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刑》中的酒神精神
2016-03-15唐超
唐 超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1)
《檀香刑》中的酒神精神
唐超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230001)
摘要:《檀香刑》是一首残酷又悲壮的生命之歌,莫言将一种奔放率性的强大的生命力量于其中。作品从语言、人物形象、艺术结构、民俗展示等多方面对传统小说进行了颠覆,在展现民间文化藏污纳垢这一面的同时,又不拘泥于对人性恶的展示,反而洋溢着无所不在的狂欢化的酒神精神。
关键词:檀香刑;酒神精神;生命力;超越
莫言的长篇小说《檀香刑》延续了他一贯的写作风格,洋洋洒洒的字里行间叫嚣着一种奔放恣肆、率性而为的生命力量。《檀香刑》是一首残酷又悲壮的生命之歌,听完这首“歌曲”,人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似乎都渗透了狂欢情绪,情不自禁地想要随着小说的生命律动翩翩起舞。这部小说为何会让人有这般新奇独特的审美感受?究其原因在于《檀香刑》中的人物身上洋溢着砸碎生命铁链桎梏的酒神精神,弥漫着浓烈醇厚的生命酒香。
“酒神精神”是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阐述希腊悲剧艺术时提出的。他指出酒神狄俄尼索斯的身上具有排山倒海般摧毁一切秩序、追求世间欲望满足的开拓创造精神,这种狂放不羁的精神源于古希腊文化传统里祭奠酒神的活动。在祭祀庆典中,酒神激情被重新点燃,人们成群结队地到处游荡,狂歌乱舞,无视一切神圣的法则,放纵性欲,烂醉如泥。酒神精神要求解除世界秩序对于人自身的压制,使人亲近自然,重新塑造生命个体。“对于个体来说,个体的解体是最高的痛苦,然而由这个体却解除了一切痛苦的根源,获得了与世界本体融合的最高的欢乐。所以,酒神状态是一种痛苦与狂喜交织的癫狂状态。醉是日常生活中的酒神状态。”[1]在尼采看来,“醉”能够使人身心放松,从而抛却日常生活中理性对于欲望的压抑,释放原始自然的野性,跨越身份、阶级、贫富等外在鸿沟,达到无拘无束的本真状态。尼采在《偶像的黄昏》中又说:“肯定生命,哪怕是在它最异样最艰难的问题上。生命意志在其最高类型的牺牲中,为自身的不可穷竭而欢欣鼓舞——我称这为酒神精神。”[2]
《檀香刑》在山东民间艺术“猫腔”的吟唱中展开了高密人的人生悲歌,人物结局虽然悲惨,但是从小说的总体架构来看,莫言和尼采一样也从悲剧中找到酒神精神这把开启快乐的钥匙。莫言以一种用檀香木制作的用来惩戒犯人的残酷刑罚为叙事纽带,勾连起整部小说人物,他们深陷在家国之恨、儿女情仇、血缘之亲的漩涡里,困兽犹斗般倾泻人的种种欲望,他们狂欢,他们歌唱,他们书写着自己的酒神生命程式。
一、人物形象中的酒神精神
酒神精神体现在小说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作品中风流美丽的孙眉娘是最能体现生命狂欢化性质的酒神精神的。首先是在爱情上。她虽然已为屠夫赵小甲的妻子,但他们的婚姻中没有性爱。她爱慕县官钱丁,为他相思成疾,差点断送了生命。为了得到理想中的爱情,她一天三次在县衙前走来走去,盼望与县老爷不期而遇。最后,她勇敢地闯进衙门,将自己献给钱丁,心甘情愿地当起了他的情人。孙眉娘的身上洋溢着强烈的酒神精神,她敢于打破伦理束缚,服从本能冲动,在情爱与性爱中释放自己,不顾道德评价向天呼唤爱情:“天啊,老天爷,您把俺变成一只白鹭吧,您把俺的钱大老爷也变成一只白鹭吧……人分高低贵贱。鸟儿一律平等。”[3]酒神状态是一种癫狂与痛苦混合的状态,即使到最后,孙眉娘的爹被县官惩以檀香刑,她在充满绝望和痛苦的述说中仍然猛烈地表达自己的爱情欲望,不管俗世的纲理伦常。这正显示了酒神精神的癫狂特质。
此外,在亲情上,孙眉娘也敢于冒着杀头之险联合一帮乞丐于夜深人静时翻越衙门围墙,前往牢狱解救父亲孙丙。她又一次彰显了敢作敢为、追求自由的酒神精神。
二、酒神狂欢化的叙述方式
尼采将酒神视为一种“非造型的音乐艺术”,这种所谓的“非造型艺术”与《檀香刑》的叙述方式不谋而合。从结构上看,莫言将《檀香刑》分成凤头部、猪肚部、豹尾部三个部分,凤头部和豹尾部是小说中的人物孙眉娘、赵甲、赵小甲、知县钱丁四人以第一人称的内心独白,猪肚部采用作者视角,以第三人称直接讲述,这一部分也是小说情节展开的主体部分,所以不对人物心灵进行剖析,化主观为客观。小说结构运用了“凤头”“猪肚”“豹尾”的传统写作模式,三部分看似独立实则在内容、情感上具有因果、递进关系。莫言又对这种模式进行了个人化改造,不停变换人物视角,打破时空顺序设置情节,将小说中人物起死回生和读者直接交流。他根据小说情感走向进行叙述,不吝笔墨地铺染人物情感世界,使角色在无拘无束地表达各自情感中变得立体化,从而突破了一般小说的叙述模式。
酒神精神是一种狂欢化的发泄精神,尼采说酒神状态是“情绪的总激发和总释放”[4]
这种情绪狂欢表现在《檀香刑》的语言风格上。作品中,无论是人物叙述语言还是作者叙述语言,都随着人的感觉、情绪、体验的喷发而彰显出无拘无束的生命活力。小说将民间歌谣、地方俚语、传统歇后语、官场术语等有机结合,付诸于洋洋洒洒的人物身上,形成了独具特色又蔚为壮观的语言王国。莫言小说的语言叙述是感觉化的,因此也就具有酒神的狂欢特性。
《檀香刑》的每一章节都由猫腔说唱做引子,而后开始讲述,每一段讲述中都融合民间俗语、歇后语,运用铺陈、对比、夸张、排偶等等各种写作手法。莫言还充分调动人的触觉、嗅觉、听觉等各种器官的感受,反复渲染情境、情绪。他常常用一大段文字叙述人物内心,比如在“眉娘浪语”这一节里,孙眉娘抱怨亲爹孙丙:“爹,你这个老不正经的,你扔了四十数五十的人了,不好好地带着你的猫腔班子,走街串巷,唱那些帝王将相,扮那些才子佳人,骗那些痴男怨女,赚那些大钱小钱,吃那些死猫烂狗,喝那些白酒黄酒,吃饱了喝足了,去找你那些狐朋狗友,爬冷墙头,睡热炕头,享你的大福小福,度你的神仙岁月,你偏要逞能,胡言乱语……”[3]235这段话中,排比、对偶、俗语、比喻等等信手拈来,读者也和小说中的人物一样,任心中情绪体验如泄了闸门的洪水喷薄而出,一吐为快。《檀香刑》中这般语言俯拾即是,语言的狂欢化性质可见一斑。
总之,莫言在《檀香刑》中充分发挥他的语言天才,各种语言范式信手拈来,调动人所有感官去感知狂欢化的小说世界。这个世界是由二元对立的词汇组织而成:丑陋与美丽、理性与非理性、粗俗与雅致、文化与无知、官场与大众……小说运用各种文学技巧捕捉现实人性,或赞美,或嘲笑,或同情,打破了传统审美方式,提供了重新审视生活真相的视角。在民间藏污纳垢的表象背后是一群追求自由奔放的酒神精神的真实大众。
三、民俗中的酒神精神
《檀香刑》描写了各种各样的怪诞新奇的民间仪式。莫言对这些神秘的仪式进行解构,赋予它们民间漫画色彩,洋溢着迷醉的酒神精神。
《檀香刑》写了“叫花子”节。“每年的八月十四这一天是高密县的叫花子节。这一天全县的叫花子要在县衙前的大街上游行三个来回,第一个来回高唱猫腔,第二个来回耍把戏,第三个来回,叫花子们把扎在腰间的大口袋解下来,先是在大街的南边,然后转到大街的北边,将那些站在门口的老婆婆小媳妇用瓢端着的粮食、用碗盛着的米面分门别类地装起来……”[5]在节日里,贫苦卑微的最底层人们可以不管不顾平日里所遭受的富人的白眼,随心所欲的装扮游行,他们匮乏的物质世界被精神的巨大愉悦塞满。酒神精神肯定人性,肯定人的生命尊严,鼓励人们宣泄被压抑的欲望,从这个层面来说,高密县的人们以酒神精神超越了现实的苦难。
小说中,赵小甲只要拿着一根虎须看人,就会看到人的本相,而每个人都是一种动物,他老婆孙媚娘是一条蛇,他父亲赵甲是一头豹子,钱丁是一只老虎,袁世凯是一个鳖……在给孙丙行刑时,他又一次拿出虎须,看到校场的看客们是猪狗牛羊等各种动物。刽子手赵甲在行刑时必须得在脸上涂鸡血,处决犯人还有一本秘笈,记载各种各样的刑罚和实施方式,小说对处决犯人方式的描写就是一场杀人艺术的展览,比如割肉要割多少块,从哪里下刀,割完后要扔到远处祭天……小说中对檀香刑的前期准备和实施过程更是像完成一种神圣仪式,这种杀人场面以及看客心理迎合了人性深处的狂欢化的癫狂特点,让人匪夷所思。
酒神精神是抛弃传统束缚回归原始状态的生存体验,它的本质是积极向上的。孙丙最后遭受檀香刑快要死去的时候唱起了猫腔大悲调,全县百姓也不约而同地帮腔,在山东高密民间艺术“猫腔”的大合唱中,孙丙超越了个体人生的苦难,彰显了即使生命将逝,也要纵情歌唱,昂扬向上的酒神精神。
《檀香刑》从语言、人物形象、结构艺术、民俗描写等方面对传统小说撰写方式进行了颠覆,究其原因在于融入了酒神精神,凸显人的本性,在对人生悲剧的超越中高扬了人的生命力。
参考文献:
[1]吴光远,肖娟娟.尼采:不做“好人”做强者[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6:137.
[2]尼采.悲剧的诞生:尼采美学文选[M].周国平,译.上海:三联书店,1986:334.
[3]莫言.檀香刑[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0:100.
[4]尼采.偶像的黄昏:一个不合适宜者的漫游[M].周国平,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96:61.
[5]漆福刚.从《檀香刑》看莫言式的民间立场[J].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2011(6):18-19.
责任编辑:之者
收稿日期:2016-05-05
作者简介:唐超(1992-),女,安徽芜湖人,安徽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201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275(2016)04-0067-02
·文学与语言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