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丛林里面的“果果”

佟海敬+李志雄

我喜欢乘坐晚上的航班。因为在夜晚的高空没有白昼一样的城市黑夜。我甚至能深深地睡上两个小时，毫不理会飞机上的嘈杂。

当飞机降落在昆明长水国际机场的时候，我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走出灯火辉煌的机场，时针已经指向午夜。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昆明午夜略微清凉的空气，钻进出租车直奔果果酒店。“果果”开在母校旁边的滇缅大道上，隐于其中一幢楼的二层，不显山、不露水，但外立面钢锈蚀出的褐红色楼梯还是让你有一种步入一探的想法。

“果果”所处的地方原来是云南圆正轴承厂，企业改制，轴承厂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这里成为了社会进程中遗留下来的城市边角料。2013年，废旧的厂房改造变成了昆明的文艺新地标——108智库空间。近2万平米的艺术空间，艺术家、广告人、艺术爱好者、商人混杂其中，画廊、餐厅、酒吧、艺术品拍卖空间无所不有，是昆明正在成长中的“798”，云南艺术家扎堆的地方。108智库空间的出现，填补了这个片区云南艺术学院搬离后的空白，让文艺的气质继续得以延伸，延续了云南艺术学院50年来积淀的麻园艺术群落气质。

毕业十年，这是我第一次回到母校所在的区域。滇缅大道是一条已有90多年历史的公路，始建于1924年。它是云南历史上最早开汽车的路，曾经是滇缅公路的一段。我在艺术学院读书的时候，它还叫做昆瑞公路，是当时通往昆明主城区最为繁忙的公路之一。每天入夜，便有无数的大货车拉着满满的货物呼啸而过，彻夜无休。于是，这条路上的烧烤摊也永远伴随着滚滚的车轮，不眠不休。不记得有多少个夜晚，我和同学们在这条路上吃着云南一毛钱一块的烧豆腐，喝着廉价的苞谷酒，在酒醉中疯狂地唱着迷惘的青春。

在无数的回忆中穿行着，我到达了“果果”。因为是深夜，我几乎辨认不出所在的位置，草草地办理了入住便进到了房间。插上房卡，夜灯悠悠地点亮，一个巨大的布艺玩偶静静地摆在窗前的地毯上，似乎在等着夜归的人。房间里没有过多浮华的装饰，桌椅板凳都是简单流畅的工业线条，床上是我最喜欢的棉麻被子。墙上挂着一幅线条极为简洁的抽象画作，想来一定是出自某位校友的手笔。一切都干净得利索，利索得干净。

放下简单的行囊便开始洗漱，卫生间的洗漱台上竟然放着一个白色的搪瓷缸，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瞬间记忆便又如窗外的月光般倾泻而来，我们每个70年代的人，当年都是抱着这样的搪瓷缸在学校宿舍里的公共洗漱间刷牙，一字排开，叮叮当当地迎来一个崭新的清晨。

熄了所有的灯，躺在床上，母校应该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大学四年，多少青春的日子，多少难忘的回忆，怎能入睡。窗帘紧闭，月光调皮地从缝隙里钻入，在地板上画着美丽的光影线条，抓也抓不住。只是奇怪的是，按照当初的经验，这里应该有轰隆隆的大货车鸣响，但是此时的“果果”，却是寂静无声。半睡半醒中，似乎回到了儿时居住过的阁楼，夜里只有月亮和星星伴我入睡，远处偶尔一两声鸟鸣如梦。

这，才是属于我的黑夜。

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坠入梦乡，一夜不曾醒来。

早上，阳光取代了月光，如光明之剑插入黑漆漆的房间。我拉开窗帘，一面爬满了绿茵茵植物的墙壁扑面而来。对，这就是我曾经熟悉喜欢的昆明，四季如春，阳光直剌剌地照射着万物，万物无忧无虑地生长。

房间里的一切在阳光下无所遁形。简单的loft设计风格，简单的线条，灯是简简单单的灯，座椅是简简单单的座椅，仿佛一切都是它本来该有的样子，没有半点多余的装饰。但是那简单又是经过了极其精巧的设计，既不突兀，又散发着艺术的气息。视觉的感受是具体的，但最终的呈现却是形而上的，有些东西并不在现场，却也会慢慢地占领着我的想像空间。

“果果”面积一共1100平方米，设计者有意识地在空间中保留了厂房原本的痕迹，或是一条混凝土梁、或是一段木头、或是一片钢板，厚重感直击人心。用料简单质朴，地面用了水泥基的耐磨地坪，磨得光润感人。除房间有吊顶外，大部分都保留了建筑原来的顶面，墙面天花都是涂料;改造时候从老厂房上拆下来的一批旧木料，满是钉眼和刺屑，经过工人师傅们认真地打磨加工，做成了家具和墙面，让这些老木料重新焕发青春，成为空间中的一道亮彩。

客房中利用原来厂房一侧近1米的高台，将这侧房间的卫生间和卧室区安排在两个标高段，成为错层的房间结构。原本临窗的高大石头挡墙距离很近，但爬满绿色，昆明春城的自豪感立即开窗即现。化不利为利，一切那么自然而然。

“果果”的走廊里看似随意摆放的一个物件，都是艺术家独一无二的手作。金刚砂的水泥地面和精致的装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无处不在的玻璃和钢制结构、裸露的大梁和钢筋昭示着这里原来是一个类似厂房的建筑，工业文明和艺术设计在这里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时尚并且怀旧。惊喜常常会发生在某个拐角处，一幅某人画作，一个能读书的地方。在咖啡的香气中，我们一起聊起了母校云艺，聊起了“果果”，以及我暌违已久的艺术。

如果说艺术从来不是无根之木、无本之源，那么108智库空间也不是凭空生出来的艺术空间。这里依托着云南艺术学院浓厚的艺术气息和创作文脉，在繁华的现代都市中寻得一方纯粹的艺术净土。舍离喧嚣浮世，择艺舍而栖，正是“果果”所能提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