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门方言中的“子”
2016-03-15高娟
高 娟
(湖北第二师范学院 文学院, 武汉 430205)
荆门方言中的“子”
高 娟
(湖北第二师范学院 文学院, 武汉 430205)
荆门方言的“子”主要以两种形式存在:词缀和语气词。作为词缀的“子”主要用在名词后,也可以少量用在动词、形容词等后,用在不同的词根后表达的意义和作用不同。作为语气词的“子”用在不同的句式末尾可以表达陈述、疑问和感叹语气。
荆门方言; “子”; 词缀; 语气
荆门方言是西南官话的一部分,属于北方方言,在语音、词汇、语法方面均有自己的特色。荆门方言中的“子”特色极为鲜明,外地人初次接触荆门方言时往往会被荆门方言中的“子”所吸引。首先,“子”在发音上为颤音[r][1],这种发音在汉语方言中极为少见,在听觉上就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其次,“子”在荆门方言中的使用频率也非常高,往往一句话中能有好几个“子”。“子”不但可以看作是荆门方言中极具代表性的词语,而且“子”本身的使用情况也比较复杂,因此本为以“子”为研究对象,剖析“子”在荆门方言中的分布及特殊使用情况。
一、 作为词缀的“子”
“子”作为名词的词缀在荆门方言中是最普遍的形式,也解释了为何“子”的使用频率如此之高。我们以芜淞先生《荆楚方言语法研究》中对荆楚方言词缀的划分来进行说明[2]:
(1) 动物:羊子、猪子、猫子、鸡子、狗子、刁子(一种鱼)、麻雀子
(2) 人体器官:膀子(胳膊)、腿子、胯子(腿)、蹄胯子(猪蹄)、倒拐子(肘关节)、身壳子(身子)、连巴肚子(小腿肚)
(3) 生活用品:车子、展子(缸子)、盆子、袱子(毛巾)、耙子、尿片子(尿布)、手套子、褂子(衣服)
(4) 食物:米子(炒米)、疙瘩子(面疙瘩)、碎米子、麻花子、豆皮子
(5) 沙子子、雪子子、弹子子、色子子、石子子
(6) 么子(什么)、什么子(什么事)、等哈子、一哈子、一些子
(7) 人:邪子(疯子)、败子(跛子)、癞子、结巴子、老头子、老巴子
《荆楚方言语法研究》是对“荆楚方言”(包括荆门方言)的系统研究,我们在引用芜淞先生的例子时结合荆门方言的实例进行了细微的调整。结合以上荆门方言名词词缀“子”的类别划分,详细论述以下几个与词缀“子”密切相关的问题。
1. 并非所有的名词后都能带词缀“子”
“子”在荆门方言里作为名词词缀,数量十分庞大,这是相对于其它词缀和普通话中的 使用情况而言,从名词这个大的范畴而言并不占有绝对优势。在荆门方言中并非所有的名词后都能加“子”,还有一些名词是不加词缀“子”的,如“书、笔、白菜、萝卜、茶、画”等。有一类带“子”的名词我们需要注意,如“瓜子、孝子、儿子、老子、猴子、鸭子”等:
(1) 这个瓜子味道好香啊!
(2) 他还真是个孝子咧。
(3) 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儿子,一个是老子。
(4) 今天好冷,都下雪子子了!
(5) 鞋子里有沙子子。
这些带“子”的词语我们要仔细区别。例(1)—(2)中的“子”不是词缀,这里的“子”具有实在的意义,是词根。这类名词因为其本身含有语素“子”,一般后面不再附加词缀“子”。例(3)中的“儿子、老子”与“猴子、鸭子”一样,读轻声并且没有实在的意义,是词缀。与普通话中的使用情况一致,这类“子”本身就是词缀,因此不加。例(4)—例(5)中的“色子、雪子、沙子、石子”中的“子”含有实在的意义“颗粒物”在内,是词根不是词缀,“色子子、雪子子、沙子子、石子子”其后附加的第二个“子”才是词缀。这类才是荆门方言中的特殊语言现象,词语本身含有语素“子”,但其后仍然可以附加词缀“子”,这与词缀“子”的意义有关。《说文解字·子部》曰:“子,十一月,阳气动,万物滋,人以为称。象形。凡子之属皆从子。”[3]“子”的本义为刚出生的孩子,意为“小、初”之义。在后来的使用过程中具有实在意义的“子”慢慢开始虚化,最终虚化为表示附加意义的词缀。在荆门方言中“沙子子、雪子子、色子子”后仍可加词缀“子”,是保留了“子”的“小称”义。“沙子、雪子、色子”都是非常小的事物,所以在其后加“子”用来强调“小”这个意义。关于名词词缀“子”还有一类需要注意,即名词重叠形式加“子”,如“泡泡子、块块子、角角子”。
(6) 把这面上的泡泡子都舀走。
(7) 萝卜要切成块块子才行。
(8) 角角子钱我才不要咧!
我们说荆门方言中词缀“子”有“小称”义,但名词重叠后表示量的增加,二者是否存在矛盾呢?名词重叠表示量的增加,“泡泡子、块块子、角角子”分别表示“很多泡泡”、“很多块状物”、“很多一角一角的钱”,后缀“子”表示“小”是指这些数量很多的事物在形态上都具有“小”这个特征,因此二者并不矛盾。
2. 其它词后也能带词缀“子”
词缀“子”常用在名词后,也有少量用在动词、形容词后的情况,如:
(1) 把那个撮子给我拿过来。
(2) 你车子的滚子掉了!
(3) 喝完要把盖子盖好。
(4) 他就是个痞子!
(5) 你怎么像个闷子样不说话呀!
(6) 他老子年纪大了帮不了他了。
例(1)—(3)“子”用在动词“撮、滚、盖”后面,用“事物所表示的动作+子”来表示事物本身。例(4)—(6)“子”用在形容词“痞、闷、老”后,用“事物所具有的性质+子”来指代事物。由此可见,荆门方言中的词缀“子”用在动词和形容词后有改变词性的作用,把原本的动词和形容词变成了名词。还有一种较为特殊的情况,芜淞先生在《荆楚方言语法研究》一书中还提到形容词词缀“人子”:“人子”附在单音节动词性词根后构成形容词“X人子。”[4]示例如下:
(7) 伢儿哭得蛮烦人子。
(8) 水蛮烫人子。
(9) 车上人多,挤人子。
(10) 烟子呛人子。
芜淞先生认为该句式是“V+人子”构成的形容词“X人子”,这一说法值得商榷。首先,“烦、烫、挤、呛”这些词是既可以看作是动词也可以看作是形容词的兼类词。形容词能够受程度副词的修饰,但一般不能带宾语;动词一般不能受程度副词修饰(心理动词除外),但是可以带宾语。依据句子的语义和词的句法功能可以有两个看法:一是将其视为形容词,可以构成“(程度副词)+形容词+人子”的句式;一是将其视为动词,可以构成“动词+宾语(人)+子”。其次,“人子”中的“人”还是具有实义性质的词语,“人”和“子”的组配具有偶然性,“人子”不能看作是词缀。综上所述,我们偏向于把这种句式看作“动词+宾语(人)+子”。那如果解释用在这个动词前的程度副词呢?经分析可知,程度副词并不是直接用来修饰V的,而是修“V+人”组成的动宾结构。因此这个句式应理解为:“动词+宾语(人)+子”,其中程度副词修饰动宾结构“V+人”,“子”应为语气词。
量词和代词性词根后也能带词缀“子”。量词词根分为两种:一种是借自名词的量词,如“一桌子、一裤子、一桶子、一袋子”等;还有一种是自有量词词根,如“一些子、一哈子(一下子)”等。代词词根的数量不多,如“么子(什么)、什么子”等。
二、 作为语气词的“子”
“子”在荆门方言中作为语气词常常依附在句式后用来表达陈述和感叹语气。用在陈述句中,如:
(1) 搞事搞得累人子。
(2) 小伢哭起来真的蛮烦人子。
(3) 这床挺人子。
这种句式就是上文所讲的“(程度副词)+动词+人+子”,动词通常是具有形容词和动词特征的兼类词;“人”的意义还没完全虚化,看作是动词的宾语;“子”用在陈述句末表示对事实的确认。若说话者表达强烈的思想情感,句子的语气加重,那么这个句式也可以看作是感叹句,仅仅是表达语气强弱上的差别。“子”字可以省略不影响句义的表达,也可以放在句末起到完句的作用,因此“子”为语气词无疑。
(4) 那田里的萝卜有另大子!
(5) 沟里的水有另深子!
(6) 那个人有另高子!
这种句式结构为“另A子”,“另”相当于普通话中指代程度的代词“这么”;“A”通常为单音节形容词;“子”用在感叹句末表示略带惊讶、夸张的语气,其作用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语气词“呢”。芜淞先生在《荆楚方言语法》中还提到了一种句式:
(7) 这瓜好甜子!
(8) 这秧插得好密子!
(9) 好大子(的)雨!
这种句式结构为“好+A+子”,“好”是程度副词;“A”通常为单音节的形容词;“子”用在感叹句末表示赞叹的语气,其作用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语气词“啊、哇”。比较例两组表达感叹语气的句式,仅仅是程度副词的使用不同。综上所述,在荆门方言中表达感叹语气的句式有三种,依照其表达感叹语气的强弱程度,可依次排列为“另A子”>“好A子”>“程度副词+V+人+子”。
荆门方言中的“子”除了用在句末表示陈述、感叹语气外,还可以表达疑问语气。如:
(10) 这瓜郎另苦子?
(11) 这鬼路郎另窄子?
(12) 这屋郎做另高子?
(13) 这路郎修另窄子?
例(10)—(11)句法表现形式为“这N另A子?”例(12)—(13)句法表现形式为“这N郎V另A子”,是在“另A子”基础上添加疑问代词“郎”形成的特指疑问句。“郎”相当于普通话中的“怎么”;“另”相当于指代程度的代词“这么”;“A”为单音节形容词;“子”用在句末表示询问的疑问语气词。二者相比较,后者在疑问代词“郎”后加了动词,因此在语义的表达上略有差别:前者对N所具有的属性A表示询问;后者对动作产生的结果即N所具有的属性A表示询问。
三、 荆门方言中“子”的作用
综上所述,荆门方言中的“子”主要有两类——词缀和语气词,但功能是多样的。根据其使用的语言环境,可以归纳出荆门方言中“子”的几种作用:
1. 成词的作用
词缀在《现代汉语》中解释为:表示附加意义和起语法作用的语素……在词根后的词缀叫后缀,如“子、头”[5]。“子”在荆门方言中作为词缀最大的作用就是其成词功能。如附着在成词语素“车、米、猫、腿、鸡”后;也可附着在不成词语素“袱、连巴肚、刁、块”后。
2. 改变词性的作用
动词、形容词词根加上词缀“子”后,整词变为名词。如动词词根“盖、滚、撮”加上“子”后变成名词“盖子、滚子、撮子”;形容词词根“痞、闷、老”加上“子”后变成名词“痞子、闷子、老子”。从这个角度而言,“子”在荆门方言中可以看作是名词化的标志。
3. 表达“小称”的意义
在荆门方言中“子”可以用在含语素“子”的名词或重叠名词后,如“雪子子、色子子、块块子、个个子”,表达“小称”的意义,对事物形状进行强化。这是普通话中没有而荆门方言中独具特色的语言现象。
4. 表达语气的作用
这是“子”作为语气词的主要功能。用在“(程度副词)+V+人+子”中表达陈述、感叹的语气;用在“另A子”、“好A子”后表达感叹语气;用在“这N另A子?”、“这N郎V另A子”中表达疑问语气。
[1]王群生.湖北方言的颤音[J].语言研究,1989,(2).
[2]芜淞.荆楚方言语法研究[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4:10-11.
[3]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742.
[4]芜淞.荆楚方言语法研究[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4:17.
[5]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207.
责任编辑:陈君丹
“Zi” in Jingmen Dialect
GAO Juan
(School of Liberal Arts, Hubei University of Education, Wuhan 430205, China)
“Zi” in Jinmen dialect exists in two forms,namely affix and modal particle. Most affix “Zi” are put behind nouns, while some of them are behind verbs or adjectives. It has different meanings and roles behind different radical. Different modal particle “Zi” can express indicative, interrogative and exclamative moods.
Jinmen dialect; “Zi”; affix; mood
2016-08-25
湖北方言文化研究中心科研开放基金一般项目(2015FYY001)
高 娟(1984-),女,湖北荆门人,博士,研究方向为现代汉语语法。
H07
A
1674-344X(2016)10-0016-03