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鱼
2016-03-15阿列
阿列
院中扫成一堆的落叶还没来得及清理掉,又被小破破拱得满地都是。着紫襦杏黄裙的姑娘叉腰站在门口瞪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地将手中端砚砸过去。玩得正欢的瑞兽被砸得歪了下脑袋,看了看扔端砚的人,一阵风似的冲上去,讨好地蹭她的手。
蔻凌不领情,一巴掌呼在它的脑袋上:“把那些叶子给我扫好了!”抬眼看见正要出门的尹崖,忙追上去:“你去哪儿?”
“何府请我今日去一趟,说是前些天完成的画障不太满意。”
蔻凌笑嘻嘻地攀着他的手:“怕是何家姑娘相中了你,变着法诓你去吧,可别有去无回呀。对了,你能不能顺便帮我带下黄胖家的炒蟹?”
尹崖掰开她的手:“不能。”迈出门槛前还回头叮嘱了句,“若有客来,收礼便是,不必留人。”
蔻凌掰着手指算了算,再过不久便是尹崖的生辰了,近几日送礼来的妖鬼神魔不会少,可家里房子这么小,别说让他们留宿,让他们留下吃顿饭都嫌挤。要不,收完礼就把小破破放出来赶走来客吧。
于是那天他们收了十六份礼,吓跑了小鬼无数。第十七位踏进门时,蔻凌正将碾好的茶末过箩,小破破趴在一旁呼呼呼地把落叶往一处吹,听见声响嗖的一下站起来,露出一口刀尖似的牙。蔻凌背对着来客,一面将筛过的细茶末倒进小瓷罐里,一面道:“来送礼的?尹崖出门去了,你把东西搁屋里就行。”
“这只貔貅长得真壮,每天得吃不少吧。”
蔻凌回过头,惊奇地发现来的是个高挑的姑娘,正揉着小破破的头,边揉边道:“长得比我家那只开明兽壮多了。”
小破破那没出息的,听了两句好话就俯首低头任其抚弄了。
“那是,每天吃好多草呢,城北那片坡都被啃光了。”蔻凌拍拍手起身迎上去,“招丘,你怎么寻到这儿来了?”踢了踢伏在地上的小破破:“滚去清理那些叶子。”
招丘跟着她进屋,一边打量满屋子的画一边笑道:“貔貅可是瑞兽,你竟天天给它吃草?”
蔻凌摇摇头:“也没天天让它吃草,有时草都不给喂,就让它饿着。”愉快地拉着招丘坐下,“咱有两三百年没见了吧?”
招丘伸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三百一十五年了。当初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跟着尹崖私奔,害得我好找。”
不知是被戳得疼了,还是回想起三百年来被压迫的憋屈日子,蔻凌一下子红了眼,扑到招丘怀里凄凄惨惨地道:“什么私奔,我这是被拐了啊!”
蔻凌是被招丘的邻居拐走的。
蔻凌本是只四处晃荡居无定所的小鱼妖,与招丘相交多年,每年开春都去皇华野找她玩,偶尔住几日,得空便爬上墙窥看邻居,一是因为邻居尹崖生得俊,二是因为爱慕尹崖的姑娘多,其中有个厨娘,时不时便送各色菜肴到他家中。那些诱人的饭菜尹崖从不碰,每每入了小破破的肚子,看得蔻凌心肝疼,常趁着尹崖不在从小破破嘴里夺食。那一年她照旧来皇华野游玩,照旧爬上矮矮的土墙,只见到小破破落寞地趴在廊下。
小厨娘嫁人了,再也没有香喷喷的饭菜送上门了。
连着好几日,小破破都闷闷不乐地躺在廊下不动弹。多年来蔻凌毕竟和它处出了感情,生怕它饿死,提着一食盒的点心翻墙而过,喂了一半突然想起尹崖来:“你主子出远门了吗?要不给他留一点吧。”说着从小破破口里把只剩半碟的米糕抽出来,“虽然沾了点你的口水,不过一会儿就干了,他也看不出来。”她走进屋内把碟子放在桌上,小破破跟着追进来,追得太急撞了她一下,撞掉了她手中的碟子,还带倒了桌上一盏白瓷灯。那灯不知烧的什么油,火光哗啦一下冲天而起,火势又急又大避无可避。
尹崖的房子就这样烧没了,蔻凌也差点烧成一尾烤鱼,醒来时尹崖黑着脸坐在她身边霍霍磨刀。
“为了赔偿他的损失,同时报答他把我从火海里捞出的救命之恩,在大刀架着脖子的情况下我被迫签了卖身契,当夜就被他装在鱼篓里带到了凡间。”蔻凌扯起招丘的衣裳抹抹脸,“一签就是三千年啊!”
招丘走时天已黑了,尹崖仍未归家,蔻凌把廊上的灯悉数点亮,和小破破一起清点收到的贺礼。这手串不错,尹崖用不上,藏起来吧;那玉卮真好看,藏起来吧……蔻凌把看上眼的物件都埋到院子西南角下,一面刨土一面惆怅地想,三百年前自己丢失的白玉鱼吊坠,可比这些玩意儿值钱多了。
【欠我债的只有你】
积了好几天的云终于在半夜哗啦啦下起雨来,入耳皆是风吹雨打的响声。蔻凌缩在被子里睡得正酣,忽地听见小破破一声吼叫,惊得她直接坐起。披衣持灯出门一看,尹崖回来了,不打伞不披蓑衣站在廊前,身上半滴水都没沾。
蔻凌一只手护着烛火走过去,踢了小破破一脚:“嚎什么!不认得你主子啊!”踢完瞅见尹崖身后探出个披头散发的姑娘,一身的泥水,惊恐地望着龇牙咧嘴的小破破。蔻凌诧异极了:“尹崖,你把何府的千金拐回来了?”
尹崖把手里提着的一包炒蟹扔给蔻凌,径直往自己屋里走去:“路上捡的。”走一步姑娘就蹦着跟一步。
蔻凌这才发现她竟拖着条鱼尾巴:“鲛人!”跟着上前拉住尹崖,“你哪条路捡的?我也去捡几只。”
小破破一副随时要扑上去活吞了鲛人的样子,吓得鲛人拼命往尹崖后面躲。蔻凌伸手把它揪回来:“好孩子,不能吃。”
尹崖提起鲛人的领子将她一丢,堪堪砸在小破破身上:“蔻凌,你给她安排个住处。”
蔻凌扶起被扔得晕乎乎的鲛人,叹气想,尹崖真不懂得怜香惜玉,难怪单身的时间长过老王八的岁数。
她将鲛人安排在院子角落的大水缸里,又把小破破拴起来,安心地钻回被窝,迷迷糊糊刚要睡着,门突然被撞开,接着不知什么东西重重地压了她,还甩了几滴水在她脸上。蔻凌睁眼一瞧,湿漉漉的鲛人正趴在她身上,眨着一双眼不停地掉眼泪,被面上滚着好几颗鲛珠。她推开鲛人坐起身,转头一看,小破破领着两只青面小鬼追了进来,小鬼手里高举铁叉,流着涎望鲛人。
蔻凌从枕下抽出她的赤金刀,小破破一看,忙转身逃出门去了。两只小鬼却是不怵,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蔻凌的赤金刀一挡一转,毫不费力地割下它俩的头。小鬼在她第二刀落下前,慌忙捡起各自的脑袋逃了。
鲛人犹在抖啊抖,抖得蔻凌有些不忍,她把鲛珠一颗颗拾起用帕子包好,递给鲛人道:“还给你。”又将赤金刀往下一按,插到砖石之中,捏诀张起仙障,“安心睡吧,我替你看着。”帮鲛人掖被子时瞥到她手臂和脖颈处像是火烧过的伤痕,不禁想起当年自己差点葬身火海的悲惨经历,顿时心有戚戚焉:“尹崖房里有药膏,我去帮你取来。”
她迈出门槛,望见尹崖屋里灯火未歇,屋前十来个小鬼盘坐地上摇骰子,一顶软轿停在树下,小破破正好奇地往轿子里钻。蔻凌侧耳仔细听了听,尹崖和一女子的谈笑声、祝酒声,声声不绝于耳。她有些烦闷地倚着门柱望天,心想这雨下得更大些吧,最好把整座院子给淹了,横竖她是淹不死的。
来给尹崖祝寿的一拨又一拨没完没了,家中灯火彻夜不熄,觥筹交错歌舞不停,吵得蔻凌没一夜好眠,眼底一片淡淡的青影,气得她看见尹崖便冲上去揪他的衣襟:“你还是早点死吧!这样下去你的生辰便是我的忌日啊!”
尹崖淡淡道:“哦,你要是敢死在我前头,我请人在你坟头天天载歌载舞吹箫击缶。”
他绕过愤恨咬牙的蔻凌,走到鲛人面前,展开手中画卷问了几句话,问完后吩咐蔻凌道:“这鲛人随亲族乘雨云出游,不慎走失。今夜丑时有雷雨,你将她带到云上,看龙王爷愿不愿送她回去。”
蔻凌凑上去瞅了眼他正收起的画:“三百年了,你一直在寻画中这美娇娘的踪迹,是因为你思慕她,还是因为她欠你一大笔债?”
尹崖勾起嘴角对她温柔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认真道:“欠我债的人只有你。快去劈柴烧水,我要洗一洗这浑身的酒气。”
蔻凌恨不能顺带劈了他。
丑时果然下起倾盆大雨,夜空中电闪雷鸣好不热闹,蔻凌携着鲛人找到云端的老龙王,递上尹崖的名刺说明来意。老龙王表示自己最近不得闲,可以托自己的小儿子送鲛人回去。他小儿子蔻凌听说过,是个极其好色的,在他手里过一遍,送回荒海的除了这鲛人姑娘,估计还会多出一窝小鲛人。思索一番,蔻凌决定还是亲自将她送到家。
一来一回,正好躲过了尹崖烦人的生辰宴。蔻凌脚步欢快地走在窄巷中,屋檐的雨水滴滴答答落下来,衬得夜更加安静。转过一处拐角,却不见了蔻凌的身影。一直尾随跟踪她的陌生大汉不解地巡视四周,只看到青石墙前飘着个鱼头人身的姑娘,圆溜溜的鱼眼睛盯住他,冲着他挥手:“你跟了我一路,是要打劫吗?”
大汉两眼一翻直接昏过去。蔻凌走过去踢了踢他,真是不经吓。弯腰将他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搜刮走,开心地想,明天可以上丰乐楼吃顿好的了。
【炒蟹不是买给你的】
蔻凌是饿得扶着墙进去、撑得扶着墙出来的,从丰乐楼回到家直接往地上一躺,翻个身都难,肚子鼓得像被石头砸了的蛤蟆,吓得小破破都不敢靠近她。尹崖蹲下身摸摸她的肚子,关切地询问道:“难受吗?要不要我给你开膛破肚?”又回头问小破破,“今晚吃红烧鱼好不好?”
蔻凌点头道:“好啊好啊,那我现在去买鱼。”说着艰难地爬起来,捧着肚子一步一顿地走出门去了。
尹崖记恨着自己上酒楼没喊他,一个不高兴没准真把自己煮了,还是找借口出去避避吧。蔻凌长长地叹口气,这人也忒小气了,不就是一顿饭吗,大不了下次去吃不跟他讲了。
她走到穿城而过的河边,倚着桥栏喘气,下次不能这么个吃法了,要命。摸摸腰间,荷包吃空了还没来得及补呢,看来只能抓条鱼回去了。趁着众人不备,蔻凌一个纵身跳下河去。
太久没下水,蔻凌欢畅地游了好一会儿,河底的淤泥中藏着各式各样的物件,破鞋子呀木箱子呀烂木头呀,可惜都是不值钱的。等她玩够了,拖着抓到的鱼爬上岸,才发现不知不觉竟游到了城外来。
大鱼被她定了身挣扎不得,只有鱼鳃一张一合地动着。蔻凌抱着鱼往回走了没多远,碰上从城里方向来的一群人,为首的是一副捉妖师装扮,命人团团围住她,大喝道:“鱼妖!还不束手就擒!”
蔻凌突然被人拦住,又被吼了这么一声,一时反应不过来,茫然道:“哈?鱼妖?”把手中大鱼往前递了递,“你是说它吗?这是我家的晚饭,不是鱼妖。”
捉妖师身边一名大汉喊道:“你这鱼妖竟然吃鱼!师傅,快快收了她吧!”
蔻凌认出来了,是昨晚跟踪她的那个。她这才反应过来,哦对,我是只鱼妖,捉妖师说的是自己。
她不解地问:“鱼妖为什么不能吃鱼?没听过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
话还没说完,冷不丁被众人泼了好几桶冰凉凉的水。那水里不知掺了什么,蔻凌被泼到的地方泛起青色的鱼鳞,双手和左脸尤其厉害,而且火烧火燎地疼,痛得她直接怒了,施法引来河水想冲散人群。捉妖师却也是个有本事的,从袖里掏出个铜炉往空中一丢,炉子倒扣着替众人挡了水。蔻凌还要显神通,丢了鱼祭出赤金刀,还没来得及拔刀呢,又被洒了一身香香的粉。
她一边挥袖扇风驱走香粉一边打喷嚏,头顶的铜炉又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火珠,火珠一遇粉竟砰砰砰地炸开,大火霎时间将蔻凌吞噬,把她漂亮的新裙子都烧着了。
蔻凌挣扎了好一会儿,好像闻到了烤鱼香,可能是自己快熟了吧。她绝望地想,院子藏的那一箱宝物要变成遗产了,真是便宜了尹崖。招丘要是知道自己死得这么惨,一定会哭得很伤心吧,一伤心估计就要找尹崖拼命,毕竟是尹崖把自己带来凡尘的……正胡思乱想着,忽见一只巨大的异兽冲进火海,二话不说将她衔走了。
尹崖站在云端,从小破破嘴里接过蔻凌,满脸的怒气,翻掌降下滔滔大水,将地上那群人全冲到了河里。他皱眉低头,看见伤得不轻的小鱼妖疼得直掉眼泪,不禁心头一抽,轻声安慰道:“别怕,我在。”
蔻凌全身都在痛,拼着最后的力气嘱咐道:“回家后记得把我浸在水缸里,哦对我还没烤熟呢,你可别趁机吃了我……”最后一个字刚说完,便晕了过去。
这一烧可比三百年前那次厉害多了,蔻凌在水缸中休养了一个月都没缓过劲来。小破破时不时便扒上缸沿,用肉肉的爪子在水中搅啊搅搅出旋涡来,缸里面那条小青鱼被水流带得团团转,圆圆的眼睛瞪它一下,摇着尾巴慢慢躲到水缸下面。
小破破很忧心。以往它要敢这样胡闹,蔻凌早跳起来拔光它头顶的毛了。它忧虑地趴在水缸旁边守着,除了尹崖谁都不让靠近。
尹崖来得很勤,有时搬把椅子坐在水缸边给蔻凌念她爱看的书,有时就站着同她说说话,夜里也经常偷偷过来看看她睡得好不好。这日小青鱼听见他的脚步声,连忙浮出水面,吧唧着嘴看他。
尹崖咬破手指伸进水里,小青鱼满足地吮吸着他的指尖,薄纱似的鱼尾巴一摆一摆的。过了半晌尹崖收回手指,这次她没像之前那样咬着不肯松口,转身在水中绕了一圈,渐渐显出人形。
片刻后,浑身都滴着水的蔻凌趴在水缸边沿,伸出双臂有气无力地道:“拉我一把。”
尹崖脱下外裳罩住可怜兮兮的小鱼妖,直接将她抱起来,又吹了吹她黏在额前的发:“真像条落水狗。我买了些炒蟹,你要先喝点清粥还是先睡一觉?”边说着,边捏诀烘干她身上的水。
蔻凌道:“我想吃炒蟹。”
“炒蟹不是买给你的,你只能喝粥。”
还未恢复完全的蔻凌恹恹地缩在尹崖怀里,等被抱进房中安置在床上,才拉开被子一脸认真地道:“尹崖,你的血有股母猪味。”
尹崖脚步一顿,回头笑道:“大概是因为和你待在一起太久了吧。”
蔻凌望着尹崖的背影,愤愤地想,一定要找机会往他的饭菜里下毒药!
【不行,我懒】
以前爱慕尹崖的小厨娘路过凡间,送来一食盒的糕饼。小破破晚饭吃撑了,尹崖便将食盒放在房中打算明日再喂它。蔻凌这几日虽说恢复了许多,仍是只能吃清粥淡菜,吃出了一张怨妇脸,常常含着泪水看桌上的鱼肉。
尹崖做的菜真是香,难怪他瞧不上小厨娘送来的食物。蔻凌咽了咽口水想,自己下厨做出的东西连小破破都不肯尝一口,难为尹崖这么多年天天吃自己煮的饭菜,一句嫌弃的话都没说过。
半夜尹崖正睡着,忽觉察有什么东西进了屋,接着传来乒乓声、食物咀嚼声,还有坚果被咬碎的嘎嘣声。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外间,今晚真是好月色,一片银白的月光像匹绸缎从窗外抖落进来,披头散发的蔻凌背对着他站在桌前,嘎吱嘎吱不知在做什么,身上没披外衣,裙摆被风吹散开如鱼尾摆动。尹崖轻轻咳了一声,“你”字还没说出口,受了惊吓的蔻凌猛地一甩头,瞪着大大圆圆的一双眼,鼓着满满的腮帮子,嘴边还沾着碎饼屑。看到身后站着的人,蔻凌二话不说,一溜烟从窗户跑了出去。
她这一系列动作做得又快又连贯,快得尹崖都愣了愣。走到桌边一瞧,食盒被翻得乱七八糟,里面的糕饼一点不剩,地上还掉了许多糕饼屑。
次日蔻凌没事人一样来找尹崖,闭口不谈糕饼的事,勤快地帮他打扫房间整理书籍。尹崖正摆弄一件物事,抽空抬眼瞥了瞥她:“你还没好完全,别太劳累了,那些书册不用整。”顿了顿,又道,“把后院那堆柴给劈完就好。”
蔻凌假装没听见,笑着凑过来,道:“过几日皇华野又有热闹了,我想去看……咦,这个铜炉好眼熟。”想了想,讶道,“不就是那日差点要了我性命的妖器吗?”
“这炉子本为我所有,后被盗了去,并非妖器。”
蔻凌自觉地和他拉开距离,后怕地看了看他手中的铜炉:“怎么会落到凡人手里?哦对了,你查到那群人的来历没有?他们的降妖之法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想起差点葬身火海,蔻凌不禁抖了抖,“我几时结了这样的仇家?难道一尾鱼长得太美也会招人嫉恨?”
尹崖见她害怕,便把铜炉收进袖子里:“长得太鲜美了。”又展开一幅画招呼蔻凌来瞧,“这人,你还记得不?”
蔻凌盯了半天:“你一直在找的美娇娘?”
“你应该见过她。”尹崖提醒道,“她还抢了你东西。”
蔻凌茫茫然地摇头:“不记得了。”
“当年你打翻的那盏灯里,封着个女妖,”尹崖手指点了点画卷,“便是她。”
蔻凌隐约觉得当年自己犯的错不止烧了尹崖的房子那么简单,低了头做沉思状不说话。
“托你的福,她从灯内逃了出去,还顺走我不少宝贝,这铜炉便是其中一件。三百年来我一直在找她,前不久从捡回来的鲛人口中得知,有一灯妖打伤了她抢走鲛绡。那日围殴你的人,便是灯妖派去的……”
后面的话蔻凌没怎么听。她一直在想尹崖被顺走的那些宝贝,若是铜炉这等货色,一件便值她一两千年的奴役生活,不少宝贝的话,自己岂不是得给尹崖作牛作马直到鱼鳞掉光光……这真是太可怕了,尹崖只让她签三千年的卖身契真是太仁慈了!
怀着愧疚和感恩的心,蔻凌主动给尹崖捏肩捶背,吓得尹崖话都断了,拉住她的手担忧地道:“鱼脑子又进水了?”
蔻凌反握住他的手:“那灯妖肯定是想整死我再整死你,好独吞宝物。你放心,我虽修为不济,道上朋友多的是,这就召集大伙帮你除妖!对了灯妖现在何处?”
“我打探多日,发现何家千金何苏早被灯妖顶替了。”
蔻凌道:“啊?她不是看上你了吗?何老爷不久前还派人来过,想招你入赘呢。”
尹崖点头。
“啊?私逃出去,还偷了你那么多东西,竟不躲藏,反而存着与你做夫妻的心思?”蔻凌有些怜悯地道,“她是不是把你当缩头乌龟王八蛋了,软的那种?”
“大概是仗着手里宝器多。”尹崖提笔蘸墨,“你照着这图走,去鬼界取一坛离虚池水来。离虚池水寒得很,切记别沾到了。鬼卫若是拦你,你就把这个给他们看。”说着把一块玲珑剔透的玉珏塞到她手里。
鬼界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蔻凌很想拒绝,可她是只签了卖身契的歹命鱼,尹崖的话她不能不听从,只好把两样东西都揣到怀里:“没有离虚池水你就打不赢灯妖吗?”
“打得赢,只是她手中宝器多,打起来费劲,不如一瓢池水洒下去,片刻便能降了她。”
蔻凌不死心:“那你自己走一遭鬼界?我这伤才刚好……”
尹崖幽幽地回道:“不行,我懒。”
临出门蔻凌回头狠狠地瞪了瞪尹崖:“真是比猪还懒!母猪还会下崽子呢!你呢?”
她走后,尹崖整整衣裳悄悄跟在后面,就怕她出了差池。
勤奋跑腿的蔻凌万万没想到白跑了一趟。
离虚池水在鬼宫中,她还没找到就被鬼卫给抓了。本以为掏出尹崖给的玉珏递上去就没事了,谁知鬼卫们声称没见过这玩意儿,要将她关起来。蔻凌拼命逃回来时,衣衫褴褛头发凌乱,垂头丧气地向尹崖讲述了事情经过。尹崖从她手中接过玉珏仔细看了看,道:“原来是拿错了。”从袖中掏出另外一块,“要不,你再跑一趟?”
蔻凌噌地跳起来,横着赤金刀抵住尹崖的脖子:“你摆我?”
尹崖笑了笑:“权当锻炼身体,你现在要多运动才能好得快,再跑一趟吧?”
蔻凌忍无可忍,低头狠狠咬了他一口。
还挺疼的,尹崖忍着痛想,咬人这么有劲,看来好得差不多了。
【我以为你要死了】
月黑风高,蔻凌踩在云头俯瞰底下,小破破打着哈欠蹲在她脚边。
“那儿便是何苏的院子。”尹崖道,“你下去把她引上来。”
蔻凌一下子跳到小破破身后,一脸坚决:“我不去!你去!”
尹崖耐心地和她讲道理:“你虽然腿短,但咱仨中你跑得最快了。她手里虽有众多宝器,你只要引她出来,不用交手,反而最安全。再者,我去了,谁来洒水?”
蔻凌死死抱着小破破,不愿妥协:“不行!我不去!我也可以洒水的!”
劝说了半日无果,尹崖只好亲自当诱饵,走时千叮万嘱:“看见她出来你就泼水,一定泼准了啊!”
蔻凌抱着坛子死死盯住那院子,等了片刻,望见两道白光从院中飞出直上云端。紧张又激动的她看准时机,哗啦啦把整坛水全倒在其中一个身上。
可惜时机看得不够准,水都淋到了尹崖身上。蔻凌惊得手中坛子都掉了,心想这下完了,自己短暂的鱼生要结束了。
何苏见尹崖满身都是离虚池水,反而不敢再追,转而向蔻凌奔来,从袖中抖出一空白的画障,吓得蔻凌拎起小破破没命逃窜。那画障她认得,一旦被收进去,这辈子就只能待里头当扁扁的画了。
小破破最近很能吃,重了不少,蔻凌逃了一会儿便觉得手脚有些发软,回头一看,何苏已追了上来,丢出的画障眼看就要劈头盖下,蔻凌一个哆嗦,用力将小破破推了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画障被人一扯一转,收势不及的何苏直直撞了进去。蔻凌吓得瘫软在云上,拍着胸口定魂。
尹崖一手抓着收了何苏的画障,一手紧了紧湿淋淋的衣裳,不停地发抖:“阿嚏……阿嚏……”
蔻凌在尹崖的床边没日没夜地守着,守了五天后,一直睡得迷迷糊糊的尹崖终于睁开一双水汪汪的眼,挣扎着坐起身,发现一旁的蔻凌眼里噙着泪花直勾勾地盯着他。
“尹崖,我以为你要死了。”
尹崖拿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和你在一起,现在不死也活不长久。”
蔻凌心中有愧,握住他冰凉的一双手诚恳地道:“我去烧火,你脱了衣服到火里烤烤,也许就好了。”
尹崖怕自己身上的寒气过给她,抽回手揉揉额角道:“去吧,随便你做什么,别在我面前晃就好。”
招丘再来探望蔻凌时已是开春,小鱼妖坐在水缸边上晃着腿,手里翻着花绳,翻出满意的图形后,弯着眉笑起来,眼底漾了柔柔的春光。貔貅仰着肚皮躺在院中晒太阳,一只大花蝶扑着翅膀停到它鼻尖,它挥了挥肉乎乎的爪子,长尾巴轻轻甩了甩。
招丘给蔻凌带来许多吃食,同时带来个好消息:“我央了辞苍出面赎你。”
辞苍是招丘的主子,有钱有权有势,寻常人不敢得罪,且和尹崖做了多年邻居,由他出面赎人,尹崖不会说不。可蔻凌脸上没半分欣喜的表情,反而微微皱起眉,别开脸吞吞吐吐道:“算……算了,待在这儿也挺好。而且,我差点害死尹崖,为了赎罪,又……又签了五千五百年的卖身契……”
她想起之前擦药酒,脱了衣裳的尹崖身上红肿得像被强行拔光了毛的野猫,真是可怜。
招丘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舍不得走了吧?”
蔻凌不说话,偏过脸去看那只调戏小破破的大花蝶,脸颊被日头晒得有些红。看了一会儿,蔻凌回过头拉起招丘的手放在自己的衣裳上,转了话题道:“我之前救了一只鲛人,后来她送了我好几箱鲛绡,看,又软又漂亮,上面织的花纹浸到水里会发光呢。我还有好多,走走走,你挑一些做几身裙子。”
招丘抱着鲛绡离开时,恰好瞧见尹崖披了件大氅抄手倚在门边看她们,便故意提高了声音道:“蔻凌啊,我会早日来赎你回去的。还有啊,跟你提过的荒海的弇兹,人长得好又有钱,又体贴人,你和他要是能成,嫁妆我出。”
蔻凌挠挠头,招丘从没说过这事呀。她目送招丘驾云离去后,回身正看见黑着脸的尹崖。
“过来。”
蔻凌忐忑地走过去。
“伸手。”
她依言摊开手掌,尹崖将一个玲珑可爱的白玉鱼吊坠放在她手心:“收好,别再丢了。”
三百年前丢失的吊坠居然失而复得了!蔻凌欢喜地道:“我说怎么莫名其妙就丢了,原来是被你偷走了呀。”
“是灯妖抢走的,那时你可能已经被火烧得不省人事了。对了,晚上我想吃蒸鲈鱼,你去买一尾回来。”
蔻凌握着吊坠,开心地道:“一尾怎么够,买三尾吧,钱我出。”
尹崖望着她弯弯的眉眼,跟着笑了笑:“好。要不以后家中开销都由你出吧。”朝院子西南看了看,“反正你有钱。”
蔻凌一面往外走一面想,尹崖肯定知道了什么,今夜要赶紧把财产转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