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神话”的阴影——《北迁季节》中的种族文化心理创伤
2016-03-15陈涛
陈 涛
(云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白色神话”的阴影
——《北迁季节》中的种族文化心理创伤
陈涛
(云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云南 昆明650500)
摘要:《北迁季节》是苏丹作家塔耶布·萨利赫的代表作,其主人公穆斯塔法和叙述者都是曾留学欧洲的东方人,欧洲的文化强制对他们产生了重大影响并造成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弗朗兹·法农的种族文化心理创伤理论揭示了白人文化强制对黑人造成心理创伤的过程并提出消除创伤的方法,同时也指出了主人公穆斯塔法悲剧的根源以及叙述者最终获得救赎的原因。
关键词:《北迁季节》;文化强制;种族创伤
塔耶布·萨利赫是苏丹最著名的现实主义作家,其作品多取材于苏丹北部的乡村生活,客观地反映了苏丹的社会状况。于1969年出版的《北迁季节》是塔耶布最有影响力的小说,先后被翻译成30多种语言并于2001年被阿拉伯作家协会评为二十世纪最重要的阿拉伯小说。
关于这部小说已有的研究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对主人公穆斯塔法的文化身份研究[1]、东西方文化的二元对立研究[2]、模拟话语研究[3]、东方对西方话语的颠覆研究[4],以及从女性主义视角所做的解读[5]穆斯塔法作为在殖民地出生,从小接受西方殖民教育,后又到宗主国留学的有色人种,其自身的种族文化遭受到西方殖民文化的压制,造成严重的种族文化心理创伤。本文将从弗朗兹·法农的种族文化心理创伤理论出发,讨论主人公穆斯塔法和叙述者所遭受的种族文化创伤,挖掘穆斯塔法悲剧的成因以及叙述者消除创伤的过程。
一、北迁之旅:文化强制下的异化之旅
法农认为集体无意识不依赖大脑遗传,而是后天习得的,它是无反射的文化强制的结果,而黑人文化心理根源是欧洲殖民主义诉诸的文化强制。[6]152学校教育是文化强制的一种手段和途径,它将殖民者的一系列假设和主张缓慢而微妙地渗入到被殖民者的意识之中,将白人对黑人的偏见渗透到他们的集体无意识之中,达到被殖民者认同殖民者的效果。[7]简而言之,文化强制过程就是黑人被异化的过程。
小说的主人公穆斯塔法·赛义德自幼丧父,与之相依为命的母亲“就像在马路上邂逅的一个生人”,因此,自年幼时起,穆斯塔法对自己种族文化的认识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当殖民者在他的国家兴办学校、四处宣讲招生时,穆斯塔法回到家中把所见所闻告诉母亲,母亲丝毫没有反对穆斯塔法入学,反而为儿子即将接受“先进文明”的教育而欣喜。穆斯塔法在殖民者的学校中如鱼得水,只花了两年就读完了小学。上初中时更是势如破竹地掌握了别人难以驾驭的知识,包括殖民者的语言——英语。“在那个时代,英语是飞黄腾达的钥匙,谁不掌握它,就甭想有什么前程”。[8]174正如法农所指出的:“具有一种语言的人,自然拥有这种语言所带来的世界。”[9]22穆斯塔法凭借过人的天赋,在念完三年初中后,获得奖学金,远游他乡,到埃及、英国去接受更高层次的教育。“他们帮助我,提携我,而我对他们却毫不感恩戴德,这是事实。我接受他们的帮助,好像这是他们对我应尽的义务”。[8]156诚然,对于殖民者来说,向被殖民的种族实施文化输出、将自己的意识形态渗入到殖民地的各个角落是他们的责任与义务,而穆斯塔法作为被殖民的对象,对这一点毫不自知,他与自己的民族文化渐行渐远。
小说的无名叙述者作为和穆斯塔法一样曾“北迁”到伦敦学习西方知识的东方人,也无可避免地遭受到了来自西方世界文化强制的影响。与穆斯塔法不同的是,他生于一个完整的家庭,从小生活在父母、爷爷等家人中间,深受本地文化的熏陶。因此,即使他离家七年、远游他国留学,也从没忘记自己是一个东方人,没忘记自己的根在何处。但即使如此,在与家人重逢的刹那,他还是感到“他们与我之间似乎隔着一层雾。”[8]144在笔者看来,这层雾就是来自白人世界的文化强制在叙述者的意识中埋下的异化的种子。
二、南归之途:“白色神话”中的自我异化
白人殖民者的文化强制使黑人在心理上根深蒂固地接受属于欧洲人的文化原型,进而使黑人将自己想象成白人,在无意识中排斥、憎恨自我身上所有与黑人有关的方面,最终否定整个自我。因此,白人对黑人的奴役就变成了黑人在文化心理上的自我奴役。[7]
如果说穆斯塔法在苏丹和埃及的求学生涯让他忘记忆自己东方人的身份,那么前往英国留学则使他这股“南国的暖流”完全暴露在了“北国的冰霜”之中,让他第一次明确地认清了自己的文化身份——一个来自南方的“入侵者”。他这个“入侵者”在伦敦曾与多名白人女性交往,但是这些白人女性无一不是被穆斯塔法身上的东方特征所吸引,但在她们眼里,穆斯塔法是非人格化的,“她似乎不把我看做一个真人,而是一尊偶像。”[8]169而穆斯塔法的愿望则是不断地占有这些白人女性,以她们的爱带他走上高贵之路,与她们结合便是与白色的白人性结合,抓住并拥有的是白色的文明和尊严,[9]23以此消弥黑人的自卑情结。[6]穆斯塔法正面临着这种严重的文化自卑和丧失自我病症的折磨,这种病症在他遇到琼妮·莫里斯时达到了顶点。穆斯塔法从她那里得到的不是喜爱,也不是同情,甚至不是好奇,而是傲慢与冷漠:“瞧你这副鬼样子,我一辈子也没见过一张脸像你这样难看的。”[8]161不管如何努力地接受殖民者的教育来摆脱“未开化”的形象,黑人也从来不会被平等地对待。[10]从琼妮那里得不到尊严的穆斯塔法则通过杀掉她来消解他的自卑。从小接受殖民者教育使“白色神话”已根植于他意识的深处,他的心灵和意识遭到了扭曲,其结果就是他将丧失自主的行为能力,以白人的行为作为行动目标,因为只有白人能够赋予他价值。穆斯塔法曾在英国人在苏丹实施的种种阴谋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他死心塌地为英国人效劳,进行种种诡秘的活动,是英国殖民者得力的帮凶。这就是白人赋予穆斯塔法的价值——奴役自己的同胞,穆斯塔法就这样跌入了奴役与自我奴役的死局之中。
同样,小说的叙述者在留学七年回到家乡时也陷入了自我异化的漩涡中。留学期间,普适化了的白人标准已经渗入到叙述者的意识里,而叙述者的家乡依旧保留着男尊女卑的传统,这在白人眼中是蒙昧、保守的。[11]在听闻换妻子就像换驴子一样随便的古稀老头瓦德·利斯想要娶哈赛娜为妻的消息之后,叙述者“确确实实地感到怒火中烧,虽然这样的事情在村镇里是司空见惯的。”[8]192他之所以满腔怒火,原因则在于此时的叙述者依然是站在西方的位置,以西方的价值观来审视自己的家乡和同胞。所以,他才会觉得瓦德·利斯的行为是一种罪恶,而在他父亲看来,为这种事生气丝毫犯不着。
哈赛娜杀了瓦德·利斯并自杀,全村人都认为哈塞娜是疯子,而叙述者反而认为哈塞娜没疯,她是全村镇最有见识的女人,村里的其他人才是疯子。在与迈哈竹卜的争论中,他掐住迈哈竹卜的脖子,他试图扼杀的是那存活了千百年的蒙昧的东方。面对全村人对哈赛娜之死的冷漠,他感到“这里没有我待的地方”[8]217,他甚至对一直以来都尊敬的爷爷都产生了怀疑:“我的爷爷,别看他在拜毯上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当他流露出自己的本性时,也会亮开嘶哑的喉咙,发出淫秽的笑声的。这到底他的真实面目,还是他的偶尔失持呢?我实在弄不清楚。”[8]204作为全村最德高望重的老人,爷爷无疑是村里古老传统与秩序的维护者,而此时的叙述者却无法确定自己爷爷的本性,正如小说开头他回到家乡与家人重逢时感觉到的“他们与我之间似乎隔着一层雾”,这表明他在西方文明的调教下实际上已经从自己的民族与文化中异化出来。
三、认清“白色神话”与创伤的消除
居住在英国、整天沐浴在欧洲种族主义偏见的神话里的穆斯塔法,最后同化于欧洲的集体无意识中,一起仇恨黑人,仇恨自己的同胞。[9]25但由于与生俱来的肤色,无论他多么优秀,也只能是个“完美的非洲人”,在白人的世界里始终只能作为一个“他者”来被塑造、被奴役、被利用。这种奴役与自我奴役的双重压迫造成了穆斯塔法种族文化上的心理创伤。离开欧洲后,穆斯塔法更无家可归,所谓“南归”也只是他生命之旅中的一站。带着难以消解的创伤,穆斯塔法终日听到被自己杀死的妻子的呼唤,最终投身于尼罗河水之中。在南岸与北岸之间,他选择了北岸。他常想:“过去的事是否都能避免呢。”深知这种选择之艰难的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因此他将自己的家托付给叙述者,希望他帮助、指点和教导自己的孩子,“千万不要让他们远游他乡,让他们做个平常人,将来做点有益的事情。”[8]181以免他们染上游子症——对穆斯塔法来说——即白人文化给黑人造成的心理创伤。
叙述者曾把哈赛娜的死怪罪于穆斯塔法,把他视为敌人。当他走进穆斯塔法的密室,他似乎看到自己的敌人就在里面,但最终他发现那个敌人就是自己。他的一切和穆斯塔法是那么相似,他们都是留学归来的民族精英。正是这深受白人文化的自恋神话的影响,叙述者压抑住自己的作为黑人的内心真实的愿望——娶哈赛娜为妻,最终害死了哈赛娜。穆斯塔法密室里所收藏的书籍与文献无一例外都是英文所著,没有一本是阿文版的。穆斯塔法的密室正是由西方文明所建造的“一座坟墓,一座陵园,一种狂想,一座牢笼。”[8]221这里面埋葬了穆斯塔法、哈赛娜,也将囚禁住叙述者。在离开密室之后,叙述者光着身子跳进尼罗河中,试图顺着向北流去的河水游到北岸。北岸即为西方的象征。但当他游到不南不北的河心时,发现自己前进不能,后退不得,一股激流正把它冲向南岸的死角。此时的他看到北迁的沙鸡,意识到他曾经的北迁只不过是生命中的短途旅行,顺从河水的流向只会让他沉入河底,就像穆斯塔法一样。他属于南岸,也只有选择南岸他才能活下去。正如法农给承受创伤的病人开出的“药方”:病人应该明白他的无意识,放弃那种企图变成白肤色人的幻想。[6]100这时,叙述者终于理解穆斯塔口中“你爷爷是了解秘密的”一句话的含义,那个秘密就是平凡的生活。这出自平庸之口的、信手拈来的真理即为他得救的希望。明白了这一点后,叙述者在河中心大声呼救。
四、结语
殖民主义和种族主义的文化强制使得黑人在心理上认同白人的集体无意识,从而憎恨自己,使黑人既受白人的奴役同时又自我奴役,这就是法农所揭露的黑人文化心理创伤形成的过程。穆斯塔法的遭遇就是这种文化心理创伤的结果,而从不放弃试图成为白皮肤人种的幻想最终使得他内心的创伤无法消解,只能在洪水中结束自己。而叙述者却在激流之中领悟到了只有认清白人文化的无意识,放弃前往北岸的幻想,摆脱白色神话的控制,回归自己的民族,最终才能消除创伤,得到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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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之者
收稿日期:2016-04-22
作者简介:陈涛(1991-),男,彝族,云南红河人,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语言文学专业2014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275(2016)04-0078-03
The Shadow of “White Myth”——The Racial Cultural Psycho-trauma in “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
CHEN Tao
Abstract: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 is regarded as Tayeb Salih’s masterpiece. The hero of the novel and its narrator as Oriental, who have studied in England, are both influenced by cultural imposition from Europe, which causes severe psycho-trauma to them. Frantz Fanon’s racial trauma theory reveals the process that European cultural imposition causes racial cultural psycho-trauma to the black people. At the same time, Fanon’s theory helps dig out the cause of Mustafa’s tragedy and find out the way to erase the narrator’s trauma.
Key words: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 cultural imposition; racial trau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