式民主所扎根的深厚社会基础。
工会运动与政党政治相联系的结果对政府的决策过程和结果产生了直接影响。工会纲领在制定过程中一方面要得到法国上百个工会和人民团体的批准;另一方面,还要得到议会中各政党的同意。由于工会领导成员在抵抗运动中发挥过重要作用,战后他们作为各省或地方解放委员会的领袖,在各省联合会的支持下于1945年之后的市政选举中纷纷当选为市长。另一些人则在社会保险储金会、国有企业管理委员会和经济社会理事会中担任重要职务。1950年2月有关集体协定的法律将“占领期间的爱国立场”与一些工会代表权标准挂钩,[5]14这样,就直接影响到政府成员的组成和政策的制定。法国大选是一种直接的民主方式,谁要当选总统都不得不考虑工会的意见。总之,“‘共和国与劳动的和解’认可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阶级文化与共和文化的共生状态”,[5]12从而确保了从20世纪30年代起到80年代初工会作为法国政治中的一个主要的非制度性的参与者的角色。
法国工会运动具有很强的即时性和战斗性,其特点是抓住时机、动员社会力量、采取直接行动以便对政府决策施加影响。在法国,社会的进步“很少是通过协商谈判取得的,而更多的是依靠决裂;在社会史的‘高温’年代,共识是在社会动员的压力下达成。如在1936年5至6月,法国自发地爆发了规模空前的大罢工,参加的人有200万之多。为了平息此起彼伏的罢工浪潮,国家出面进行了仲裁,其结果是法国总工会和法国雇主联合会共同签订了马提尼翁协定。该协定向罢工者许诺提高工资、设立车间代表,确立了有关集体协定的新法律原则,还通过了40小时工作制和3个星期的带薪休假的原则;如二战后设立的企业委员会、社会保险金和集体协定制;如1968年及稍后对企业内部工会的确认、工人工资的调整和按月计发以及长期培训的权利等”。让-马里·佩尔诺教授认为,造成此种状况的“原因不在于法国雇主的特殊本质,而在于资本的结构:很久以来,法国的资本主义表现为一种家族资本主义,所有者直接管理企业事务”。“这种企业产权结构很难接受协商谈判制,而倾向于某种资方拥有神圣权利观念。”与此同时,国家却充当了重要调节人的角色。“国家控制了强大公共部门的工资,并在设立跨行业最低保障工资(创立于20世纪50年代)后掌控了私营部门的最低工资。此外,国家还大力运用其扩大集体协定的权力,建立一种强大的工资标准指导权。工会也将国家作为其主要的对话者,它向政府施加压力,以对雇主实施强制性的标准;起码在国家试图充当社会调节者角色时,工会会这样做。”[4]23
冷战开始之后,法国的社会运动发生了一些改变。在前一阶段,由于争取自由和民主的目标,使受不同策略激发的各派融入了一场统一的运动。随着冷战的开始和发展,反对统一步调的人力图重构社会运动与政治之间的关系。如,1947-1950年之间主要波及采矿业的大罢工、1953年8月公职部门的罢工和葡萄农的抗议。但这些运动通常都局限于当地,各地斗争的异质性是当时的社会运动正在失去全国性特征的反映。1950—1962年之间,罢工、罢工参与者及罢工天数的整体数字都呈下行趋势。1953年7月14日,共产主义大同盟的成员组织了一次国庆游行,这是战后的传统。游行过后,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运动(MNA)在巴黎也举行了一次游行,结果招致警察的干涉,导致7名游行者死亡。这次事件成为巴黎禁止一切群众游行的借口,该禁令一直维持到1968年。这次事件导致的后果表明,群众运动和国家行动已经脱钩,从此,政治领域成为工会运动的目标。[5]14-15
1968年的“五月风暴”是沉浸了15年之后社会运动的总爆发。它起初是大学生的运动。法国大学生全国联盟(UNEF)呼吁在5月13日举行罢课并占领了巴黎大学,随后高等学校联盟(UGE)、全国高校教师工会(SNESUP)、法国总工会、法国民主劳工联合会和国民教育联合会积极响应,开始了罢工和占领工厂的运动。这次示威是政治性的,它针对的是国家首脑,谴责的是警察国家种种行径,要求“由人民进行有利于人民的经济制度改革”。[5]16随着运动的社会基础不断扩大,运动的性质也变得日益复杂。
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运动与其说是团结了法国工会的各派,不如说使工会运动陷入进一步分裂。首先是阶级性分裂。法国总工会自1906年的《亚眠宪章》以来信奉这样的原则,即捍卫直接的日常的权力,要求在完全独立于政党和国家的前提下,为实现社会的彻底改造而斗争。[1]1440页下注它坚持阶级斗争的原则,反对与政府合作,拒绝与公营和国有化部门达成契约,认为这些“社会合作伙伴”事实上是“阶级对手”。民主劳工联合会也反对与官方的协商政策。相反,工人力量总工会和法国天主教工人联合会却支持合作政策,天主教工人联合会的一个主要目标是按照德国的模式实现工人与资方共同管理;工人力量总工会则赞成进行跨行业的大型协定的磋商。工会运动的第二种分裂是由工会与政党之间的关系所引起,或者说是选择直接民主还是间接民主方式。法国总工会与共产党有许多联系,在它的235万工会会员中,有25万是共产党员,在其联合办公署的成员中有一半是共产党的负责人和共产党员。[1]1441该工会的许多分会和省工会的构成也是如此。而民主劳工联合会、工人力量总工会和天主教工人联合会的成员却强烈主张工会独立于政党的原则,他们拒绝代议制和间接民主,赞成直接行动。这一原则在1968年的最后一次罢工中有集中体现。民主劳工联合会不仅支持无限期罢工、接纳“共产主义者同盟”进入支援委员会,还鼓动布列塔尼和其他地区声援巴黎的斗争,致使巴黎罢工产生了明显蔓延的趋势。最后,各大工会走上了与政府谈判的道路,但结果是一场失败。1968年5月30日,巴黎举行了一场大规模游行,借助于这场游行,戴高乐宣布解散国民议会,并按照法定条件举行选举,6月各工厂复工。11月12日,政府禁止示威游行,一大批极左组织被解散。
但是,无论失败与否,1968年的运动标志着一个断裂,在这之前,工会与政府的谈判曾长期被冻结,1969年4月28日,戴高乐被迫辞职。乔治·蓬皮杜于6月15日在第二轮投票中获得58.21%的选票当选为总统,随后,他与各工会和解,签订了《格勒内尔协议》。在这之后,一股巨大的集体谈判浪潮席卷了公营和私营企业以及所有公共机构。在1969—1974年的5年间,工会与政府之间所进行的谈判,比1950—1968年间的18年还要多。公营企业中签订的协定共计约150个,内容涉及薪金、级别的调整、劳动时间及各种社会问题。在私营部门,签订的协定有:局部性失业补贴(1969年)、继续培训计划(1970年)、对解雇的经济补偿(1974年)、保障就业的协定(1969年签订、1974年修订)以及改善工作条件、调整工作时间的协定,等等。[1]1456
尽管风暴过后,法国的社会运动呈衰退趋势,但是,从上述社会运动与社会保障制度的关系中我们仍可以看出,法国民众采取大规模即时性和富有战斗性的直接行动,对历史进程是有直接影响的。这是一种行之有效的社会运动方式,它在法国近代的历史中由来已久。早在大革命期间,群众运动就对大革命的进程产生了直接和强有力的影响,1789年7月14日巴黎群众攻克巴士底狱、10月5至6日巴黎群众向凡尔赛的进发、*这次行动直接导致王室和制宪议会从凡尔赛迁往巴黎,使革命的权力机构被直接控制在巴黎群众的压力之下。1792年8月10日来自全国参加第三次结盟节的群众与巴黎群众共同举行的起义*这次起义导致拥护君主立宪的斐扬派倒台、主张共和的吉伦特派掌权和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成立。以及1793年5月31日至6月2日巴黎群众的起义,*这次起义导致吉伦特派倒台和以罗伯斯庇尔为首主张更激进政策的雅各宾派掌权,这一派当权期间(1793年6月2日—1794年7月27日,即热月9日)实行了著名的雅各宾专政,或称恐怖统治。都对当时的局势造成巨大压力,迫使政府中执政的派别或者垮台,或者登场,在一定程度上使大革命按照民众的意志一步接一步地走向激进。在19世纪,推翻复辟王朝的1830年革命、成立第二共和国的1848年革命以及1871年发生在普法战争中的巴黎公社事件,都是巴黎群众自发举行的起义和暴动,这些起义和暴动继续对法国的历史进程产生着直接影响。进入第三共和国(1875年)和20世纪以后,疾风暴雨似的革命运动虽然已经消失,社会运动也不再能像以前那样造成权力的更迭,但是,民众运动的传统却依然发挥着作用。追究这一传统形成的原因,不能不说与法国长时段的社会政治和经济结构有关。
三、法国的政治结构与政治文化传统
法国政治结构的形成开始于民族国家的前身——绝对主义王权形成时期。佩里·安德森对法国绝对主义王权的社会结构有精到分析。他认为,14世纪,法国出现了封建主义危机,危机过后,农奴制解体,农民从封建徭役的束缚下解放出来成为个体所有的劳动者。与此同时,绝对王权新增设了人头税、盐税等“集权化的封建地租”,向所有国民征收,它区别于以往领主向农民征收的“地方性的封建地租”。从此,王权把赋税负担直接压在每一个个体所有者头上,使绝对王权获得了财政支柱。贵族有免税特权,但是,贵族却失去了以往与王权分庭抗礼的力量,通过卖官鬻爵,法国王权使贵族和富人逐步融入绝对主义的官僚机构。[6]
如果说佩里·安德森对法国旧制度的描述还停留在“绝对主义王权”的称谓之下,那么,托克维尔则鲜明地把法国王权称为“中央集权”。他的论点是:建立中央集权是法国政治结构发展的必然逻辑。他提出,中央集权不是大革命的创造,而是旧制度的组织形式。革命前,中央集权的官僚体系没有完全建成,大革命在继续完成未竟的事业,直至拿破仑时期,法国才最终完成了这一过程。与中央集权相适应,出现了一个两极分化的社会。旧制度下,人民心目中的富人与政府属于同一范畴。他认为革命前的主要社会矛盾不是资产者与封建贵族之间的矛盾,而是贵族、资产者与人民之间的矛盾,大革命由贫富极度分化所引发。他发现,在同期的英国,穷人享有免税特权;在法国,享有特权的却是富人。政府随意增加税收份额和税种,如军役税,是根据地产来征收,贵族免除;平民中的富人通过出租地产并容身附近的城市也可以逃避,因此,军役税完全落在贫苦农民头上,其份额也很快就增加了10倍。大革命前,富裕的城市与贫苦的乡村分离,贵族、资产者与人民分离。法律上的不平等使人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仇视富人,这也是革命在巴黎爆发后,在乡村也发生农民起义(史称“大恐慌”)的原因。总之,对富人温和、畏缩,对人民残酷、果断,这是引发大革命的根本原因。[7]
罗桑瓦龙对法国的政治模式进行了研究,其研究可以“极化”来概括。他追述了历史,认为在旧制度时期,从财政大臣杜尔哥到内克以及一些政界人士都推崇两极化的社会,排斥行会和一切中间社会组织,政府认为,中间组织在国家政治生活中是危险的,它可以形成与政府制衡的力量。罗桑瓦龙特别重视大革命期间在1791年6月由制宪议会通过的《勒·夏普利埃法》(Le Chapelier Loi),*这一法令反对公民组织的各种协会和行会,禁止手工业者和工人举行集会。参见端木正主编:《法国大革命史词典》,中山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235页。认为从这一法令的公布直至1884年政府允许工会成立的法令出台,在近一百年的时间里,它阻止了一切中间组织的存在,以法律形式强化了两极化的社会。罗桑瓦龙认为,两极化的社会产生了统合性的政治文化。这一政治文化体现在三个层面:即“社会形式层面(庆祝‘全国大一统’)、政治品质层面(对即时性的崇尚)和管理程序层面(对法律的崇拜)”。而统合性的政治文化就是雅各宾主义,罗桑瓦龙说,“在本书中当我们使用‘雅各宾主义时,应该把它理解为‘统合性政治文化’的同义词”。[8]引言15
从这个意义上说,法国政治文化的传统可以概括为雅各宾主义,亦即富有战斗性的即时的群众运动,其在托克维尔、罗桑瓦龙等人的眼中是具有破坏性的。当然,这一特征并非人为造就,而是由于长时段的社会经济结构使然。在21世纪,当我们从民主演进的普遍历史来回顾法国近代的民主进程时,我们可能对此会有不同以往的新认识。
四、新自由主义时期的社会运动与福利制度改革
20世纪70年代末,随着经济危机和经济结构的全球性调整,战后西方一度盛行的社会保障制度开始面临严峻考验,为了应对难以为继的巨大财政开支,各国政府纷纷采取措施,实行改革。英国和美国率先转向保守主义经济政策。法国转向新自由主义政策要比英、美国家晚一些。1973—1983年,管制经济和覆盖面广大的公共保障制度仍然占上风。为了支撑社会福利,1975年法国强制性税费已达到国民财富的44.5%,1996年为45%,1997年为45.3%,[1]1602这种政策严重影响了经济增长。再拿医疗费用来说,法国经济水平本不如德国,其福利支出却比德国大得多。法国是全世界人均消费药品最多的国家,年消费总量的增长率1992/1993年度为4.8%,同期,欧盟的平均水平只有2.2%,德国只有1.2%。[1]1613因此,在福利制度下,浪费是惊人的。因此,改革势在必行。
1983年9月15日,密特朗在法国电视节目中宣布:市场从此应该以它特有的方式从政府手中接过为经济行为设限的职责。从那年开始,法国政府有步骤地放弃以前的一些职能,社会自由主义经济道路快速替代社会民主的“柯尔伯主义”道路。1986年,右派政党获得立法选举的胜利,政府开始了第一次私有化浪潮。随之,物价放开、税费降低、公共开支大幅度削减,政府对金融系统的管制放松,“人民资本主义”开始兴起,来自英国的浮动资本——“养老基金”大规模进入巴黎的证券交易所,1997年法国保险公司被德国安联保险公司收购。随着外资的进入,英美等国的“公司治理”规则也开始在法国实施,股东在公司的决策中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国家对社会经济的管控作用迅速退却,把它交给了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以至于在短短15年间,法国就抹去了以往它与其他欧洲国家这个最重要的区别。
改革之后,财富以不利于劳动者的方式在资本与劳动之间重新分配。1981年,一个总值为421470法郎的有价证券组合的缴税比例为17.8%,到1992年,缴税只占0.6%;相反,工资收入缴税比例上升:1981年一份总计50577法郎的工资缴税比例是12.8%,1992年一份总计96000法郎的工资的缴税比例是17.4%。[1]1605,1606贫富分化出现,这使在福利时代习惯看到不平等现象逐渐消失的法国人受到沉重打击。经济政策的向右转有力地激发了新的社会运动。1990年10月,“居住权”组织成立,其宗旨是在住房危机的背景下,与恶劣的居住条件和不动产投机作斗争,这一组织先是通过媒体宣传,以后又进行“远足”。继居住权之后,此类“远足”活动涉及住房、失业、残疾、种族歧视和艾滋病等所有“排斥”领域,使法国政治和媒体陷入长期的政治动荡之中。
1995年,法国政府进行了退休制度改革,旨在削减公共财政赤字,维持法国的AAA级信用评级。为此,参议院通过了两项有关退休的法案:一是将法定退休年龄从目前的60岁延长至62岁;二是将领取全额退休金的法定年龄从65岁延长至67岁。这两项法案宣布以后,引起社会广泛争议,尤其是青年学生激烈反对。因为退休年龄向后延,就意味着老年人的在岗时间将更持久,年轻人将更难找到工作。法国的就业状况从来不容乐观,失业率一直在10%以上,年轻人的失业率更高,为22.8%。为表示青年人的不满,法国学生举行了规模罕见的罢课,大约400所高中的学生采取用塑料垃圾箱设路障等方式,阻止学生去学校上课;约300所大学也受到学生罢课影响。接着,铁路、航空、海运等交通部门的工人也举行了罢工,使法国交通受到严重影响。巴黎奥利机场半数的航班以及戴高乐机场近1/3的航班被迫取消,城际高速列车也大部分停运,只有1/3仍在运行。[9]这次罢工罢课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参加的民众达200万之多,是一百多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造成全国性的交通瘫痪整整21天,震惊了世界。其结果是政府被迫撤销改革计划,朱佩被迫辞职。
2006年1月16日,法国议会通过了《首次雇佣合同法》。其目的是解除企业主招工时的顾虑,鼓励企业大胆雇佣新人和多招工。该法案规定,法国20人以上规模的企业在雇佣年龄不满26岁的年轻雇员时,可以在头两年内随时解雇工人而无需说明理由。《首次雇佣合同法》在全法的高校和工会中引起了强烈震动,人们认为,法案反映了年龄歧视,严重违反了现行的《民法》和《劳动法》,是对人的基本权利的践踏。3月7日,由全法近40所大学在校生和大部分工会发出联合总动员后,学生举行了罢课。警方出动大批警力,将索邦大学里的罢课学生强行驱散,舆论一片哗然。3月28日,法国各地爆发了大规模示威游行,交通和运输业工会率先罢工,1/3的国内和国际航班被迫取消,近一半的地铁、1/3公交车和1/4的城际高速铁路停运,法国各地交通呈半瘫痪状态。教师、医护人员和媒体工作者也纷纷跟进,全法84所大学中有64所被迫全面或局部停课;《世界报》、《解放报》、《费加罗报》等部分全国发行的主流报纸28日停发一期,法国最主要的新闻电台只有音乐播出。这次罢工的人数超过300万,范围覆盖全法200多城镇,示威活动高达200多起。许多城市的罢工为二三十年来前所未有。为了驱散人群、稳定局势,政府派出约4000名警察上街维持治安,防暴警察使用了警棍、橡皮子弹和水枪,并向闹事人群投放催泪弹。据不完全统计,在28日当天共有800多人被逮捕,50多人受伤。
在强大的社会压力面前,原本立场强硬的总理德维尔潘不得不做出让步,再三向工会发出谈判邀请,希拉克总统在3月31日晚向全国发表电视讲话,说《首次雇用合同法》虽然颁布,但暂不生效,而是先要通过一项修正案,做两处重要修改:一是将“最初2年”雇用期缩短为1年,二是被解雇者有权要求企业说明解雇理由。然而,工会拒绝德维尔潘的谈判邀请,反对任何折衷修正方案,坚持废除此项方案。最后,总统希拉克与总理德维尔潘不得不全面妥协,4月12日国民议会以151票赞成、93票反对的投票结果通过了一项旨在帮助青年人就业的新法案。新法案规定,为了鼓励企业大胆雇佣年轻人,向长期雇佣16—25岁低学历、居住在敏感社区、生活最困难的年轻人的雇主提供经济补助,补助金额为第一年每人每月400欧元,第二年每人每月200欧元。新法案的诞生,意味着《首次雇佣合同法》正式流产。[10]
尽管接二连三的大罢工都使政府妥协,但是,新自由主义时期的社会运动并不总能取得胜利,2007年的罢工就以政府的胜利而宣告结束。2007年,萨科齐在上台之后不久宣布了社保改革方案。10月18日全法国铁路工人举行了24小时的大罢工,造成铁路全线瘫痪。10月28日,航空公司又举行24小时罢工,全法所有机场同时瘫痪,巴黎奥利机场不得不准备4000多个房间来安置滞留旅客。11月13日,法国国铁公司(SNCF)八大工会中的七个正式宣布举行“无限期大罢工”,随即巴黎公交公司(RATP)响应,抗议社保改革。这次大罢工期间,全法高速铁路(TGV)700个班次只有90个正常运行;巴黎大区2/3以上的地铁线路停止运行,只有1/4快线地铁(RER)正常行驶。地面的公交则更加混乱,虽然大约60%的公交车、75%的有轨电车正常行使,但周边公路堵车已超过200公里长,致使巴黎交通几近瘫痪。但是,如此混乱的状况仅是序幕,罢工在11月18至20日进入高潮。法国电气公司(EDF)、法国煤气公司(GDF)、中小学、大学、医院、邮政系统、消防系统、税收系统、媒体界、演艺界、气象系统、印刷行业和个体商贩随即也走上街头加入游行示威。据不完全统计,在巴黎、马赛、里昂、戛纳、南特、雷恩等城市,游行队伍多达148个。一时间,全法85所大学近半数罢课,教师的40%(人数超过30万人)参加罢工,电台和电视的节目不能正常播出,各种演出取消,人们看不到报纸,社会秩序一片混乱。尽管罢工和游行轰轰烈烈,但是,在罢工持续了10天之后,却黯然收场,政府却成为了赢家。
除了上述规模浩大的罢工以外,20世纪80年代以后,几乎每两年就在巴黎发生一次铁路大罢工。进入21世纪以来,罢工更加频繁,几乎每一年都发生一次大规模罢工。而日常的小型罢工则多如牛毛,非常密集,几乎每月都有数起,仅在2008年1月1日至6月1日的主要报纸上,巴黎发生的与福利相关的罢工就高达三十多次。
对于法国新自由主义时期的社会运动应该怎样评价?最终,只有历史能作出公正的回答。纵观法国社会保障制度的发展轨迹,我们有必要回应文章开头提出的问题,即把它放到世界政治和经济的发展趋势以及法国政治文化的传统这个背景下进行分析。无疑,前者对法国福利政策发展的影响不能抗拒;至于后者,即法国社会的政治传统,对福利制度发展的影响是相当大的:它使法国国有化的规模比别的西方国家大,福利制度的社会主义色彩更浓厚,它还推迟了法国转向新自由主义政策的时间。
然而,在考察法国近百年的社会运动时,我们必须看到,进入20世纪的最后二十五年,法国的社会结构已经在发生着深刻变化,全球化、向新自由主义的转变正在改变着法国传统的政治经济结构。1974年之后,法国开始从政治的一元时代走向多元时代,这体现为由总统的绝对权威转变为总统与总理的两头行政体制;也体现为从左派和右派交替执政转变为左派和右派共同执政。1982年3月3日通过了《德菲尔法案》,从此,法国的城镇、省和大区各级行政机关第一次获得了完整的法人地位,从而被赋予一些新的权力、一些扩大的职能和额外的财政收入。传统上,法国的新闻媒体一直处于政府监管之下,从拿破仑时代到第五共和国,报纸、广播和电视台一直是政府的喉舌。1982年,密特朗为了履行总统选举时的承诺,终结了政府对新闻媒体的垄断,创立了新闻总署。这是一个独立的行政机构,它与宪法委员会有着同样的委任模式,其任务是保障广播和电视的自由权利,但它有委任电台和电视台主管的权力。[1]1618-1625
20世纪后二十五年,法国社会结构最突出的变化是各种协会的创立。工会化在1945年达到顶峰,并从20世纪70年代中期起大幅衰退,各种协会则加速发展,并在20世纪下半叶形成体系。20世纪50年代,每年新成立协会5000个,60年代初为10000个,70年代为25000个,80年代为40000个,90年代为60000个;2001年增至68000个。此时,总共约有两千万法国人加入了一个或多个协会,其人数占14岁以上人口的约40%。[8]352-353而目前参加工会的人数,在公职部门和大型公共企业,只占工薪者的15%,在私营部门只占5%。[4]19这个数字与参加协会的人数形成鲜明对比。这反映出法国人的观念在改变,社会运动这种直接的民主方式已经越来越受到冷落。在法国,不少人公开反对用游行和罢工的方式解决问题。罗桑瓦龙认为,这些协会是公权力的延伸和下放,却又是民主转型的契机,它是人民两次大选投票之间的五六年间民众与公权力对话的代表,满足了人们对社会自治的向往。
罗桑瓦龙认为,以上这些变化使法国的政治生活产生了深刻变化,它使民主获得了重生。然而,这种民主已经不再是法国传统意义上的雅各宾主义,不是即时性的直接行动,而是走向普遍意义的民主化进程。处于民主如此变动中的法国福利制度将如何发展,我们将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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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翟宇]
张丽,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编审,主要研究方向:法国史;姜芃,北京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985特聘教授,主要研究方向:西方史学理论、法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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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6924(2016)08-067-0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