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林海音小说中的女性形象
2016-03-16王晶晶
王晶晶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0)
论林海音小说中的女性形象
王晶晶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0)
林海音作为现当代文学史上不可忽视的一位作家,其主要成就在于她对女性题材小说的开拓。林海音进行女性题材写作,与她独特的童年经验、家族文化及所处的时代背景紧密相关。她将自己生活经历与生命体验注入创作中,塑造了众多处于不同时代不同阶层的悲剧女性形象。其女性形象塑造艺术也值得借鉴,主要表现在以独特的儿童视角和女性视角进行写作、巧妙运用对比和象征手法及精心营造小说的氛围等方面。林海音笔下的一系列女性形象由于其自身的独特性及艺术性,拓展了女性形象塑造的可能性,在文学史上地位重大。
林海音;女性题材小说;女性形象
讨论现当代文学,尤其是女性文学,林海音是不容忽视的。与五四以来其他女性作家相比,林海音的独特性主要在于,塑造女性形象时,更关注女性的爱情与婚姻,更重视对社会中上层女性的不幸生活进行呈示。她特殊的童年经验、家族文化、时代背景使她对女性命运极为关注。她笔下流溢出的一个个风神饱满的女性形象,大大丰富了现当代文学史上女性形象的画廊。此外,其塑造女性形象的独特技巧也令人为之称道。因此,我们有必要对其作品加以重视和研究,以发现其独特的文学史价值。
然而,大陆方面对这位女作家作品的研究,远不能使人满意。据所查资料来看,对其作品进行深入、系统研究的并不多,论述也比较片面、散乱,并不能使人们对林海音的女性题材小说的创作全貌有个整体认识。
本论文主要写作目的是以整体的眼光对林海音小说创作全貌进行概览和梳理,追溯其进行女性题材写作的原因 ,阐释小说文本中呈现的女性形象,并探讨其塑造女性形象的独特艺术。在充分参考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尽可能将关于林海音小说中女性形象的研究系统化,并把握其创作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
一、林海音进行女性题材写作的原因
(一)童年经验
所谓童年经验,就是一个人在童年时期(包括幼年到少年)的生活经历中所获得的心理体验的总和,包括童年时期带有各种情绪色彩的感受、印象、记忆、知识、意志等多种因素。[1]84它在相当程度上影响着作家对创作题材的选择和作品情感的基调。
林海音的童年是在与众多女性的接触中度过的,这些女性的处境及其遭遇她都亲眼目睹、亲耳所闻,因而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当她日后进行文学创作时,这些女性的形象都开始在她的记忆中苏醒,成为她创作的不竭源泉。英国著名作家毛姆曾说:“一个小说家只有把自己早年就有所接触的人物作为原型时,才能创造出杰出的人物形象。”[2]155林海音后来创作《城南旧事》时塑造的一系列人物,如“疯女人”秀贞、玩伴妞儿、佣人宋妈等,都是其童年经验的复现。
(二)家族文化
家族文化一直被看作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它对作家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塑造人物时或多或少的将其家族文化渗透于其中。这在林海音的女性题材小说中主要体现为一系列封建家族的太太及姨太太形象的塑造。由于林海音所嫁入并生活于其中的夏家就是一个传统的大家庭,她深切感受到家族中女性所遭受的封建家族制度、父权和夫权的压制和摧残,于是,其怀着怜悯的心情精心勾勒出一系列处于封闭的“家”的环境中的太太和姨太太们,她们被囿于这个狭小的空间,没有办法接受外来的时代潮流,固守着封建伦理观念,牺牲自己来成全男权制度。
在《婚姻的故事》这部小说中,林海音所构建的大家族生活便是她现实大家庭生活的投射。书中的夏家同样是个古老的大家庭,男子仍然是家庭的核心,女性则沦为男性的附庸。公公的姨太太其实并无心争宠,但仍处处遭受婆婆的倾轧,境遇悲惨。
(三)时代背景
优秀的作家总是有意或无意的在创作中表现文学与时代的关系。歌德就曾如此评价过莎士比亚:“假如他不跟着他的时代薰莸同处的话,他不会对我们产生那么大的影响。”[3]76-77林海音的创作显然也有着五四时代的印记。正如她在《自序:文字生涯半世纪》中说的那样“我看到了在那个旧时代转成新时代一幕幕的悲剧,尤其是中国女性的悲剧”[4]2,所以在她的作品中,我们总能看到一个心系女性命运,并为之思考的睿智的形象。
综上所述,林海音自幼生活在以女性为主的家庭中的童年经验,以及她自身作为一个嫁到旧式大家族的女人,亲历各种女性悲剧,加之其沐浴着五四时代思潮的洗礼,对妇女地位及命运更加自觉的进行思考,这些可能是其进行女性题材写作的原因。
二、林海音小说中对女性形象的呈现
纵观林海音的女性题材小说,我们发现这些故事多发生于以下两种时代背景中,即二十年代的北平和五六十年代的台湾。而作家二十年代时正好生活在北平,五十年代时则返回台湾。由此可见作家的创作与其生平经历及人生体验是息息相关的。作家对女性命运的体察也是周到而全面的,她以女性特有的敏感,从爱情和婚姻,家庭和母爱这些女性角度来观照女性,并呈示她们的悲剧命运。在这里,可大致将其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分为两类,即旧时代女性形象和新时代女性形象。
(一)旧时代女性形象
1.社会中上层女性的悲剧
从鲁迅开始,众多作家开始涉及女性题材创作,但是他们多取材于社会底层的劳动妇女。而林海音则将同情的目光投向那些衣食无忧的社会中上层女性。她们的悲剧命运不再是因为物质上的渴求,而主要表现为父权、夫权以及封建伦理道德对其精神的压制。
在短篇小说《殉》中,林海音谴责了封建伦理道德对传统女性的束缚。女主人公朱淑芸嫁入方家为丈夫“冲喜”,却并未见丈夫的肺病有所起色,在丈夫死后,她便恪守本分,以处女之躯做了一辈子的殉葬品。她难道没有自己的欲求吗?不,她有,但几千年来的传统观念使其不敢存有非分之想,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而在《烛》中,林海音则对沿袭千年的纳妾制度作出有力的批判。小说中韩启福的太太因为要跟秋姑娘争宠,由假瘫痪变为真瘫痪,最后凄凉死去。在这里,林海音的深刻性不仅体现在其揭示出封建男权的压制对于女性的残害,更体现在她发现同为受男权剥削的女性牺牲者之间也相互争斗和残害。
2.社会底层女性的悲剧
林海音的目光大多关注于社会中上层的女性命运,但她对于社会底层女性的悲剧命运也给予了发现和探讨。如《城南旧事》里描绘的佣人宋妈,便是一个处于社会底层的悲剧女性。宋妈是一个善良、勤劳而又朴实的农村妇女,因为家庭贫困不得不丢下刚生下的女儿到北京“我”家做佣人。她希望能够靠自己赚的钱养活丈夫和他们的孩子。然而最后落了个儿子落水而亡,女儿也被不负责任的丈夫抛弃的悲惨命运。宋妈是蒙昧的,她深受封建传统“从一而终”观念的束缚,不管丈夫是不是值得付出,也没想过是否还有其他选择,盲目地服从命运的安排。
(二)新时代的女性形象
林海音在1948年返回台湾,而此时的台湾文学正承袭着大陆五四文学的新传统,开始走向反封建、反传统、注重表现自我的路子。这一时期,林海音也塑造了一批生活在新时代的台湾女性,与之前的旧时代贫苦女性和家族女性相比,她们具有着很多不同的个性特点。她们不再一味顺从,而更关注自我价值和情感需要,具有相当的独立意识和追求精神,然而却还是挣脱不了命运的枷锁。林海音通过对这些女性悲剧命运的展示来表现女性的不幸,并探求造成女性悲剧命运的根源。
《晓云》中,女主人公夏晓云是一位聪明美丽纯洁的少女,为了替母亲分担生活重担,就到梁家做了家庭教师,却与梁家的有妇之夫梁思敬互生爱慕之情。在爱情的驱使下,梁思敬决定离开没有实质感情的夫人何静娟,与晓云筹划一起离开中国,去日本开始属于他们自己的新生活。然而晓云的母亲意外发现了女儿的“不正当”的爱情,她只是不愿意女儿重蹈她的覆辙,就向何静娟告了密。于是何静娟在晓云准备东渡前夕,阻止了她的私奔之路。晓云追求爱情之路终于终断,郁郁寡欢的她选择了隐居乡下。而这时,她已经怀有身孕。发人深思的是,夏晓云本身就是父母婚外恋情的产物,从一出生就受到鄙视和唾骂,可是最终她还是走了母亲的老路。这对母女命运的偶然巧合却显示了一种必然:只要酿成悲剧的社会根源没有消除,这种悲剧就会重复上演。这部小说显然浸透了作家自己的生命体验和感悟,人生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命运的安排,我们总是努力想要摆脱命运的掌控却发现最后还是身陷囹圄。
《孟珠的旅程》通过对一对好朋友不同命运轨迹的细腻抒写,刻画了两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形象。孟珠自强自尊且富于牺牲精神,她为了挣钱让妹妹读书,只好当了歌女,强作欢颜,登台卖唱,但是她却并没有因此堕落。而其友雪子虽然高大美丽,但是由于其不幸的经历和遭遇,而变得轻浮,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她的沉沦在一定程度上是由其性格导致的,但追根究底还是要归咎于社会的不合理、不安定。
三、林海音小说的女性形象塑造艺术
林海音的作品能在中国20世纪文学史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不仅因为她塑造了一批独特的女性形象,还因为她在塑造人物形象时采用了巧妙的写作技巧。她以儿童视角和女性视角观照世界,多运用对比手法和象征手法,使其构筑的女性世界充满温情和诗意,具有强烈的抒情性。
(一)独特的儿童视角和女性视角
儿童视角是指:“以儿童的眼光去看世界,通过孩子另一种眼光的观察和透视,揭示为成人所难以体察或忽略的生存景观。”[5]18林海音常常将儿童作为故事内容的观察者和讲述者,在《城南旧事》中,作者直接以小女孩英子的姿态出现,通过对英子眼中老北京风貌的描绘及其身边人物的展示,向读者呈现了她所生活的老北京的人物群像。她用英子纯真的眼光,引领读者进入如诗如梦的旧京华,让读者在阅读中去探寻封建制度的本质,去思考人性的种种弱点。
所谓女性视角,是指“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和细腻来感知世界,特别是女性世界。”[6]164林海音生为女人,她一生的创作都在关注着女性的命运。她多以女性视角去体察处于不同时代不同阶级女性的生活,因而,其笔下的女性形象总是蒙昧而又值得同情的。此外,作家在创作时将其对中国妇女命运深深的同情和忧虑注入其中,并试图探讨造成女性悲剧命运的社会根源,表现对封建男权制度的抨击,这使得其创作具有了一种反封建的启蒙精神。
(二)对比和象征手法的巧妙运用
对比作为一种常见的文学创作手法,在林海音的小说中被广泛而巧妙的使用。《孟珠的旅程》中,雪子遇挫后自甘沉沦的形象与孟珠在困境中仍热爱生活、坚持自我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风雪夜归人》中,则将主人公李明芳当演员前后的思想性格、人生境遇进行对比;《婚姻的故事》中,“我”的自由恋爱结婚与其他人不能自主的婚姻形成对比。在这些作品中,作家运用对比手法来突出人物性格和形象,并巧妙向读者传达其所要表现的意旨。
同样地,林海音小说中对象征手法的运用也比较常见自然。所谓象征,“一般是直接呈现于感性关照的一种现成的外在事物,对这种外在事物并不直接就它本性来看,而是就它所暗示的一种较广泛较普遍的意义来看。”[7]7象征表现手法对于人物刻画、主题渲染、气氛烘托等都有重要作用。《殉》中的十六床盖不完被子象征着方大奶奶孤苦凄凉的守寡生活;《金鲤鱼的百裥裙》中那条大红百裥裙,象征着金鲤鱼对身份和地位的企望;《晓云》中充满朝气但却易逝,方向漂移不定的晓云则象征着夏晓云不受自己掌控的悲剧命运。在这些作品中,作家成功运用了象征手法,使文章更具深刻性,人物形象更具审美性。
(三)擅于营造浓郁的氛围
台湾著名作家高阳曾对林海音的作品做过如此评论:“不仅故事感人,她的文笔令人击节赞叹;细致而不伤于纤巧,幽微而不伤于晦涩,委婉而不伤于庸弱。对于气氛的渲染更是她的拿手好戏。”[8]260此言可谓正评。林海音大部分小说都具有强烈的抒情性,营造出一种如梦如幻的氛围。如《城南旧事》,整部作品完全浸透在一种恬淡、哀婉的氛围之中,小说借女孩英子之口讲述的五个故事都以离别告终,正如林海音所说:“每一段故事的结尾,里面的主角都是离我而去。”[9]41英子以童稚的眼光观察世界,见证了人世的悲欢离合,也看到了成人世界的复杂生活,这些都使成长中的英子“感到一种迷惘的困惑和朦胧的忧伤”。[10]47小说在淡淡的思乡情绪中拉开帷幕,又在朦胧的忧伤中走向落幕,整部小说流淌着浓郁的诗情。
四、结语
林海音的主要成就体现在她创作的大量的女性题材小说,她取材于她自己的生活经历,并注入自己的生命体验,塑造了一系列女性形象。纵观其创作全貌,我们不难发现,林海音作品中女性随着时代的发展进步不断冲破自我束缚,不断追求爱与自由。然而,现实毕竟残酷,即使女性自身已经在不断努力却始终没能逃脱其悲剧的宿命。林海音受自身局限,虽然对女性悲剧命运作了细致呈示,并发掘了造成悲剧的社会根源,却没有为她们指出自救之路。然而,其对女性形象生动丰满的塑造,及有意识的对女性问题进行思考,已经显示出其进步性和前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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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03
王晶晶(1992-),女,安徽马鞍山人,安徽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1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乡土文学。
I206.6
A
1671-8275(2016)01-0096-03
长 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